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中的撮泰吉

2024-01-20 14:13卓美
延安文学 2024年1期
关键词:板底阿布面具

卓美,彝族,本名金美英。贵州省盘州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17期少数民族班学员。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天津文学》《山花》《雪莲》等。

天空,蓝得像块新棉布。几座青山,围住一个不算宽敞的坝子。就在这简单的现实布景里,他们来了,手拿权杖与先角的山神,杵着木棍步态蹒跚的撮泰阿布。他们来自远古,来自时间的背面。

未戴面具的白须长者,就是山神惹嘎阿布。他那双用蛋壳做成的能透视混沌与朦胧的大眼睛,最先惊到了我。再让我吃惊的是,撮泰阿布的面具。那是黑底上画白“皱纹”的面具,是前额突出,鼻梁挺直,嘴唇半张,斜目呈倒八字的“脸”。四张似猿非猿的让人恐惧却拙朴的“脸”,有种刚毅、笃定的神态。惹嘎阿布的声音跟撮泰阿布的怪音交汇融合,生成一种更具穿透力的声音。那声音,连山上的花草也闻之颤栗。迁徙、驯化、耕耘、丰收、祭祀,甚至奶孩子、交媾,都被撮泰阿布夸张的肢体语言一一呈现。

那是我第一次在一场戏剧面前忘记现实。我无法表达,我所能想起来的诸如震撼、惊诧之类的词,变成泥与灰尘。古老的场景,古老的故事,古老的身姿和步态,古老的声音。我那么快就融进剧情,活回了他们的时代。那一刻,所谓的古今,是没有界限可言的。所谓的瞬间或永远,最多只是空气包括空气里的万物,一时的凝固或一时的流淌。我讲不清楚我到底因为什么呼吸急促。因为什么,忘记掉身在威宁彝族回族苗族自治县的板底乡。模糊的不止是时间不止是古老的镜像,更有现实的镜像。我脑瓜里出现幻觉——迁徙的队伍已经抵达,疲惫的人们,从山下连到山上,长蛇一般蜿蜒。雄鹰的黑影子,一遍又一遍从众人的头顶掠过。凉兮兮的风吹过来,吹他们也吹我。这是千年前的风。干净的天幕,是千年前的天幕。生长万物的大地,是我完全陌生的大地。就是这样的,当民族迁徙的画面被还原,当民族的仁爱、成长、悲欢以及奉献精神被廖廖几人,以一种原始的戏剧倾情体现,我唯一能表達的是,坐在那里,默默流泪。

戏剧理论家曲六一说,《撮泰吉》是中国戏剧的活化石,至少将中国戏剧史上推500年。戏剧大师曹禺说,中国戏剧史应该重写,源头就是《撮泰吉》。2006年,彝族撮泰吉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撮泰吉世袭传承人文道华、罗晓云师徒俩,被命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彝族撮泰吉代表性传承人。这样的结果意外么,或者说,这是撮泰吉以及它的传承人迟来的名至实归?

撮泰吉,是发源于贵州威宁县板底乡裸嘎村的彝族古剧。撮泰吉的名字,是由彝语音译而来。撮,指人或鬼;泰,指变化;吉,指玩耍的游戏。全称为人类变化的游戏,简称变人戏。万物有灵,是彝族文化的重要元素之一,祖先崇拜,也是。撮泰吉当然没有少掉这两种元素。全剧故事大抵如此:很久以前的猪年六月,天降大霜,庄稼无收。五个撮泰阿布,从谷彻贝谷(云南境内)辗转迁徙而来,为灾民送来五谷的种子。撮泰阿布们请来山神惹戛阿布降服霜魔。惹戛阿布搬来了天上最大尊神的坐骑“九角神兽”,霜魔得以降伏。在山神惹嘎阿布的教化下,撮泰阿布们学会了驯化野牛,懂得了高效率耕耘土地,懂得了祈福和祭祀。

惹嘎阿布是神,是自然与智慧的化身。惹,彝语为箐林;嘎,义为上方;阿布,义为老爷爷。惹嘎阿布,义为山神爷爷。撮泰阿布简称撮泰,代表的是,人类的祖先——远古时代的初始人。他们依次是:阿布摩、阿布摩之妻以及他俩的孩子阿安,另外两人是武官麻洪摩,文官嘿布。除剧中人物所需的六名演员之外,两人扮牛,两人扮九角神兽,两人敲锣。也就是说,总共十二人的阵仗,撑起来一台古戏。

