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一流航天企业风险管理研究

赵轶军 张龙 李德勇 刘滕冲 李力

（1 中国航天科技集团有限公司 2 北京乐凯科技有限公司 3 北京空间科技信息研究所）

风险管理是世界一流航天企业决策和运营流程的组成部分，是指导和协助世界一流航天企业决策的重要工具之一。近年来，世界一流航天企业在发展中纷纷对企业风险管理进行强化，尤其是在全球新冠疫情蔓延的情况下，更是将风险管理视为与企业战略和可持续性发展同等重要的关键因素。

本文以美国洛马公司（LM）、诺格公司（NG）和波音公司（Boeing），以及欧洲的空客公司（Airbus）、泰雷兹公司（TAS）等5家世界一流航天企业为例，通过探究世界一流航天企业在发展中面临的风险问题及其风险管理方式，进一步为航天企业的风险管理提供经验和借鉴。

1 主要风险情况分析

世界一流航天企业在经营和发展中面临各式各样的风险，包括外部风险和内部风险，现实风险和潜在风险、传统风险和新兴风险等。综合来看，其主要风险包括市场竞争风险、地缘政治风险、新冠疫情等全球流行疾病风险、政府合同相关风险、国际化经营风险、产品责任和保修索赔风险，以及网络安全风险等七大风险。

市场竞争风险

市场竞争风险是指企业与来自同行业或相关领域内其他企业的竞争，竞争方式主要包括价格竞争、产品同质化竞争、渠道竞争和品牌竞争等。市场竞争风险可能导致企业的产品销售量减少和利润下滑等，激烈的市场竞争甚至会使企业破产。世界一流航天企业作为市场化的企业，市场竞争风险是其重点关注的风险。例如，波音公司指出，“在政府的支持下，空客公司历来投入巨资，打造了一系列与我们竞争的产品。”洛马公司也指出，“公司面临着来自初创公司和非传统国防承包商的日益激烈的竞争。增材制造、数据分析、数字工程、人工智能、先进材料、机器人等领域的技术进步，以及商业太空等新商业模式，正在为传统和非传统竞争对手带来新的竞争因素。”洛马公司将波音公司、通用动力公司（General Dynamics）、L3哈里斯技术公司（Harris Technologies）、诺格公司和雷神技术公司（Raytheon Technologies）视为其主要竞争对手。

地缘政治风险

对于世界一流航天企业，其全球性发展特征受到全球地缘政治的影响，将对供应链产生较为重大的影响。空客公司指出，“公司依靠众多关键供应商和分包商为其提供制造和交付产品所需的原材料、零件、组件、系统、设备和服务。截至2022年底，来自90多个国家的约18000家供应商为公司提供零部件、系统和服务。因此，世界任何地区的金融、经济和地缘政治不稳定都可能影响公司的供应商或分包商。”

例如，2022年俄罗斯与乌克兰的剧烈冲突，就对世界一流航天企业的供应链产生了重要影响。波音公司指出，“由于俄乌战争，公司在2022年暂停了从俄罗斯购买钛。我们有足够的材料和零件来避免近期的生产中断，但供应链中断可能会对我们未来的生产造成影响。在依赖单一供应来源的情况下，供应商的任何服务中断，无论是由于供应商无法控制的情况，如地缘政治发展，还是由于业绩问题或财务困难，都可能对我们履行对客户的承诺产生重大不利影响。”洛马公司也指出，“俄乌冲突大大加剧了全球地缘政治紧张局势和安全担忧。尽管冲突导致对我们一些产品的需求增加，但冲突带来了一定的风险。此外，美国政府和其他国家对俄罗斯实施了广泛的经济制裁和出口管制，再加上冲突，有可能间接破坏我们的供应链和某些资源的获取。”

此外，地缘政治也在一定程度上对世界一流航天企业的产品销售产生影响。航空航天和国防工业的战略重要性意味着政治考虑将在产品和服务的选择上产生影响。空客公司明确指出，“许多航空航天和国防产品的合同都是根据本国的偏好或地缘政治考虑而间接或明确授予的。空客公司相对于某些产品的当地承包商，尤其是欧洲以外的国家，可能仍然处于竞争劣势。”

