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教练

2023-10-31 12:52张牧笛
小读者 2023年19期
关键词:金子跑步教练

□张牧笛

临近暑假,姜潮等人获知了一条意外的喜讯:复赛排名前五的团队中,有一组在比赛中有违规行为,被取消了决赛资格,这个空缺由第六名的晨光中学补上。大家沉浸在一片欢愉之中,摩拳擦掌,心中重新燃起斗志。高老师说:“既然侥幸进了决赛,那我们就得全力以赴,再怎么痛苦也要向前行进,要凭实力,而不是靠运气说话。暑假期间,我会组织一次集训,地点定在乡下,和决赛的环境相似,届时还会有一份惊喜等着大家。”

金子航说:“您确定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高老师笑而不语。

一放暑假,姜潮他们就被大巴车拉往乡下的营地集训。

除了姜潮轻装之外,每个人都带了不少行李,车上大包小包堆积如山,场面甚是壮观。尤其是许一诺,带了两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吃的,阵仗之大,堪比囤粮度荒。

大巴车行驶了差不多三个小时,街面房屋渐渐稀少,换成农田,树木稠密,河道丰盈,星星点点的人家散落在山坡上,仿佛一幅静止的画。

高老师喊着到站了,大家随着渐慢的车速纷纷站起来,手里拎着行李,准备下车。车停稳,车门打开,大家紧跟在高老师的身后下了车,疑惑地左看看,右看看。天地广阔,不拢音,彼此间讲话都要提高音量才行。这时,一阵悦耳的铃铛声传来,一辆牛车循着田地对面平缓的坡道驶来。拉车的是头壮硕的大黑牛,脖子上挂着铜铃,尾巴随着铃音很有节奏地一甩一甩。没待车子停稳,车夫就从车上跳下来,摘下草帽,给了高老师一个熊抱。这人挽着半截袖子,宽阔的肩背,平头,黑红的脸上有一双灵活狡黠的眼睛,显得十分生动。见姜潮等人一头雾水,高老师拍拍车夫结实的臂膀,对大家说:“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给你们准备的惊喜。”

车夫接过话头:“我叫沈阔,是你们这次集训的特别教练。”

“特别教练?”大家深感诧异,同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就说吧,没有惊喜,只有惊吓。”金子航嘟囔着。

乘着牛车,大家终于抵达了这次的集训营地。说是营地,其实就是沈阔的家,一栋二层的砖瓦房。木条和花枝密密匝匝围成篱笆院落,院里栽着几棵果树,树冠高出瓦楞之上。墙角堆着草料,墙上挂着金黄色的苞谷和红艳艳的辣椒。沈阔把牛赶去牛棚,高老师则领着大家进屋。灶间涌上来饭香和烧柴的烟味,沈阔的妻子已经做好了午饭,羊肉冬瓜汤、榆钱玉米饼、葱香豆腐、凉拌薄荷、枣花年糕,各色俱全,看上去就很馋人。大家刚落座,沈阔也回来了,还带来了新摘的梨子和自家做的野莓酱。

钟奇满脸狐疑地打量着他,问高老师:“他也是体育老师?”

高老师笑着说:“他是我体院的同学,现在是省田径队的教练。”

看上去不修边幅的大叔竟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大家瞬间被他身上的光环吓到了,同时预感到接下来他们将要面临的多半是一场魔鬼训练,投向他的目光都不由得变得畏惧起来。

金子航试探道:“沈教练,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给我们透露一下呗。”

钟奇则急不可待地问:“咱什么时候开始训练?”

沈阔摆摆手,笑着说:“先吃饭,尝尝这用灶和柴火烧熟的饭菜,是不是有种特别的香味。”他带头拿起一个玉米饼,吃起来。大家也一阵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饭菜呼啦啦地吞下肚。

之后,他们就在河边无所事事地消磨了一个下午。直到河面被落日染红了一大块,水鸟贴着水面飞掠,赶着回巢;直到割草的小孩归来,一路传来他们的歌唱;直到从打谷场上吹来的风有了凉意,漫天炊烟,将余晖印染成一种朦胧的淡紫。

晚上,六个人被安排在楼上的客房,并排睡在炕上。铺了席子的炕起初是凉的,躺了一会儿就热了。屋里也热,虽有一盏吊扇在房顶嗡嗡地转着,但显然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大家的背上都湿漉漉的,浸在汗水里。除了姜潮,其他人都是在城里长大的,睡惯了空调房,乍然来到这样的环境,都觉得酷热难耐。

