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悠悠”

2024-01-16 10:31张继平
参花(下) 2024年1期
关键词:护工美味老妈

出伏那天早上,天气比伏里还热,护工帮我洗漱完,将我推到饭桌前,恰到此时,妹妹兴冲冲地从门外进来,神秘兮兮地来到我的身边,悄声对我说:“哥,你抬起头、闭上眼睛、张开嘴,猜猜我给你找寻到啥新鲜美味了?”我半信半疑地照做着,她把犹如珍珠般大小的水果徐徐放进我的嘴里。我略加思索,就急不可耐地一口咬下,一股浓郁的酸甜瞬间弥漫口腔,冲击我的味蕾,仿佛温凉了我的周身,令我非常熟悉的饱含童真的老味道一下子就让我脱口而出,“悠悠”。

“悠悠”是我儿时的叫法,也叫黑天天,学名龙葵。很多在农村生活过的人们都享受过它的美味,它生长在田间地头,草间树丛,是一种成熟后呈黑色的野果,黑黝黝,亮晶晶。果粒微小酸甜。在那个年代,一经他人发现,都是会被捡走吃掉的。今天在高楼林立的繁华都市偶遇了久违的童年美味,简直是令我垂涎欲滴啊。

妹妹比我小一旬,多年前研究生毕业去深圳安家落户,进了一家大企业工作。这些年,家里家外、老老少少,妹妹顾及不暇。重感情的妹妹始终牵挂着远在家乡的年迈父母和我这个瘫痪在床的哥哥,可烦琐的事情一直羁绊着妹妹的双脚,只能每天靠着打视频电话来打发彼此殷殷刻骨的思念。

今年立秋一过,妹妹安顿好家里老人与孩子,处理好公干,只身一人回到了家乡。回到家中的她,只觉得天蓝、树绿、花红,黑油油的庄稼地里一望无际的茁壮。在妹妹的眼里,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是美丽无比的。泥泞的乡村混合着泥土的芬芳,鸡鸭鹅狗的欢唱掺杂着猪羊牛马的嘶鸣,躺在土炕上,微风细语,枕着玉米拔节的呢喃与清风抚弄高粱叶子的唰唰声,体验东北农村盖被入眠的盛夏,那是怎样清爽宜人的享受啊!每一个夜晚都是在与父母说不完的话中进入香甜与宁静的梦乡。自从我受伤后,父母来城里陪伴我,可是妹妹却把最美的乡情记忆留在了土坯房里的土炕上。她坚定地认为,那才是家的味道,家的感觉,家的印记,是妹妹离家多年日渐浓烈的乡愁。

晨曦微露,妹妹一改往日作息,睡眼蒙眬中,悄然从被窝爬起,携手搀拥着老妈出门。随着晨练散步的人们,向小区外的1958长拖广场匆匆集结,看扇子舞和大秧歌表演。娘俩笑声不断的亲热劲,迎来周围人一束束羡慕的眼光。母女俩边走边看,在长拖广场四周的绿化带里,妹妹眼前突然一亮,把老妈拉到路边,然后蹲下来指给老妈看,一棵绿油油的悠悠秧在绿化墙的夹缝中坚强而倔强地伸展着,几串黝黝黑的悠悠在阳光的映衬下像小孩子忽闪忽闪的眼睛一样晶莹剔透。妈妈摘下一串就往妹妹的嘴里塞,妹妹一把挡住妈妈的手,赶忙说:“咱们拿回去给我哥吃。”

妹妹记事那年我刚上初中,深秋的一个早晨,妈妈满身露水从山上的自留地里回来,手里端着两小碗悠悠放到炕沿上就忙着做饭去了,一股扑鼻的悠悠清甜灌进我和妹妹的鼻孔,我和妹妹用力睁开惺忪的睡眼,蹬开被子急忙坐起,我三下五除二,囫囵吞枣般地把一小碗悠悠消滅掉了,然后眼巴巴地盯着妹妹碗里的悠悠,妹妹还没动一粒悠悠,她似乎还陶醉在一大清早就获得一碗鲜果的喜悦中呢。

五岁妹妹的一个举动,直到五十多年后的今天,还定格在我的脑海里,真真切切。妹妹把刚欲放进嘴里的小手抽了回来,把手里握住的几粒悠悠轻轻放回碗里,然后用稚嫩的小手颤颤巍巍端起碗递到我的面前:“哥,给!”我窃喜自己可以大快朵颐地享用一顿野果,生怕妹妹改变主意,一碗悠悠眨眼工夫一扫而光。当我得意之时,骤然看见一个五岁孩子一脸的茫然、惊讶、委屈,可能还有猝不及防的不可思议,进而是扑簌簌的泪珠成串地从妹妹天真懂事的小脸上成溜地滚落。我感觉自己像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喉咙里的响嗝都没好意思打出来,就不知所措地拎上衣服跳下炕,胡乱穿上逃之夭夭了。整个白天都没敢在妹妹和妈妈面前露脸。儿时欠妹妹一碗悠悠的愧疚,时不时啃咬着我的心,轮椅上的哥哥再也无力偿还妹妹一碗悠悠的童真之爱了!

说来也巧,今生与悠悠就是有缘,我女儿的乳名就叫悠悠。那是我结婚的当天,也是硕果累累的秋天,一些外地来参加婚礼的同学们涌进我家的园子里,眼尖地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看到了一簇悠悠秧,同学们在扫荡般包圆的同时,还没忘记给我女儿起了个小名——悠悠。女儿是90后,她没有尝过农村生活的苦与乐,更没有品尝过悠悠的酸与甜,在我看来,就是人生阅历中的遗憾。在年轻人心中,也许这都不算什么。如今已经为人母的女儿也成了消防兵,部队大院成长起来的孩子们和我当年连队的战友们见面时还喊我姑娘的小名儿——悠悠,却很少有人记得女儿的大名叫什么。有名无实的宝贝女儿悠悠,却从事着与悠悠一样甜蜜的事业。

妹妹是乘今天早上的飞机回家的,她怕影响我的休息没有惊动我,黎明时就悄然无声地打车去机场了。待我从睡梦中醒来,朝霞已染红了我床头的半壁墙,暖融融的霞光亲上了我的脸。护工郑重地端给我一个小碗和一张纸条,碗里是大半碗的悠悠,纸条上写着:哥,一颗秧上的悠悠被我全部“俘虏”了,吃完了悠悠,你要笑着迎接每一天。这大半碗的悠悠,我让护工端起来又让护工放下,看了一眼又一眼,最终也没有舍得将它们放进嘴里,把这些美味消灭掉。然而,我的嘴角却蓄满了从眼眶里奔涌而下的泪水。

作者简介:张继平,作品见于《中国残疾人》《中国乡村》《青年文学家》《意林》《吉林日报》《长春日报》等报刊。

(责任编辑 肖亮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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