没有亲眼看过撮泰吉,应该说,是一种遗憾。如果看过,从此往后,一闭上眼睛,那几袭身影就会来你的脑海里舞蹈。他们的身姿、声音,罗圈腿般的步态,从此便成为一种挂念。这莫名的没有尽头的挂念,让人几乎要挂出病来。好不容易腾挪出几天时间,几经周折,我第二次来到威宁县板底乡。

板底之名,由彝语音译而来,意思是高山上的坝子。在坝子中央的一栋房子里,我和陪我同来的好友小春,终于见到了惹嘎阿布的扮演者——撮泰吉传承人罗晓云。不知道为什么,我固执地认为,我上次来见过的是惹嘎阿布,这次见到的才是罗晓云,是彝名叫乌蒙文珠的罗晓云。事实也是这样,惹嘎阿布是神,罗晓云是人。

刚从洋芋地回来的罗晓云,红秋衣、咖啡色外衣和牛仔裤上,有新鲜的和不新鲜的泥土。他戴着橘红色的遮阳帽,帽檐压得极低。摘下帽子,他介绍说,我戴的还是人家清洁工的帽子。罗晓云的眼神略显忧郁。这种眼神,我似曾相识。我的毕摩朋友们,都具备这样的眼神。罗晓云大笑起来,牙齿极其抢眼。1973年出生的人,牙齿万不应该这般没落。糖尿病并发症是掉牙的原因。牙齿掉得很艺术,隔一颗掉一颗,有城垛般的秩序。罗晓云轻轻抹他的小腿,像抹猫咪的脊背。他道,我的脚杆也慢慢开始跛了,再有几年,我要走不起路了。

在罗晓云家的木瓦房里,正对门的木桌子上有一个香炉,那里面是无数燃剩的香尾。香炉后的墙上有一条横木,横木上敬着两大一小三张面具。大概因为面具黑得不纯粹,那一笔笔的刀痕更显清晰。有一张面具的鼻翼处,有几条细小却明显的裂痕。有一张面具的脑门上,还有一个小指头大小的破洞。凝视越久,越觉得沧桑。我知道,这种沧桑感不仅源于表面的粗糙或横七竖八的刀痕,也源于他们斜目里黑色的空气,也源于他们张开嘴却无言以对的世界,也源于站在他们面前的我和我的好友小春——我们那一刻的内心。

世上的黑,有多种版本,撮泰吉面具的黑就是其中一种。这是一种用墨汁甚至锅烟随意染成的黑。稍微上些年头,这种黑必定要被时光所淡化,淡化成乌涂涂的黑,灰蒙蒙的黑。这种黑吸纳阳光、闪电、月光、星光。这种黑是沉稳的、大智若愚的内敛。如果哪天,这三张面具回到人的脸上,会被石灰或粉笔画上皱纹。皱纹,是年岁的象征,代表的是久远的时间。至于皱纹的宽窄或长短,自有固定的章法。破坏固定的章法,等同于破坏面具的灵魂。

罗晓云告诉小春和我,他一刀一刀削刻出来的五张面具,某夜,被人偷走两张。我很吃惊,这些开过光的神居然有人敢偷。罗晓云还说他大概晓得是哪个人偷去的,只是不想去追究。这让我很难理解,我冒冒失失问他,怎么不报警?他大概被我的话惊到了,猛然扭头,深潭一样的大眼睛足足盯了我三秒。继而,他嘿嘿一笑说道,保佑后代子孙的老祖宗,供奉在哪家都是一样的。我不知道我听明白这句话没有,我对着三张面具,不,对着三尊神,双手合十。

我曾经见过一些傩戏的面具,那些大多艳丽的面具上,都雕刻有双耳,而撮泰阿布的面具上没有。罗晓云说,撮泰阿布们戴上面具,耳朵就有了。很长时间里,我都在回味这句话。原来,撮泰吉以古老的双眼看现世、看未来,以现成的耳朵聆听久远的声音。人神合一,从前的从前,才有可能如此这般鲜活。