早上五点刚过,高老师就叫醒他们,将他们带到一处开阔的麦场。沈阔已经等在那里,胳膊下夹着个本子,想来是训练日志之类的东西。大家的心里充满了期待,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其实已经打定主意,不论训练多苦多累,都要咬牙坚持。复赛的失利如鲠在喉,让他们无时无刻不深刻地感觉到那种痛苦,同时也让他们或多或少有了一些觉悟。

若不想重蹈那次的覆辙,只有变得比现在更强:体能增强,速度增强,韧性也增强,将训练的痛苦和运动的乐趣,交织成胜利的战果。决赛迫在眉睫,每个人都拼命想把握住这最后的夺取胜利的机会。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沈阔的训练计划竟是如此的——特别,如一盆冰水倾倒下来,瞬间扑灭了大家高涨的热情。

所有人都愣在那儿,面面相觑。除了袁博和杨溢跟随高老师常规练跑,其他人的训练内容可谓是五花八门。金子航的是负重爬山;许一诺的是限时障碍跑;钟奇的最为诡异,他被安排和放暑假的小朋友踢足球;姜潮则是在这片麦场上,进行原地基础训练。

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接着,大家像是猛然间回过神,嚷嚷起来。

“踢足球?这是在恶搞吗?我不干!”钟奇气得要冒烟了。

金子航贱兮兮地仰天长啸:“爬山,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许一诺则红着脸,碎碎念着:“限时障碍……我,没练过啊。”

“基础训练,”姜潮无奈地问,“是要像个机器人一样做重复运动吗?”

弥漫在空气里的不满情绪,沈阔全没放在眼里。他气定神闲,好像他们的抗议全是空炮弹,没有半点威力。他扫视众人一圈,笑着说:“我听高老师说,你们复赛是第六名,差点儿就被淘汰了?”

大家像被踩到尾巴,痛苦地呻吟着,脸上露出既郁闷又不甘的神情。沈阔并没有安抚他们,而是铿锵有力地说道:“你们都还有潜力。按我的方法练,我保你们能跑得更快、更远。”

如此信心满满地打包票,惹得大家又是一阵惊呼,将信将疑。然而沈阔那双炯炯的眼睛,那样的坚定,那样的沉着,如同两团火苗在他们的心里跳跃着,重新燃起他们迫切的、强烈的期待。他们被沈阔不容置疑的沉静气势折服了,相信了省队教练不会看错的,他们绝对能跑得更好。

一队人原地散开,各自展开训练。整整一天,姜潮被圈在麦场上,一遍遍地练习高抬腿,立定跳,扩胸,呼吸……

他吹气吹得腮帮子都酸了,仍被教练在一旁喝令:“手肘抬高!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不要东张西望!动作要规范!”

越是想要达到沈阔的所有要求,姜潮的身体越是散漫,呼吸紊乱,动作也变得畏首畏尾。而且一直重复相同的事,很快他就感到厌烦了。他羡慕地望向在练习变速跑的袁博、杨溢,想象在那里奔跑的是他自己,不,不是奔跑,而是飞翔,像蝴蝶一样乘风飞舞,从起点的发令枪响,到终点的秒表停止,轻盈地就完成了,还有比这更带劲的吗?

晚饭时,姜潮见到了结束训练的队友,几乎个个惨不忍睹。金子航的运动背心被山上的树枝剐开一道口子,脸上也挂了彩,全然没有了往日花美男的样子;钟奇被一群熊孩子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牢骚满腹又怒气冲冲的势头,怕是连老虎见了也要逃之夭夭;许一诺噙着泪水跑了一整天,脚都磨破了,但“限时”和“障碍”对于他就像是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做常规训练的袁博和杨溢满脸同情地看着他们,想要安慰一下,又觉得似乎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一时语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空气都仿佛胶凝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周依旧如此,每人每天重复着相同的训练内容。虽然身体越来越适应练习的节奏和强度,但是心里始终摸不着北,像沉在黑暗的水下,又憋闷又不安,耐受力每况愈下,抵触的情绪与日俱增。