新冠疫情等全球流行疾病风险

新冠疫情等突发流行疾病是一种不确定的、难以预料的风险。2020－2022年持续的全球新冠疫情蔓延对经济造成了严重破坏，也对世界一流航天企业的经营发展带来了极为严峻的挑战。疫情造成了劳动力和供应链中断，以及生产和交付的延误，严重影响了世界一流航天企业的经营和发展。例如，波音公司在2020－2022年的净利润一直处于亏损状态，截至2022年底，波音公司的亏损仍达到近50亿美元。洛马公司指出，“2022年新冠疫情继续对公司的运营和供应链产生了不利影响，其中一些供应链影响预计将持续到2023年。”空客公司则指出，“在过去3年中，由新冠疫情引发的健康和经济危机，以及为应对疫情蔓延而采取的行动，包括政府措施、封锁、旅行限制和其他限制等，都对公司的业务、运营和供应链造成了重大破坏。”

政府合同相关风险

由于世界一流航天企业的国防性特征，其业务和收入与政府的国防预算和开支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各国政府在国防上的投入，将直接影响世界一流航天企业的收入水平。例如，洛马公司指出，“公司的大部分业务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与美国政府签订的合同。美国政府优先事项的改变、支出的延迟或减少可能会对公司的业务产生重大不利影响。”例如，2022年，洛马公司73%的合并净销售额来自美国政府，其中64%来自美国国防部（DoD）。洛马公司预计，其未来大部分销售额仍将继续来自美国政府。因此，如果美国政府削减总体国防开支，或者延迟拨款，可能会使公司面临项目取消、收入减少等风险。

此外，合同的类型也会对公司的经营业绩产生影响。当前，世界一流航天企业与政府的合同主要包括固定价格合同和成本型合同两类。对于固定价格合同，如果无法实现预计的成本和收入，会使企业利润减少或遭受损失，同时，由于许多合同的长期性，使得固定价格合同的成本和收入估算过程具有内在风险。成本型合同主要是在具有复杂设计和技术挑战的开发项目中使用，对于波音公司，主要是陆基中段防御和空间发射系统（SLS）等项目。波音公司指出，“2022年公司国防、太空与安全部门（BDS）和全球服务部门（BGS）的国防业务收入约40%和31%来自成本型合同安排。如果出现进度延迟或技术性能等问题，项目可能会被取消”。

国际化经营风险

国际化是世界一流航天企业的重要标志。从实践上看，世界一流航天企业均非常重视占据国际市场，通过不断开拓国际市场、深耕国际市场来提升企业的全球竞争力。例如，空客公司近年来“国际销售收入占营业收入比重”超过60%。然而，国际化也会给企业带来一定的风险，这种风险较本国的风险而言，更加难以预知和控制。洛马公司指出，“国际销售带来的风险与公司在美国业务中遇到的风险不同，而且可能更大。国际销售受到许多政治和经济因素的影响，包括外国国家优先事项的变化、外国政府预算、全球经济状况和外汇汇率的波动，以及贸易制裁和其他政府的监管要求、税收和其他相关风险。”波音公司也指出，“2022年，包括外国军事销售（FMS）在内的非美国客户约占公司收入的41%。预计未来，非美国销售额将继续占我们收入的很大一部分。因此，在国际上开展业务还将面临国际政治和经济环境的波动，以及国际货币汇率波动等风险。”

此外，由于世界一流航天企业设计和制造的许多产品涉及国家战略利益，此类产品在其生产所在司法管辖区以外的出口可能会受到限制，或受到许可证和出口管制要求的约束。空客公司指出，“不断变化的国际环境可能会限制公司签署合同的能力。”

产品责任和保修索赔风险

世界一流航天企业很大一部分产品涉及设计、开发、制造先进的国防技术产品和系统。新技术可能未经测试或未经证实，且其中一些产品和服务的故障可能会导致大量的生命或财产损失。例如，空客公司指出，“公司设计、开发和生产了一批具有较高价值的产品，特别是民用和军用飞机，以及航天设备。如果公司的产品未能按设计运行，公司将承担产品责任和保修索赔的风险。”

