冷，是骨子里透出的荒凉
——论张爱玲笔下的悲剧女性

高泽萱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浙江宁波 315000）

一、张爱玲笔下的悲剧人物的塑造

1.葛薇龙：从清纯女学生到上流社会中如鱼得水的交际花

张爱玲笔下的女性形象多数是以悲剧的形式出现的，在她们眼里婚姻的结合不是因为爱情，爱情只是打着物质金钱的幌子。在《沉香屑第一炉香》中，葛薇龙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代表，刚到姑妈家时，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女学生，对一切都充满着憧憬与好奇，单纯地想要让姑妈资助自己完成学业，但随着后面在姑妈家生活时间的推进，她对浮华富裕的生活有了进一步了解后，她逐渐身陷其中不能自拔①。一开始她还不太能理解在她去参加宴会之前丫鬟说，“还是趁这交际的机会，放出眼光来拣一个合适的人”②。在当时涉世未深的她的心理，她是看不起以依附男人为生的生活的，她觉得她应该秉着初心要好好念书，但后来时间越长，她也就越深陷于纸醉金迷之中，当葛薇龙想回到上海的时候，她已经回不去她过去那种状态，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懵懵懂懂的单纯女学生了。她只能再度留下，和乔琪乔结婚，然后开始一边赚钱养乔琪乔，一边给姑妈那边物色合适的人选，她自己则作为诱饵将合适的人选带到姑妈那边。葛薇龙在司徒先生的带领下，辗转于上流社会，从最初的青春羞涩到后面的游刃有余，葛薇龙消耗着自己的年轻貌美以此来换来金钱，最后明知道乔琪乔不会一直忠诚于她，也要和他结婚，婚后，面对乔琪乔的不忠，也是选择忍受。有人说，葛薇龙是恋爱脑，明明知道乔琪乔是花花公子不可能永远爱她，还一厢情愿一定要和他结婚，但其实在我看来，葛薇龙也不是真正的爱乔琪乔，至少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纯爱，她对乔琪乔爱是有爱的，爱也是真的，但这个爱是不纯粹的，掺杂了太多了杂质，有失望，有痛恨，更有她离不开姑妈给她一手打造的纸醉金迷的生活，所以她其实更爱自己，和乔琪乔结婚只不过是她可以在后面得以一直留在香港、留在香港的上流社会的一个幌子和一个挡箭牌。葛薇龙此时已经沉醉于香港的纸醉金迷中迷失自我回不去了，但同时她又不想和姑妈一样嫁给一个快要病入膏肓老男人，熬到丈夫死后再继承一大笔遗产。而这时候的乔琪乔就是结婚的最好人选，也是她得以沉迷于纸醉金迷中的最好最有力的理由。同时，也正是她贪恋纸醉金迷，爱慕虚荣，才会造成后来的悲剧，等她年纪大了，失去了价值，也定然会被乔琪乔抛弃。

葛薇龙在性格上是羞涩的、诺诺的、具有漠视一切的冷漠，但同时，又是极其壮烈的，明知道乔琪乔不行，不会爱她，但她还是要继续去爱，她的结局不会好，但她不怕，不是忧郁，是她心甘情愿，心甘情愿活在她自己给自己打造的幻想中，心甘情愿活在纸醉金迷中，是明知悲剧但又一往直前的一场奔赴，是清醒的堕落③。这一切归根究底，是葛薇龙贪恋纸醉金迷的物质生活，为了富裕的物质条件，一味追求金钱，最终落得个既捞不到金钱，也葬送了自己后半生幸福的下场。