大家找沈阔问过几次,什么时候开始接力跑,但沈阔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不急。怎么可能不急?一想到对手们都在全身心地备战,而他们却在这里做着跟跑步无关的事情,大家顿时有种时间被荒废了的焦灼感。就算他们再能吃苦,也没办法肯定自己的努力,因为努力如果得不到成效,就等同于没有意义。

这天晚上,大家在麦场上集合的时候,发现许一诺没在。高老师和沈阔前去住处查看,大家也都跟了过去。房间里,许一诺正在收拾行李,听到门响,回过头来,哭花了的脸上露出几丝尴尬。

“许一诺,你要离开这里?”高老师问。

许一诺没吱声,眼睛里渐渐地又沁出了两颗泪珠,缓缓滑落。

“为什么要走呢?”高老师又问。

许一诺揉了揉哭得红肿的眼睛,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我太弱了,练来练去没一点儿进步,接力跑也只会拖累大家。我、我不跑了。”

“喂,凭什么你说不跑就不跑啊?”钟奇冷不防地冒出一句。

“许小胖,还没开始决赛呢,你就认输了?你有点儿信心好不好!”金子航抓住许一诺的肩膀摇了摇,半是鼓励半是责备。

沈阔看看愁容满面的许一诺,又看看其他人。其他人虽在咬牙坚持,但也都是一脸丧气。他示意大家坐下,心平气和地说:“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我也明白……”

他话没说完,就被钟奇急躁地打断:“都明白,为什么还不让我们跑步?”

望着这个怀着强烈好胜心的少年,沈阔刻意将语气放柔,慢慢地说:“你们都喜欢跑步是吧?”

大家谁都没有回答,心想:明知故问。

沈阔继续说:“那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吧,你们都是为了什么而跑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许一诺脸上。许一诺愣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我、我不想让爸妈,还有哥哥对我失望。”

高老师补上一句:“他哥许嘉川是飞行员,当年上学时就很优秀,现在到了部队也受了好几次嘉奖。”

沈阔“哦”了一声,表示理解:“你想用跑步证明自己?”

“……嗯。”许一诺点了点头。

沈阔平静地说:“那你就不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要集中精神去跑就是了。”

接下来,沈阔又问钟奇:“你呢?”

钟奇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想让自己变得强大。”剩下的半句,他没有说出口——他不想像他爸那样被人瞧不起。与其说他不想输给比赛,不如说是他不想输给自己的自尊。大家看了他一眼,都领会到了他没说出来的部分。

金子航则嘻嘻哈哈地说:“我不为什么,就是来凑热闹的。”沈阔看出他在故作轻松,但并没点破。

袁博说:“我希望长大后像高老师一样当个体育老师。”

杨溢则直截了当地说:“我一开始是为了健康而跑,但渐渐地觉得跑步也蛮好玩的。”

姜潮听着大家的表态,脑子里思忖着沈阔的问题——你们都是为了什么而跑步?为了什么呢?他答不上来。他觉得自己跑步就像别人走路一样寻常,每天跑步就像每天喝水一样自然,不管多远,不管多久,不管胜负,他都能一直跑下去。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他也能愉快地跑完既定的道路,抵达既定的地点。他从来没有关心过别人的想法,没有想过,每个人选择跑步的理由竟然各不相同,真是不可思议。

因而轮到姜潮发言时,他动了动嘴唇,忽然就有些犹豫起来。不知为什么,他没办法再像从前那样轻易说出“我喜欢跑步,所以就跑呗”这样的话。每个人的心声——满足内心的渴望也好,全力以赴的决心也好,立下的远大志向也好,似乎正以一种神奇的、默契的形式融合在一起,无法分出彼此的界限。大家迈着同一个步伐,聚在一起是为了达成同一个目标,共享同一段时光。

姜潮一时语塞,沈阔也没勉强他,沉吟了一会儿,开口说道:“对于竞技运动而言,信念是很重要的。不管你跑得多快,总有跑不动的时候。这时候,你靠什么才能支撑下去?想赢的念头,朋友的嘱托,家人的期待,它们既是你沉重的盔甲,又是你内在的力量,完全一身轻的人是没办法跑到最后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姜潮,接着话锋一转:“但是,如果身上背的包袱太重,杂念太多,那就不是助力而是阻力了。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大家似懂非懂,一时不知如何作答,集体陷入了沉默。