然而，世界一流航天企业仍然面临产品可能不在保险赔偿范围内或不能被保险完全覆盖的风险。例如，洛马公司指出，“鉴于公司的业务或产品的性质，一些保险提供商可能无法或不愿为公司提供保险。当前在市场上购买的保险金额可能也不足以涵盖所有索赔或负债。此外，与保险公司就承保条款发生争议，或保险公司破产，都可能会对公司的现金流等产生重大影响。”

网络安全风险

网络安全风险是随着近年来企业信息化和数字化发展而产生的新型风险。这种风险与传统的风险有着本质的不同，危害性日趋增强，攻击手段也日趋多样化，对企业的威胁更加突出。空客公司指出，“公司在信息和通信系统、工业环境、产品和服务等方面广泛面临网络安全风险，并且随着互联性和数字化的提高，与公司工业控制系统、制造过程和产品相关的风险正在不断增加。网络安全威胁瞬息万变，攻击场景日趋复杂。”

2 对风险的主要应对举措

风险的识别与评估

综合来看，通过成立相关风险管理机构，切实压实风险管理责任，是世界一流航天企业在管理上识别和评估风险的共同做法。

诺格公司成立了企业风险管理委员会（ERMC），力求确保公司能够识别和了解业务中面临的重大风险，并确保能够采取有效的措施来应对每一项风险。该企业风险管理委员会成员包括首席执行官、行政领导团队的所有成员以及其他相关成员。此外，公司的其他重要部门也都会专门对风险进行识别、评估和管理。诺格公司的全球供应链（GSC）部门采用正式流程来识别、评估和减轻有可能破坏其供应链的风险。该部门将风险划分为财务、运营或业务等20多个方面，并使用数据驱动的方法定期监测每一种风险，并评估每种风险的可能性和影响。超过预定义级别的风险评估结果将触发企业级风险规避战略的制定和执行。这种方法融合了来自不同利益相关者的见解和不同来源的数据，进一步促进了跨部门的协作，以确保能够在合理的水平上识别和管理风险。

空客公司明确划分了风险管理主要机构/负责人在企业风险管理中的责任，并成立了企业风险管理（ERM）能力中心（CoC）来强化风险管理。

波音公司也建立了风险的分级管控机制。董事会全体成员定期审查企业风险，并定期审查其道德和商业行为计划；审计委员会评估与公司发展有关的关键战略、运营和合规风险；企业风险管理部门负责评估公司和行业的战略风险，包括环境、社会和治理等方面的可持续发展等；合规风险管理部门由波音公司首席合规官和财务总监共同主持，主要识别、评估合规风险，确定最重大合规风险的优先级，以及评估风险缓解策略。合规风险管理部门还定期对风险缓解措施进行压力测试，确保实施最强有力的合规计划。

泰雷兹公司则建立了“三道防线”来进行风险管理和控制。第一道防线是由主要业务部门组成，在业务运营中适应和管理风险；第二道防线由包括风险评估、财务控制、安全、质量、合规和保险等职能部门组成，用于监控风险；第三道防线是公司的内部审计。

洛马公司则认为可持续性、战略和企业风险管理之间的牢固关系至关重要。洛马公司通过风险识别、风险评估和风险控制3个方面来进行风险管理。在风险识别上，主要是动态监测与企业有关的风险；在风险评估上，主要是根据战略和运营目标，对相关的各种风险进行优先级排序和评估；在风险控制上，主要是通过风险审计战略委员会定期对企业风险矩阵和内部审计计划之间的交叉部分进行严格检查。

空客公司风险管理主要机构/负责人及职责

风险的应对与控制

世界一流航天企业在风险应对上，主要是通过一系列行之有效的举措来控制和减轻风险产生的影响。

在应对市场竞争风险上，世界一流航天企业主要通过加强创新、生产与制造等核心能力，不断强化企业的核心竞争力。空客公司指出，“自公司成立以来，技术创新一直是战略的核心，空客家族的每一款产品都旨在制定关键领域的新标准”。诺格公司也指出，“公司的团队不断地提出问题，解决问题，并创造新的方法来解决看似不可能的挑战。”因此，公司“站在了为客户开发差异化和创新技术的最前沿。”在新冠疫情蔓延的背景下，世界一流航天企业一直保持了较高的自主研发投入。2022年，波音公司研发投入较上年增长了26.81%，洛马公司研发投入较上年增长了13.33%。