2.白流苏：只求钱不求的爱富家小姐的“隐藏式”悲剧婚姻

《倾城之恋》中的白流苏，虽然她接受的是西方先进的教育，但她内心本质上还是封建主义意识很强，不能摆脱以攀附男人而赖以生存的旧式封建婚姻方式④。她选择爱情的目的和标准就是可以找到一个在金钱和物质上来支持她的男人，至于爱，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范柳原是一个干练狡猾但同时又深受众多女性爱慕的男性。在爱情中，他打心底上只想享受现有的幸福快乐。只是想着享受，想着可以拥有一个女人为他服务，做他的私人保姆，但同时他也不想承担丈夫应当承担的责任。白流苏对他的金钱虎视眈眈，一心想要成为范柳原的合法妻子，就是因为他有钱，跟了范柳原她可以得到终生的金钱物质保障，那样就不用再寄人篱下，整天看人脸色过日子。在金钱和权利交易下，物质生活的迫切需要使她完全丧失了自己对爱情的追求。为了物质条件，为了生存，在范柳原和妻子离婚后，范柳源给她写信示爱，最终无条件的屈服，和范柳源结婚。这是张爱玲的小说中，为数不多的团圆结局，但是这样的团圆结局，并不是两人两情相悦的结合，而是综合物质金钱条件之后的屈服，不难想象，这样的婚姻，时间久了，也不会幸福，这是暗含的悲剧，表面上团圆，实则内部已经分崩离析。

3.见不得别人幸福的穷苦人家姑娘曹七巧

《金锁记》中曹七巧本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姑娘，有着姣好的身材和外貌，却被兄长卖给姜家作了二房奶奶，因为姜家条件好，想要以此改善物质生活条件，而曹七巧就是改善条件的牺牲品，到姜家以后，整天只能在姜家消耗着自己的青春，仿佛是一堆没有生命的傀偶。她心中原来幻想的美好生活全被现实摧毁。在姜家的没有任何爱情可言，因为丈夫重病残疾，她的婚姻没有任何夫妻间的温情，全是充斥着金钱的生活中，使她变成了“瘦骨脸儿、朱口细牙、三角眼、小山眉⑤”不仅是外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她的心理也早已变得变态扭曲，因为和丈夫的结合没有一点爱情可言，所以她甚至连自己都不清楚儿女是怎么样生出来的，她强烈的性欲望让她疯狂地想要去偷窥儿子的私人生活，她盘根问底的追问儿子和儿媳之间的房事，她扭曲的心理见不得也不允许自己的儿媳妇幸福，她通过这种行为得到心理上的宣泄和欲望的满足⑥。与此同时，曹七巧还别有用心地把一个丫鬟给长白做小妾，直至把儿媳妇折磨而死，也就这样，摧毁了儿子的婚姻。她甚至还不断对女儿进行人格的摧毁，因为她以前缠过足，就强迫十三岁的长安也缠小脚，长安在学校不小心丢了东西，就跑去和长安学校的老师大吵大闹，使长安颜面尽失，被迫终止了学业。并且，她还千方百计阻止女儿的恋爱，得知姜长安和童世舫恋爱后，看到她和童世舫开心快乐幸福的样子，心生嫉妒，在童世舫来找女儿时，诽谤自己的女儿在吸食鸦片，就这样拆散了原来天造地设的两人，也让长安从此没有了结婚的欲望，对生活丧失了希望。这种手段极其残忍和冷酷，在曹七巧被娘家人断送希望后，也见不得别人幸福，她内心扭曲把周围所有人的希望都全部摧毁。曹七巧自己是不幸婚姻的受害者，但她同时也是儿女不幸婚姻的加害者，这一切的归根结底都是物质金钱在作怪。如果当时没有娘家人的唯利是图，曹七巧就不会嫁入姜家，曹七巧就不会心理变态扭曲，就不会再把这种扭曲的爱情观再强加于儿女之上，就不会造成儿女的婚姻悲剧。

