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打(组诗)

2023-11-09 13:12代龙正
壹读 2023年11期
关键词:坝子永宁月色

◆代龙正

月光,月光

我从泸沽湖回来

骑着摩托

驶入了永宁坝子的月色

没有路灯 没有电灯

只有层层叠叠的虫唱

和路面的起伏

彼时老天爷眷顾

一张车也没有

我关了大灯陷入宁静

远山之中 被黑影围住的永宁坝子

就我一个人

乡村水泥公路两旁平坦的土地上

月光照亮了薄膜 收割后的包谷茬

不再锋利 我看见草枯萎下去

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静静地出入

这时会突然想要说点什么

唱点什么的时候

但我无法长时间装作留恋

十分钟不到 我就想回家

重新跨上摩托

我感到放松而踏实

发动机会可靠地代替我的脚

我爱赶路

当我爬上高明梁子

月光照亮整片永宁坝子

我曾在白天 这样的高度

几乎看清它的一切

我继续 翻越垭口

又驶入另一片月色

祈福

木里大寺稍远

亦在心间

拉萨的大昭寺更远

也远不出心边

我们一路 看啊 感叹啊 沉睡啊

冷杉伸进云朵

石头高过天空

青刺刚刚尾随

残冰和白雪又来拐弯处迎接

我们的心 无处不在

一会儿是高山

一会儿是河流

一会儿跟着鹰

任我们穿行

任我们焚香 顶礼

任我们欢呼时如经幡那样鲜艳而激烈

惊觉时战栗得像一个人

古老的挤压堆叠于日出之上

蓝天一路静谧有时很低

鹰的峡谷里鹰已越出气流的翻滚

已平稳

我理解了他

时近傍晚

澜沧江就像一条突然被放大的普通河流

活生生把高河坎撕掉一大块

车路很长 再长就叫做山路

山路极长 他要从白济汛

一步一步走到星空和月光的那边去

走回去估计要天黑 还不到

他一手拉着女儿 一手提着啤酒瓶

当时我觉得有点心酸

澜沧江的琉璃色嘶吼压制着啤酒瓶的口哨

现在我感到温暖

是啊 那么长的路 只要不撒手

只要紧紧地拽着

作为一个父亲

喝一瓶啤酒算什么呢

不行吗

日子

阴郁的天空

是妈妈的桌子

阳光和风一擦 就干干净净

晴朗的天空

是 爸爸的中年背影

每次转身都有教科书的阴郁

夜晚 是爸爸妈妈不在家

有时候 妈妈先回来

轻轻推门 先进来一地月色

有时候 是爸爸先离开

嘎吱一声 轻轻拉长

星星就一颗一颗 熄灭

春日忆金沙江

大地的骨架

捧出冬日绿水

我们跋涉天脊

回头无岸

一块还没批下来的屋基

牛蒡高了

辣子在发芽 顶开了薄膜

蒲公英的毛绒绒和葱的毛绒绒

我以为是夏天牛蒡的毛绒绒

蒲公英永远是小时候的模样啊

小鸟啄食 杂木堆放 旧砖头理齐

筒瓦摆在片瓦上 菠菜结籽 白菜抽苔

奶奶老了 时而在洗手 时而在李荫下

时而扯一把闲草 扔给小路

一切都那么舒展

石头是石头 木头是木头

鸡是鸡 狗是狗

泥巴是泥巴 孩子背着他的书包

和分数回来了 也是静悄悄的

天阴是天阴 天晴是天晴

点种的老大姐就像亲大姐

老石棉快要盖不住底下那一堆咳

老石脚上錾痕的走势 深浅 断续 力道

依然年轻

一切都那么舒展地

等着终结

阳光下的年关街景

大街边那个

卖小玩偶人的中年男人

是在出卖回故乡的勇气吗

那个学艺的少年

他的吉他背包里

是翅膀吗

阿姐的假蜂蜜

会比心里的苦

生活的苦

甜吗

回乡小妹的丝袜渔网

没有网住鱼 却有

大海的深色

有一条鱼 逃离了大海

回到了荞麦的海

血脉的河

阿嘎嫫怀里哺乳的孩子

圆圆的 鼓鼓的

真像吉火尔青家去年

苹果树上

最大的那个苹果

背阴处的停车位

有的空着 有的满了

汽车也爱阳光吗

围坐在街角人行道上的山民

沉默着吸烟 交谈

买好的东西摆成一圈

就像他的羊群 石群

老阿妈塑料背篓里的干腌菜

皱巴巴的 又干又硬 像废铁

青筋暴起 薄薄的盐碱

就像 此刻的大地

锻打

猪圈前的过道黝黑

爷爷的家庭作坊在那里

一块块生铁被稳稳夹牢

翻来覆去地打 打到

无法逃跑 打到无力尖叫

打到红成为黑 热成为冷

软成为硬

一个个清晨卸落

一群群的日月飞溅

天色将暝 爷爷紧紧围裙

打得更卖力 四爸配合得更沉默

松动一分 钳口与虎口 就咬进一分

咬得更紧

现在 那些成形的刀 犁 斧

躺在角落 已经锈得可怜

又开始模糊了 人 也老得

越来越露骨

像一块硬铁

啊 那些被春风锻打出来的花朵

多么结实 简洁

那么醒目又卑微

童年的菖蒲沟

水流过 鹅滑过

一个个清晨 黄昏

我们在那里 隐约听着砧音清脆

舀水 淬火 哦

又一个东西

好了

可这些 又该如何 向孩子们

讲起

猜你喜欢
坝子永宁月色
食药兼用野坝子
降狗记
几株月季
永宁之门
最好的月色我也曾看过
保山市粮食生产发展的辉煌历史成就
塞北月色美
爱在昆曲里,化成一片旧时月色
独行皎洁月色里,寻你前世泪
张永宁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