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池塘

◎ 杜明芬

故乡，是一卷旧词。庭前的芭蕉绿，鬓边的海棠红，池上的月光白，在一个黄昏被晚风轻轻翻开。芭蕉依旧幽绿清雅，像被细细研磨的一方老砚；海棠仍然灿烂如阳，在一个午后散发出动人的光芒；而铺满池塘的月光是无数根被反复拉扯的麻线，每过一年，线上便悬挂一颗新的铃铛。于是，每提起一次故乡，铃铛就会响一次，相思就会深一重。

我家屋旁有一大一小两个池塘，一个小池塘深水养鱼，一个大池塘浅水种稻，这两个池塘是我童年生活的见证。

每年开春，爷爷都会从很远的地方买回鱼苗放入小池塘中，常见的草鱼、鲫鱼、花鲢等都好养活，我们家便会都养一些。随着水声响起，鱼儿们就正式在池塘里安家了。乡下养鱼向来是不喂饲料的，找鱼食的活儿就落到了我和弟弟妹妹身上。

每天下午放学回家，我们先是马不停蹄地做完作业，然后便会一人背一个小背篓，各自拿上一把镰刀，去田埂地里割新鲜的南瓜藤、玉米叶和一种叶子细细长长的草。然后，将它们背回家放在池塘边上，抓起一把用力向上一扬，那些草儿便飘散到了池塘各处。此时，鱼儿们是不会有动静的，也许是害怕这是捕捉它们的诱饵吧。过一会儿再来，便能看见那些草无风自动，被鱼儿使劲往水中拽，虽然鱼儿们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得极好，但偶尔总能瞥见一点芳容。

临近过年，表哥表姐们便会在我家聚集，因为要开始捕鱼了。先是两个表哥穿着水裤拉着网下水，然后沿着池塘的边沿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再慢慢会合。静待一会儿，便到了收网之际，岸上的人使劲儿往上拉，鱼儿们虽然挣扎得厉害，但依旧被捞进了网中。反复几次之后，鱼基本上就捞得差不多了。捞鱼的时候，会有人专门计数，如何分配也就有答案了。往往会给亲戚家一家两条，邻居家一家一条，帮忙的人也会分到一两条，其余的鱼会在第二天早上拉到市场上卖。当天晚上，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喜欢坐在院子里盯着捞起来的鱼，生怕一不小心鱼就被人偷走了。那时的月光，像一朵盛开的莲花，温柔地绽放在池塘里，静静地数着流淌的时光。

另一个大池塘里每年都会种满稻子，当秧苗长高，结出一串串金黄饱满的稻穗时，那便是快要抵达秋天了。

收割稻穗的时候，每个人都忙得热火朝天。小孩子也会去田里帮忙，认真的时候会将大人割好的稻子集中堆放，偷懒的时候就会溜到未割的稻田中寻找鸭蛋。

小伙伴们在繁忙中度过白日，夜晚也不会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多数的时候，我们更愿意跟着大一点的哥哥们去割完稻子的稻田里夹黄鳝。夜晚的田野一片寂静，偶尔能听见几声犬吠和蛙鸣，黄鳝悠悠哉哉地躺在田里，似有万般惬意。这时考的是眼力，一旦有谁发现黄鳝出没，哥哥们便会瞄准目标，用自制的黄鳝夹快速一夹，黄鳝便被捉住了。细细长长的黄鳝像蛇一样在桶中蠕动，现在想来倒是有几分害怕。但年少时的我们，并不知晓害怕的感觉，心中满是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的勇气，只觉得兴奋和刺激。一大群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光阴安静得像一幅画。月光皎洁而热烈，落在孩童的衣裙上，仿佛是有人一针一线绣上去的，那样好看，那样动人！

月色浮动的光影里，我又坐在了池塘边上。看星月、听蛙鸣，想起从前的梦想和情怀，想起年少的炽热和勇敢，想起故乡的情和事，想起心心念念的人和家中始终不变的温暖灯火。

（王文炎摘自《南充晚报》2023 年9 月4 日/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