自古以来,撮泰阿布可以由任意人来扮演。山神惹嘎阿布的扮演者,只能是世袭的传承人。早年间,扮演惹嘎阿布的人,是罗晓云的外公文正洪。因此,对于罗晓云而言,撮泰吉是镌刻在记忆中的风物。撮泰们的面具、步态以及怪声,在他童年的梦境里,老早就占有了一席之地。那时候,撮泰吉带给他更多的感受是神秘。他恐惧那些面具,但当他直愣愣地盯着面具看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那张脸上,有真诚有和善。时日久了,内心的恐惧感慢慢被消减。甚至是,待他长大一些后,他有一種感觉,那些沉默的面具离他,越来越近。

罗晓云的舅舅叫文道华,生于1942年,家住板底裸嘎。文道华是继其父亲文正洪之后的撮泰吉传承人。传承的责任落到每一代人的肩膀上,不过就是几十年的光景。衰老,毕竟是凡间人绕不开的话题。撮泰吉的传承人——惹嘎阿布的扮演者,在他的有生之年,是有责任在合适的时候培养传承人的。以此,作为对祖先的交代,以此,表达对撮泰吉最大的尊重。

于文道华而言,在他的两个儿子都表示不愿传承撮泰吉的现实境况下,他情绪失落过,心境悲凉过。祖辈的传承规矩是传内不传外,可当时,内外都无人接招。而对于罗晓云而言,这就是他所说的,跟撮泰吉的天大的缘分了。如果,当初文道华的两个儿子有一个愿意传承撮泰吉,作为文道华外甥的罗晓云,再如何喜爱撮泰吉,也是没有道理、没有资格去央求舅舅收他为徒的。文道华老人心如明镜:周边十里八乡的青壮年,除了罗晓云以外,哪个还会为撮泰吉的命运操心呢?在这世上,真心真意舍不得撮泰吉失传的人又有几个?罗晓云的这份心意,天下难找。2002年,文道华收外甥罗晓云为徒。

撮泰吉的精髓是,以古彝语颂咏的祝词。而古彝语与现今的彝文以及口语,是有区别的。学习、识别或对比,都是费心费时的事。当传承人,等同于做一项公益事业,无一分半厘的收入,全凭着喜爱和责任去做。山神惹嘎阿布是带着使命来到人间的,因为无私,他成为世上最贫穷的人。在板底,有一句形容穷人的话,穷得像惹嘎阿布!扮演一个无私奉献的神,多多少少要有一点角色的勇气跟精神的。不管怎样,再难的公益事业,总得有人去做。罗晓云觉得,这不是舅舅跟外甥之间的私事,是几百代人共同接力,将一部经典交在他罗晓云手里。于是,从贵州民族学院毕业的罗晓云,在三十多岁的时候,踏上了另一段学语识文的人生征途。洋芋地、荞麦地、草坡,都是他练习的场地。他的唱调、祝词,洋芋荞麦听见过,牛羊也听见过。

成段的花子头(杜鹃花树)、青杠、漆树,成了罗晓云春秋岁月中的风物。这些质地坚硬的木材,被解成厚厚的木板后,在它未与刀言和之前,是毫无生命迹象的。身为撮泰吉传承人,罗晓云必须学会赋予这些木板新的生命,让这些个厚木板变成撮泰阿布独一无二的脸。面具做成后,在唇上穿几个细洞,以马尾穿孔充当胡须,以此区别男女性别。在手持刻刀之前,罗晓云先要理解那张脸所代表的角色。无论是比例、神态还是大小,要适合剧情意境,也要考虑舞者佩戴是否舒适。毕竟,贴在舞者脸上的面具,神人共用。

学古彝语、学雕刻面具,都是传承人必备的技能,苦与不苦,反正罗晓云都得学会。他要学的,也远不止这些。舅舅文道华的为人处世,他的悲悯,他的堂堂正正,甚至他深邃的眼神,罗晓云也都过细琢磨过。某一天,当罗晓云理解了舅舅文道华孤独的内心世界,也多多少少懂得了一点惹嘎阿布。懂得,就是灵魂与共。这一点,罗晓云讲,他是做到的。每当剧幕拉开,他就是上天派下凡来拯救世界的山神惹嘎阿布。剧幕落下,他才是一身烟火味的罗晓云。