“跑步是一种孤独的运动,毕竟你无法与他人共享速度与节奏。然而它也有着和别人相关联的特性,比如热情、斗志和信心。跑步的奥妙就在于,既可以显露出每个人不为人知的一面,也可以激发出大家共性的一面。没有人是孤军奋战的,你们要学会信任自己的伙伴,再遥远的路程,再强大的对手,都不必一个人硬扛,而是大家一起分担。”沈阔又看向许一诺,说:“你说你什么都比不上你哥哥,但你问过你哥哥的想法吗?问过他眼中的你是什么样子吗?如果你真的想放弃,我不会勉强你留下,但是在此之前,我建议你给哥哥打个电话,听听他怎么说。”

沈阔的声音如同一潭深邃的湖水,静静地浸润着大家的内心。他们都听明白了,沈阔的话意有所指,他所说的“分担”并不仅仅限于比赛,也包括他们生活的困境、内心的焦灼。不管跑不跑步,每个人的成长中都有自己的痛苦,都有不得不面对的烦恼。然而,他们真的可以对彼此敞开心扉吗?他们每个人的困惑,在别人看来是不是小题大做呢?而他们的肺腑之言,真的能向对方传达清楚,并得到同伴的理解吗?他们彼此间看看,觉得他们像是一群栖在枝头的鸟,既能啄取对方的温暖,也要抚平对方的伤痕。

考虑到大家的情绪,沈阔和高老师商量之后,决定免了今天晚间的训练,叫他们各自休整,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放松一下心情。沈阔和高老师站在院子里,高老师望着楼上的灯光,微微摇摇头,感叹道:“也不知道他们能听进去多少。”沈阔倚着树干,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烤玉米,掰下一半,扔给高老师,打趣道:“瞎操心什么,我们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嘛。”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年轻时的往事,会心一笑。

几天后的清晨,大家在麦场上集合,热身之后准备去进行各自的训练。

沈阔突然把他们叫住:“你们不是都想跑步吗?今天就满足你们的心愿。我们来一个测跑,记下每个人的成绩,你们就把它当成正式比赛,拿出全力来跑。”大家的表情从难以置信到喜形于色,瞬间满血复活,双脚像是踏在了弹簧上,轻盈得要飞起来了。

沈阔给大家规划了路线,大致是在通往河滩的路上奔跑,途中有平坦的大道,也有拐来拐去的小路和隆起的坡道。随着一声哨响,大家仿佛矫健的黄羊冲了出去,相互追逐着,消失在野地的尽头。

天空变得越来越明亮,土堤上的绿意沾着露水,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一路上都能听到鸟的歌唱,能看到不知名的小动物在树隙间探头探脑。他们又看到了那片向日葵,比之前似乎又长高了一些,撑开手掌心大小的一朵朵花盘,拥挤着,推搡着,欢呼着,宛如一场盛事,一个金色的王国。而奔跑的感觉也是如此愉悦,越跑越得心应手,越跑越有力,长长的路在脚下突然变短了,至少不像原先设想的那么长。

他们全部到达终点后,沈阔和高老师公布了大家的成绩,每个人都相对自身有了明显的提升。

大家高兴地挽起臂膀,在河滩上围成一圈转啊转,有说有笑。见他们乐成这样,高老师也开心地笑了,夸赞道:“大家跑得很好,看来我们离决赛的成功又近了一步。”

待大家平静下来,他环视每个人的脸庞,有些严肃地说:“沈教练的训练正是针对你们每个人的弱点制定的。金子航不够刻苦,耍小聪明,负重登山可以锻炼他的意志;许一诺心理脆弱,碾压式的训练就是要将压力转化为锉刀,重塑他的信心;钟奇急躁冲动,安排他和小孩子踢球是为磨他的性子,让他学会控制情绪,以免在外界因素的干扰下自乱阵脚;姜潮过于随性,但不被任何事物牵绊也不全然是件好事,大量的基础训练是为了管理好他的体能,让他能有更大的突破。”大家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沈阔的良苦用心,一时间对他心悦诚服。

“沈教练,您觉得我们决赛有希望吗?”许一诺还是有些不自信,既期待又紧张地问。

“你们跑得比我预期的还好。长跑既是一场和他人的较量,也是一场和自己内心的博弈。记住,团结!协作!拼搏!”沈阔微笑着说。

大家兴奋异常,不停地点头,像是一只只啄食的小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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