在应对地缘政治风险上，世界一流航天企业均致力于努力提高其供应链弹性，并实施强有力的治理，以预防、预测和监控供应链中断风险。例如，空客公司强调了确保强大供应链的必要性，不能过度依赖任何单一来源。泰雷兹公司则利用数据科学来进行供应链管理，通过比较分析供应商的数据（交货时间、最小订货量等），为供应链管理提供重要的决策支持。洛马公司在2022年开展了供应链可持续发展评估，将供应商的视角进一步扩大到更广泛的企业规模，特别是100万～1000万美元的中型供应商。

在应对新冠疫情风险上，世界一流航天企业总体上主要是通过减少资金支出和增加资金供给两个方面来提高流动性。在减少现金支出上，波音公司实施了多项措施，其中包括暂停分红、终止股票回购授权、减少或推迟研发和资本支出、降低商业飞机的产量、冻结除某些关键领域外的招聘、对员工和高管实施裁员和减薪计划等。同时，为提高长期成本竞争力，波音公司对涉及其运营管理的投资组合和投资额等重点方面进行了评估、优化和整改，聚焦重点业务进行投资，控制投资规模和风险。

在应对政府合同相关风险上，世界一流航天企业主要是通过调整和强化公司的产品组合来应对风险，用市场的商业化运营来补充政府合同的风险，甚至形成相互补充、相互支撑的产品格局。1997年，波音公司就收购了当时世界航空制造业排名第三的麦道公司，使波音公司一举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民用和军用飞机制造企业。收购麦道公司后，波音公司的业务结构更加均衡，抗风险能力更强。即当民用市场不景气时，波音公司可以用军用市场收入来弥补；而当军用市场遇阻时，又有民用市场可以依靠。这种业务结构有效促进了波音公司后续的大发展，尤其是在新冠疫情蔓延的几年中，波音公司有效抵御了来自民用飞机市场的巨大风险，保障了其业务持续发展。

在应对国际化经营风险上，世界一流航天企业主要通过不断强化其主要国际市场来保证持续的销售。对于美国航天企业，其国际化收入主要来自欧洲，武器销售为美国航天企业创造了可观的业绩。诺格公司就指出，“盟国和伙伴国对国防产品和服务的需求增加，公司正在积极探索新的机遇。”此外，欧洲的泰雷兹公司将其国际市场划分为成熟市场和新兴市场，泰雷兹公司认为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是其在国际上成熟的市场，产业和服务具有连续性和稳定性，亚洲、近东地区、中东地区以及世界其他地区则被认为是新兴市场。

在应对产品责任和保修索赔风险上，世界一流航天企业主要是通过购买商业保险来减少或化解这种责任。洛马公司指出，“公司寻求在现有的范围内从知名的保险公司购买保险以涵盖这些风险和责任。”空客公司则在国际保险市场上寻求定制的保险，通过充分的条款，以合理的费率将公司的保险风险转移到外部保险市场。

在应对网络安全风险上，世界一流航天企业纷纷开展有针对性的投资，强化其网络保护和恢复能力。诺格公司设立了一个最先进的网络安全运营中心(CSOC)作为应对网络威胁的检测和响应中心，专注于保护公司及其全球客户的网络和数据。洛马公司则是与英特尔公司合作，将英特尔数十年的硬件经验和处理器能力与洛马公司的全球安全专业知识相结合，进一步增强安全性能，提供更高水平的保护。

3 结语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风险几乎充斥了企业发展的各个环节，无处不在。正确预见与应对风险是企业生存和发展的最好法则。当前，面对更为错综复杂的国内外环境和日益增多的各类风险，航天企业必须从服务国家战略全局和建设世界一流航天企业的高度出发，坚决树立底线意识，将风险管理作为一种理念融入到企业的各种业务体系中，努力提高风险的识别能力，系统构建风险防控体系，积极化解存量风险，有效防范增量风险，并努力在化危为机上下功夫，不断推动航天企业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