入徒几年后的2006年,在撮泰吉进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申报程序的时候,因为兴奋,也因为申报结果的不确定,罗晓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睡不着觉。罗晓云明白,撮泰吉需要一个重量级的定位。这种定位,对于撮泰吉本身,对于他所居住的板底村而言,有特别重大的意义。申报的过程,远比种洋芋种荞麦的活路麻烦得多。一群人去省城贵阳展演、参加调研等等,总是要吃要喝要住的呀。仅此一项,就够得他罗晓云犯愁。当时还是板底村支部书记的罗晓云,摊上了难事儿。无论怎样他都觉得,板底应该抓住机遇,展示出跟别的村庄完全不同的魅力。而撮泰吉,就这种魅力最重要的部分。

打定主意。罗晓云跳进自家的羊圈,挑出来十几只肥羊往羊肉馆赶。羊钱加上县文化局批下来的三千块钱,凑了整两万。罗晓云带着“撮泰阿布”们转了几趟车,到了省城贵阳。没过两个月,撮泰吉,被列入国家级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得知消息,罗晓云跟“撮泰阿布们”聚在一起喝酒,个个喝得帽子转。

提起那段旧事,罗晓云哈哈大笑,他说,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醉。撮泰吉祭祀部分有一段祝词是这样的:敬酒呀敬酒……向粮食的头领苦荞敬酒,向粮食的新媳妇甜荞敬酒,向粮食的毕摩苞谷敬酒,向粮食的嫂嫂燕麦敬酒,向粮食的兄弟洋芋敬酒,向粮食的女儿白米敬酒,向粮食的仆类红薯敬酒,向还没提到的统统敬酒。罗晓云讲,在那些庆祝的日子里,别说要感谢一切食物,即使是路边的一块石头,他也想举杯道谢。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一晃眼,那些大醉的时光,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我们从罗晓云家出来,跟他去买二十斤米,买一提卷纸。他扛着米,叼着烟,我提着卷纸,小春背着包,我们像三个采买。这时候的板底,柏油路是新的,仿佛昨天才铺好。两层、三层甚至四层高的楼房,仿佛刚刚才绘好黄与黑、黑与红的民族图案。有几栋楼房的墙壁上,绘的是惹嘎阿布的头像。几条街的人,无论年长的或年轻的,见到罗晓云直呼道,惹嘎阿布要去哪里?然后,那些俊后生双手敬上香烟。惹嘎阿布无处不在。

惹嘎阿布教化初始人的事业是顺风顺水的,而罗晓云的人生,因为一场意外中的意外,历经过众多坎坷。当他从村主任、村支书变成普通村民后,他当过小包工头,还在后山承包过上千亩荞麦地耕种。好在是,对于思想活络且勤劳的人,生存,并不是过于考人的事儿。罗晓云讲,他只要把撮泰吉的队伍维持住,他的日子会好起来,板底家家户户端稳乡村旅游这碗饭,就是迟早的事儿。

板底在威宁虽然属于偏远村,却是一个东西方文化的交融之地。1904年,基督教进入威宁石门坎后,西方的宗教文化,迅速达到兴旺之势。板底,也于1906年建起了基督教堂福音堂。即使是在今天,在裸嘎和板底乡,依然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人是基督教信众。比如,文道华的妻子和罗晓云的母亲。文道华与妻子各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互不干涉。儿子罗晓云的母亲从来不看撮泰吉,对罗晓云被确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她老人家也以平静对待。罗晓云讲,他母亲就是一个平和安宁的老人。裸嘎人、板底人,都是些安宁平和的人。

我不由想到,撮泰吉得以传承至今的密码之一,应该就是这包容、寧静、平和的人们了。

在罗晓云家的堂屋里,戴着老花镜的罗晓云,用笔尖点着一份有关撮泰吉的调查报告。不时画上横线、箭头或×号。去板底之前,我在网上搜读过不下十份有关撮泰吉的的文章,因此,跟罗晓云交流,我觉得我是有所准备的。罗晓云对网上的部分文章,不是有意见,是大为恼火。比如,嘿布是彝语音译。嘿,是嘴,布是吹嘘、诙谐幽默的意思,意思是,能说会道的人。嘿布的名字,是以其角色自身的特长或职业(文官)来取名的。在一些文章里,甚至在一些研究报告里,嘿布被翻译成汉族。麻洪摩,麻,是兵;洪,是养;摩是长者、智者。意为带兵的长者、将军。麻洪摩,也是以其职业(武官)取名的,并非有些文章里所说,麻洪摩是苗族。

