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奖人生：当“幸运”来敲门

肖淋文

关于一夜暴富，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段子：所有违法的途径都写在《刑法》里，唯一合法的渠道印在彩票上。

周凡雨（化名）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她大学毕业后，帮父母打理彩票店，见过一夜之间变得身家百万的，也见过执迷不悟、孤注一掷的……一张小彩票，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也像一面镜子，折射出了世间万象。

富不得，闲不得

我家彩票店开在老城区的自家楼下，既卖体彩，也卖福彩，还卖茶水。来买彩票的大部分是附近居民，也有一些人穿过大半个城来我家买，因为我家出过500万的一等奖，也出过几十万的二等奖。不少彩民相信运气，在他们看来，我家是块“福地”。

先说那个500万的一等奖，距今已经过去三年。那天早上，我照例打开电脑，系统提示网点出了五百万大奖。我以为电脑中了病毒，打电话跟福彩中心确认后，才相信这是真的。福彩一等奖的概率是一千七百万分之一，比人被宇宙陨石砸中的可能性还低。我爸妈激动地去买了红纸、金粉写喜报（当地彩票店的讲究，寓意富贵临门）。街坊邻居轰动了，那段时间，每天都有人来买彩票蹭财运，顺便八卦一下幸运儿是谁。我们一概说：买彩票的人太多，不知道。

我知道中奖的是一位开水果店的大哥，那组号码他至少连买了两年，但我爸强调“行有行规，不能长嘴乱说话，给顾客招灾”。大哥很快把水果店挂牌转让，搬走前，他老婆给我家拎了好多车厘子，当作心照不宣的封口费。当时我妈还说，这家人做事周全，守得住财。

没想到，不到一年，他老婆上我家来了，想低价租我家的空屋。她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微整形了，染发了，却看着苍老了不少。原来，税后的奖金，还不够在城里买房，两口子干脆开了个小药店，买了新车，女的每天照顾孩子兼看店，男的出去打牌。出手阔绰的他被几个社会人盯上，后来开始赌博，先是输几百，后来上千、上万，据说最高一晚上输了三十多万。两口子隔三岔五打架要分财产闹离婚，男的干脆出去找了“小三”……

结果就是不到一年，男的因为欠赌债太多，药店卖了都还不上钱，跑到新疆躲债兼打工，女的带着孩子从头再来……一个巨奖，竟然将一个家庭砸得妻离子散。我们这里有句谚语说“穷人富不得，苦人闲不得”，逃不过这个怪圈的大多数是普通人。

再说那个二等奖，那是我妈闺蜜的女儿中的。女孩下楼买饮料的时候，顺手帮家人买了双色球，当时蓝球出的是08号，她买的是07号，就这样与千万巨奖擦身而过。虽然挺遗憾的，但因为两注二等奖的奖金仍然有50万，她妈妈一激动，忍不住发了个朋友圈，堵心的事儿立马就来了。

平常少有走动的亲戚纷纷上门，借钱的理由五花八门：孩子结婚、入股创业、生病化疗、买海景房首付款不足……女儿黑脸不吭气，母亲犹豫不定，父亲婉言回绝，众亲戚把家族二三十年前的旧事都摆了出来，要她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现场可能是说话不太好听，气得阿姨当场胸口疼，她老公赶紧打了120急救，亲戚们才吓得散伙儿了。阿姨后来跟我妈唠叨，“半生清苦无人问，一朝中奖众亲来，这奖中得真不是个滋味。”也不奇怪，面对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多数人都想切一块儿，“闷声发大财”是彩民心照不宣的行规。

一般来说，中大奖对当事人的生活或多或少有影响，但也有例外。

有次，我家附近超市搞周年店庆，购物满50元可凭小票来领取一注彩票。就是这次机会，让一位在牛肉汤粉店做小工的阿姨中了40万的二等奖，阿姨拿到税后奖金，买了很多零食饮料，请我爸妈和店里的彩民吃，她说意外之财要分福，福才能守得住。

这个阿姨是本地人，她家人前几年得了重病，治病花了很多钱，还欠了亲戚、街坊不少钱。附近的人都知道，她把欠的巨额债款一一还完，就没剩下多少钱了。生活唯一的变化是，她改做月嫂了，很多人说她带的孩子自小沾财气。

买彩票，一种情感仪式

今年五月份，店里来了个顾客，他挑了一些“刮刮乐”彩票，并没有中奖，但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将彩票扔掉，而是整齐叠入一个自封袋中。我好奇，问他留着有什么用，他告诉我，他喜欢旅游，每到一个地方就会在当地买几注彩票用来记录足迹。他点开手机给我看他收藏的彩票，不仅有国内许多地方的，竟然还有泰国、印度、英国、巴西的，这些彩票五颜六色，组合起来确实是很拉风的收藏品。

每年情人节、七夕节，彩票店也会迎来一批特殊的顾客，相对于送鲜花的老套路，有不少男生已经另辟蹊径，选择用彩票花束。年初情人节，有个男生就买了一束这样的“花”，结果女生开出了8000块的奖项，果然，愛就得真金白银来证明。

