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言自语:我的小说观

2024-01-12 18:49张楚
湖南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细节作家意识

张楚

所谓传统小说(或曰严肃小说、纯文学)一般都有比较坚硬的内核,这个内核不仅与我们的现实生活紧紧勾连,而且与作家的哲学素养、美学素养、社会学素养紧紧勾连。在小说创作的过程中,传统作家更关注普通人的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的矛盾、对抗、和解的艰辛过程,这个过程与大部分中国人的生活逻辑、生存逻辑有着极高的相似度,很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还有就是传统作家会更关注人物的塑造。人物塑造说起来很简单,但是要让一个具有独特人格魅力的人物活色生香、有辨识度和时代性,传统作家必须具有智慧的双眼和极强的文学转化能力。他可能一个月也写不出一个字,他可能需要用上半年或者更多的时间去沉入生活、感知生活、提炼生活,为再现生活提供必要的素材和角度。一位传统作家完成一部长篇小说可能需要三四年或更长的时间。这种时间、心性、能力的沉淀,反映到作品上,可能会让作品更具抗腐蚀性。这里的腐蚀性指的是时间的残酷和当下人心的浮躁。

有的作家有强烈的性别意识,终生都在自己的作品里有意或无意地强调、重复这一点。这样的作家通常是女性。波伏娃是这种作家,杜拉斯是,张爱玲是,尤瑟纳尔也是。如果说杜拉斯在小说中是自然而然地呈现女性意识,那么尤瑟纳尔则是有意识地去性别化,这种“去性别化”从反面论证了她同样具有强烈的性别意识。相对于女性作家,大多数男性作家可能是将性别观与作品的性别意识剥离开来的。这个原因很好理解,在男权社会里,男性不会刻意地,或者说是有意识地去强调自己的先天属性。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劳伦斯,无论是在《恋爱中的妇女》《白孔雀》还是在《虹》里,都能读出强烈的性别意识。但是像他这样的男性作家很少,即便是缠绵细腻的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里也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性别意识。名著里的性别观也逃脱不了时代赋予它们的局限性,《水浒传》里的“厌女症”就是佐证。但更伟大的作家作品会超越时代的局限性,比如《红楼梦》《包法利夫人》《复活》《安娜·卡列尼娜》《苔丝》。作家对女性的尊重、爱、体恤和怜悯让他们的作品更具有经典属性。当然,不是所有伟大的作家都擅长塑造女性,我个人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卡夫卡小说里的女性都有些面目模糊。

小说的细节无疑是小说是否成立的标志。一篇出色的短篇小说里肯定会包含一个或多个闪亮的细节。要引起读者注意并让其保持注意,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写作细致、确切和具体。或许可以说,细致、确切、具体的细节是小说的生命。约翰·加德纳在《小说的艺术》中将细节比作“证据”,就像几何定理和统计分析中的证据一样。当一个细节能调动我们的感官时,它就是“确切”和“具体”的。细节应该被读者看到、听到、闻到、尝到或触摸到。细节之所以重要,还因为它能暗示故事情节的发展。契诃夫曾说过一句名言:如果在第一幕中,一支手枪被放在了一件斗篷上,那么它必然会在第三幕中射出子弹来。同样,当一个故事交代了新的细节,或是描写得更加具体,那么它可能在暗示故事人物的变化或情节的发展。

长篇小说的结构——那种小说表层的叙述结构,其实并不是多么神秘复杂的事情。从这种文体诞生之日起,它的结构就注定是个永久性、常话常新并不自觉制造事端(或者说革新)的话题。作为最重要的一种文体,长篇小说以它厚重的内容、超长的篇幅、复杂的事件、人物群像的刻画和宽广深邃的社会属性被阅读者青睐。从长篇小说诞生到19世纪中后期的文体完善,再到20世纪各种小说技术的革新,长篇小说的面貌发生了剧烈变化。这种变化让初期的长篇小说在形式和结构上无疑显得粗陋简单,而它在结构上的“升级”过程更是意味深长。西方的小说结构发展和中国的小说结构发展是两个值得深究的母题。

身体因素是不可控的,它是一個未知数,是由时光的仁慈或残忍决定的。而长篇小说的结构,则纯粹是个技术性问题。既然是技术性问题,是可以通过阅读、思考、酌量、推敲来解决的问题,那么,它便不是一个真正的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长篇小说的结构产生了好奇,这种好奇和小时候阅读长篇时的单纯快感没有任何关联。在阅读长篇小说时,除了小说叙事的节奏、脉络、人物和情节走向,我关注更多的是小说构建的秘密。这种关注犹如一个梦想着当木匠的人,去仔细观瞧大工匠是怎样搭建一座房子的:如何打造地基、设计搭建房梁和门窗,如何建构屋顶并恰如其分地掌握尺寸,以便大雨咆哮之时,那些水顺着屋檐落到“滴水”上。

那些一心一意在小说之路上探索和行走的手艺人,发出了如何的光亮和热度,吟唱出了如何美妙的歌声,大部分人可能并不知晓。而这个时代,确实具有诸多不确定性,我们身处其间,随时能感受到巨大的气流和风云,譬如战争,譬如瘟疫,譬如恶人恶事或部分美德的沦丧。但是我一直坚信,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比如对美的仰望,对善良、公正、勇敢、担当这些美好人性的信仰,对社会正义的诉求,对弱小者的同情,对真理的好奇与求证——无论时间如何白驹过隙,这些照亮我们瞳孔和心灵的东西,会指引着我们踉跄前行。小说家该做的,或许就是按照自己对小说美学的理解,继续书写有意义或没有意义的小说。如果哪天,小说的最后一个读者死掉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宇宙尚且不能永恒,何况一门仅仅诞生了几百年的文字美学?

责任编辑:易清华罗小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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