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图书馆：2099

萧宇翔

翻页的声响遽尔中止于大师的

沉吟，使我不免生怕他也慌乱吗

过完这五十六秒就要回归档案数据

变化的位在他眼中闪闪颤动

“编号940。”馆员出声向我们催促

大师的话音却有意放缓：“这样的

问题如果真有答案。”言毕他的投影

垂目满桌的书本遂熄灭，独留一张

小纸条——我持它急急逃出巴别塔

皱褶中摊开一个歪斜的字——“藿”

拆读它？诠释它？质疑它？训诂早已成

崩落的学问，在这个历史完全透明的时代

又降大雨，只好回到这图书馆

里头正主题展览：古尔德的十指，嵇康的琴

编号 940的“静——”有人设计将音乐这样

转译为缓慢开放的花朵光雕这样

岂可以？我悻悻走出展区而馆员

拦我：你们人类好像很爱艺术但艺术

不过是真实的千万之一种我这样说

你莫要伤感，真 的，如果——

你看——顺着那修长的指尖是一扇窗

玻璃在大雨下起雾，他挥手擦去

细看大雨，外头无垠是一片图书馆草坪

一只蚯蚓正完成（用尽最后的力气）

蜷曲。“如果仔细看——”挥手

擦去雾色变幻的玻璃，时间之外山水

仿佛桌几，随光影倾斜五百年

五千年五万年前曾失落的一个指环

在那指环，相同的位置是当蚯蚓

蜷曲。這时降下大雨，指环

被一尾斑隹衔起，于高空闪烁于这时

降下——本来要落入一名少女的怀中

——雷击。那少女是谁的梦？那戒指

如何穿上历史抽长的枝桠？

——草地降下大雨，碰巧淋落

那尾斑隹的头顶——你看得仔细

世界是这样不断在放大镜下变形

一个字扎根于现实，却反复地拆解却

质疑却诠释，终于冲淡为遥远

褪色的记忆。特朗斯特罗默为此

提早耗尽了词汇，而贝多芬太想听见

那拒绝着凡人的音乐。但线条

与色彩的瓦解不也赐福了塞尚？

所以你不要太焦虑，所以

编号940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只是苦苦翻书，以有限的手指

撩拨无穷——遍寻不着

那将由你创造的记忆

（选自中国台湾《吹鼓吹诗论坛》五十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