还有很多人用亲人的生日等特殊数字组成一注固定彩票号码，他们认为这不仅会带来好运，也会在潜意识里成为一种情感仪式。

常来买彩票的“奔驰哥”，开着奔驰跨越半个城市跑来我家买彩票。他买完彩票后都是随手放手提袋里，隔一段时间拿出一把彩票让我帮他集中核兑。“奔驰哥”很忙，拿来的彩票有些都过了30天的兑奖期，他爱买彩票，又不爱兑奖。我有次问我妈，富人的爱好咋这么特别呢？

我妈说，“奔驰哥”的父亲以前是附近早市上卖豆腐的，卖完豆腐后常会抽出两块钱到我家买一注彩票，号码是“奔驰哥”上大学的日期。他跟我妈说，哪怕中个三等奖，儿子都不用申请贫困学生助学贷款了。但后来，他在送豆腐的路上出了事故，没看到“奔驰哥”大学毕业、工作、买奔驰的那一天。“奔驰哥”坚持买同一注彩票，不是为了中奖，而是为了怀念父亲。

没人知道下秒会出现什么

在彩票界，有一个神人——经济学家史蒂芬·曼德尔。

他是上世纪60年代的一位数学天才，依据自己研发的算法，组装了一套自动化的彩票填写系统，并且成立了“彩票辛迪加集团”，基于这个平台，他成功抱走14个彩票头奖，将上亿美元奖金收入囊中。他让很多人相信，彩票是有规律可循的。

我家店里有个常客，是一个戴着眼镜、头发打结的中年男人，他每次来都对墙上挂着的走势图一看就是半小时，然后在一沓皱巴巴的纸上写写画画。他是一位数学老师，痴迷于研究彩票大数据，自从他中过一些万儿八千的奖后，就坚信自己能破解乐透型彩票的出奖规律，复制史蒂芬·曼德尔的神话——不过至今都没成功。

在彩票店兼职好几年，我认为竞技类彩票带有偶然性，乐透型彩票是一道排列与组合的数学题，而且彩票行业也在不断完善游戏规则，想要破解，太难。

当然，彩圈里是存在一些所谓的小技巧的。一盒即开型彩票如果卖出一半都没有出现奖金，那将剩下的一半打包买下，赚的概率会很高；在买足彩时，如果传统强队连续输球，那么赔率肯定会提升，这时候就可以考虑重金买它状态反弹……世界杯期间，我遇到过连输几场后，直接将微信里剩的近万元全部压在一场比赛上的球迷，最后比赛结果出来，他又输了。所以说技巧终归不是公式，没有套路可言。

在彩票圈里，判断一个彩民是否成熟，很重要的标志就是他对待彩票的态度是否理性，一般来说，每个月的购彩金额没超过收入的10%都是合理的区间。买得太多，我也会格外注意，甚至提醒对方量力而行。

有段时间，一个跟我同龄的女孩每天都来店里买“刮刮乐”，每次金額都是上千元，买完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在“沙沙”声中沉默地刮完所有彩票，中不中奖，都是不悲不喜，透出一股奇怪的平静。

即开型彩票就像盲盒，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出现什么，这种刺激感很解压，但也可能上瘾。了解到女孩家就在附近后，我爸辗转给她家人打了个电话。对方拎了点心来道谢，说孩子被潮州一家模具厂裁员，裁员的方式很奇特——居然是抓阄，姑娘抓了个“走”字，就被开掉了。后来，她好像“霉运缠身”，找工作、谈恋爱都不顺利，可能是想用买彩票中奖的方式证明自己的运势并没有那么差。

后来，女孩没有再来。

人受到挫折时，缓解情绪的方式有很多种。沉溺叩问命运其实和借酒浇愁没有本质的区别，有时候放下过去，大胆往前走，或许是走出执拗心结的唯一方式。

彩票是游戏，不是出路

今年，买彩票的年轻人多了起来，我为店里换了崭新的灯箱，摆放了盲盒、彩票花束、玩偶娃娃等网红产品。在最醒目的两面墙上，一面挂着各种彩票的中奖记录，另一面张贴着助学、救孤、修建养老院等公益海报，我希望这些能让彩民们感受到，哪怕没有中奖，购彩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相应的，店里的销售额较往年有大幅提升，从表面看，有同期彩票销量基数低、主流赛事带动效应和彩票种类增多等因素，但深层次看，因为经济增长缓慢，想用中大奖的方式解除现实焦虑的人也在不断增加。我理解很多人想通过彩票改变生活的心态，但世间之事往往越是走捷径，成功的人越少。而且，我们必须要承认，彩票具有娱乐性和偶然性，中大奖的人数真的很少，所以，与其将它当作一条出路，不如当作一场游戏，当幸运突然来敲门，也许会更感惊喜。

（董正豪荐自《女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