《贵州民族志》里记载:由于战乱等原因,迫使苗族从武夷五溪地经黔东、川南迁徙到黔西北和滇东北地区,迁徙至贵州大概有六七百年左右。而撮泰吉的源头和迁徙路线,是在戏词里就写明了的。用汉语表述其路线是这样的:从云南境内的撮泰沟——昆明坝子——云南东川——贵阳——威宁草海——威宁盐仓——板底乡裸嘎村。撮泰吉在裸嘎,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无论是从迁徙路线,还是从入黔时间上看,亦或是从音、字、义方面看,这样的翻译都是错误的。

撮泰吉有一段台词彝文译意是这样的:远古直眼人,模样不像人,模样似野兽,长猴脸,生鼠牙。撮泰吉描述的初始人的模样,《西南彝志·创世志·天地进化论》中也有类似描述。《查姆》是一部彝族讲述万事万物起源的创世史诗,这部史诗将史前人类发展分为独眼人、直目人、横眼人所处的三个时代。撮泰吉中撮泰们面具上的斜目,所呈现的是直目人至横目人之间的时代。讲那个时代老古人的故事,当中的人物,不可能有族别的称谓。这是罗晓云讲的话。

何止这些,某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电话给罗晓云说,他们排练舞台版的撮泰吉,为让剧情有大起伏,将麻洪摩设计参与了一场战争。罗晓云大怒。撮泰吉中有一家三口,有武官和文官,他们所代表的是一个浓缩的社会。五个撮泰千里迢迢迁徙到此,是背着五谷来的,是来救济灾民的。救济,是关心关爱,是和平。还有,在某些文章里,阿达姆的孩子阿安被夭折。一个象征未来、象征生生不息的小撮泰,被一些人给写死掉。说起这些,罗晓云的眼睛冒出火叶子。

罗晓云讲,传承,也并不是一成不变地传承。今天的撮泰吉,就是在千百年传承的过程中,在不伤及主要脉络的范围内,删除或者增加的。比如,祭祀部分敬酒的那段祝词,从其中那句“向洋芋的兄弟敬酒”就能看出,这段祝词,是明朝万历年间或之后加进去的。毕竟,洋芋进入中国的时间是可追溯的。

好在,撮泰吉的源头在,传承人就在裸嘎和板底,真相也在那里。现如今,罗晓云的师傅文道华已经是年近八十的老人,他已经没有能力维护或修正什么了。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是,板底或裸戛有撮泰吉表演的时候,他去现场坐坐。老人说,这辈子最让他高兴的是,他原原本本地把撮泰吉交给了最可靠的接班人。

一代管一代,文道华老人完成他的传承使命了。关于传承之事,这下轮到罗晓云去操心了。实际上,到了罗晓云这里,也只不过是,重复文道华当年遇到的难题。罗晓云十年前就收的两个徒弟,一个远走他乡打工,剩下一个还在阿西里西艺术团。艺术团运营情况不好,这个徒弟去另谋生路,是早晚的事。早年间,罗晓云承包一些小工程干,试图将扮演撮泰吉的一帮子人拢在一起。可是,越害怕人伙流失,越要流失。某次在昆明演出,演员不够,情急之下他请了个厨师了帮忙凑角色。聊这些的时候,罗晓云一杆接一杆地咂烟。表情,似笑非笑。

我们坐在石坎上,望着远处围着篝火跳舞的人群。罗晓云讲,虽然传承存在危机,可他的愿景基本是实现了的。这些年,撮泰吉几次登上央视,即使是在法国花车巡游的队伍中,也出现过撮泰吉的身影。这些,证明着撮泰吉被世界认可的程度。遗憾之处,当然是存在的。撮泰吉的特色是全剧对话、祝词、唱词皆为彝语。对于多数观众而言,这也成为了解其中文化内涵的障碍。

尽管已被威宁以外的世人知晓近四十年,但从某种程度而言,撮泰吉依然是孤寂的,它的孤寂跟它本身的珍贵并不般配。但愿,这仅仅是我的一己之念。于已经孤寂千年的撮泰吉而言,孤寂,有可能就是它苍茫命运的最好状态。

责任编辑:杨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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