4.心狠手辣断送妹妹幸福的姐姐顾曼璐

《半生缘》⑦中描绘了一个条件拮据的家庭，为了家里全家人的开支生计，姐姐顾曼璐不得不在外面充当交际花，出卖身体来贴补家用。但是尽管如此，却得不到家中母亲以及弟弟的理解，甚至就连家里的佣人都瞧不起她，觉得她是在做不干净见不得人的买卖，觉得她每天跑出去抛头露面勾结各种不同的男人只会丢了家里人的脸，丝毫看不见任何她对家庭的付出和无奈。只有善良的妹妹顾曼桢能够理解她的不易，看得到她的辛酸和对家庭的付出，妹妹顾曼桢时常私下安慰姐姐曼璐，顾曼璐也因此把妹妹曼桢当成一位最能理解自己的、可以交心的挚友。刚开始，当她自己的丈夫对妹妹曼桢的美貌虎视眈眈时，她还知道从心底去疼惜、去保护妹妹，告诉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妹妹和她不一样，不要想着打她妹妹的主意。可是后面时间一长，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之前不断的卖身出现了很大问题，也因此她怀不上孩子，丈夫也因为她怀不了孩子而对她置之不理，愈发的厌恶嫌弃她，觉得自己娶了一个无用的女人。顾曼桢为了巩固自己的婚姻，保住自己的金钱财产，她不惜拿自己的妹妹的幸福作筹码，将妹妹囚禁。而在当时，妹妹顾曼璐有一位情投意合的男友沈世钧，并且已经有结婚的打算，在将妹妹囚禁期间，沈世钧来到顾曼桢家中询问曼璐的下落，顾曼桢谎称妹妹对他已经死心，并且以妹妹已经准备要和其他人结婚为由打发走了沈世钧。妹妹曼桢则被顾曼璐的丈夫强奸生下了一个孩子，姐姐顾曼桢间接地成了凶手毁掉了妹妹的后半生。

不难看出，这些作品中的女性都因为金钱物质利益，而去依附男性。她们为了金钱，不惜一切手段，不达到目的绝不善罢甘休，为此她们甚至将自己的亲人拖入深渊。

二、童年、家庭、婚姻对作品影响

张爱玲的散文《我的天才梦》里面有一句话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爬满了虱子⑧”，这句话来描写张爱玲的童年后期以及年少时期的经历尤为贴切，童年时期的张爱玲虽然家庭条件优越，但是父亲母亲给予的关心关爱很少，八岁时，父母离婚，她先是跟从父亲，但是父亲对她不管不顾，终日吸食鸦片，甚至还同继母一起家暴软禁她，也至此，她和父亲的关系彻底决裂。随后她去投奔母亲，但因母亲在她四岁的时候就去了英国留学，这一去，就是四年，四年的成长都是缺失母亲的陪伴的，以至于张爱玲和母亲之间产生了难以逾越的隔阂，同时，母亲追求新女性的自由思想，让母亲每天忙于社交和结交男朋友，以至于无暇照顾张爱玲。也因此，张爱玲的童年可以说是，缺少父亲的庇护，以及母亲的悉心照顾和眷顾的⑨。双亲的亲情缺失，致使张爱玲从小形成了细腻敏感，多疑嫉妒，悲观自卑，清高沉默冷酷的性格。在后来的婚姻中，张爱玲下意识的会选择比自己大的男人，来寻求安全感，希望从中来索取温暖与疼爱。张爱玲的第一任丈夫胡兰成比她年长十四岁，而第二任丈夫赖雅，则更是到了可以当她父亲的年龄，比她年长了二十九岁。这一系列的经历也为后来张爱玲写作中众多悲剧女性的出现埋下了伏笔，童年年少时没有亲人的爱护为她日后的爱情观埋下了不幸的伏笔，长大后的她也终是寻不到良人，在爱情里一味地渴望被庇护、被保护，只要对她有点关心，就可以俘获她所有的芳心⑩。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如此之好的事呢，永远都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除非你身上一直都有可以对等的价值与之交换。

人生经历就是最好的脚本，因为经历过感受过那些凄凉荒凉，并且渗入身心，所以凄冷，荒凉之感在张爱玲的作品中随处可见。如葛薇龙对与乔琪乔婚姻的漠视冷漠失望、白流苏和范柳原貌神合离的婚姻，都不难看出一味追求金钱的凄凉。曹七巧兄长对于曹七巧婚姻的掌控、曹七巧对于儿女婚姻的剥夺以及顾曼璐对于妹妹被强奸的漠视和对其后半生幸福的掠夺，都不难体会出其中的清冷凄凉之意。

三、社会环境对作品的影响

张爱玲笔下的女性绝大多数都是为了生存为了更好地物质生活条件，以利益金钱作为择爱的第一准则与目的，也是因为这样她们失去了追求纯粹爱情的勇气，也永远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张爱玲正是用这些女主的悲催结局来讽刺当时金钱至上的社会。我们也透过作品看到了当时的女性没办法将主动权放在自己手上的悲哀和无奈。在当时的社会大环境下，女性不能真正地掌握实质性的技能技巧，也因此没办法拥有正规正经的工作，想要贴补家用或者拥有自己的私房钱，只能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她们不便、不知也没办法去做一些正面性的工作，社会大环境限制，造就了当时众多的悲剧女性。

四、社会传统女性认知对作品的影响

当时的社会传统认知里认为女性就应该在家里相夫教子，在家里劳务做饭，带孩子。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观念对处于封建社会时期的女性影响深远，传统认知认为女性只能局限家庭，也因为这样，女性只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丈夫和金钱上，认为男性就是自己的天(11)，而封建社会下的女性们，很多情况下又无法选择自己内心真正所爱的男人，那么，她们唯一能追求的只有金钱，同时金钱的主动权又都是掌握在男性手里的，那她们只能一味地去寻找一个能给自己提供稳定钱财的男性，在金钱至上的追求下，眼里只剩下了利益，毫无任何感情可言，这也是造就悲剧的一大根本原因之一。

五、通过悲剧女性得到的启示

张爱玲对这些女性的塑造引人深思，她的写作是现实的、残酷的，现实中哪有那么多至死不渝患难与共的真情，她从不同角度阐述了爱情与婚姻的阴暗面，很多美好表象下埋藏着的都是难以直视的私心。造成这些女性的悲剧和当时的时代也有很大的关系，当时的女性没有真正的地位，没有真正的主动权，她们的悲剧正是那个时代的悲剧，是那个时代人的悲剧、人性的悲剧。她笔下的女性没有什么跳脱欢快的，多的是凄凉冷酷，她们也曾努力过，但是最终都一落再落，甚至让人觉得这种结果是自己造成的，其实不然，更多的是时代社会限制，导致悲剧的发生，张爱玲用自己的生活阅历洞察爱情和人性最真实的样子，打破常规，看清本质。表达了她对旧社会的否定和对残害女性的黑暗势力的控诉。同时，也可以让我们从中领悟到女性不能一味地追求金钱物质，要有对自己自身有利的追求。

注释：

①孙龙男,王昭.悲凉世界的追寻与探索——解读张爱玲小说的悲剧女性形象[J].语文建设,2014.11.024.

②张爱玲.倾城之恋[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1第35页.

③张宇.传统女性意识的深层痼疾——浅析张爱玲笔下葛薇龙悲剧命运的内因[J].长治学院学报,2014,31(04):62-64.

④纪勇.白流苏的悲剧——读张爱玲笔下的旧中国女性命运[J].作文新天地(高中版),2015,No.355(11):59-62.

⑤张爱玲.传奇[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21.7第12页.⑥李中明.人性的代价——从曹七巧的悲剧论张爱玲笔下传统女性人物形象[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No.120(05):109-111+116.

⑦张爱玲.半生缘[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9.1.

⑧这篇散文是当年的上海《西风》杂志获奖征文,当时的张爱玲尚为香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原刊《天才梦》,1941年上海西风出版社出版。

⑨魏晓苗.论张爱玲小说的女性悲剧意识[D].湖南师范大学,2009

⑩于婧.论张爱玲小说的女性悲剧意识[D].兰州大学,2011.

(11)林茵.苍凉的启示——浅析张爱玲小说中的悲剧女性[J].韩山师范学院学报,1998(01):72-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