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组诗)

2024-01-31 09:04高峰
大理文化 2024年1期
关键词:红辣椒门神大巴车

高峰

坐高铁回乡

蜗牛满足缓慢的行脚

神仙沉浸在秘密生活里

松开小时候拧紧发条的玩具火车

每一次都带来速度的惊喜

山川有神一样的恩惠

我们敬畏被穿越的每一寸土地

都有一个名字

都值得放在香案上敬拜

人生是一趟分开接着下一趟重逢

第一次坐高铁回故乡

大风吹送,群鸟四散

落日有第二天重升的安详

祖庙、王宫和太学的废墟上

依次有空港、运河、高速公路和铁路

人间嘈杂又尊贵

仿佛又重新苏醒了一次

门对子

他走了,树倒猢狲散

儿女们腊月回来上完年坟

在门口转转把门一锁就走了

白纸黑字的门对子

经过一年的风吹雨打已不太清晰

“苏木长东坡,李花开太白”

多么古朴、典雅的对联

看上去,那悲伤

仿佛已经隔了几个世纪

那三间简陋的瓦房

搖摇欲坠而不倒

仿佛还在考验着儿女的孝心

祭  灶

烀山芋、烀南瓜

揭开年少时的锅盖

一股蘑菇云般的热气直撞房顶

发泄对锅灶的不满

父母则相反

稀的、稠的、冷的、热的

他们视锅灶为神灵

腊月廿三表达恭敬

烧的香、作的揖、鸣的炮都起作用了

粗茶淡饭中子女们长大了

地里刨食,以食为天

这里盛产水稻、小麦、大豆……

流传一句“淮河熟,天下足”的美谈

门  神

小狗逮来的时候

我们教它听话、不乱咬人

它朴实忠厚得连贼也分不清了

村庄那么寂静

没有听到一声犬吠

看家护院岂能倚仗一纸门神?

龇牙怒目的门神

阻挡怪兽进屋的门神

其实,我与世界和解已久

童年的夜晚太黑,也太大了

像一头盲目的大象

我身体里只有一星灯火

风吹欲灭,以手护之

反而把我罩在更大的阴影里

那些被挡在想象之外的,被辜负的

除了月白风清和无名恐惧

还有常年住在家里的欢喜可爱的神灵

除  尘

财神如穷人的贵客

顺着往年的熟路来到村里

神仙不住庙

在家里享受人间烟火

人间还有大量掸不掉的尘埃

有雪只扫门前雪

有灰只扫一屋灰

我的老父亲,这个拿鸡毛掸子

从小没有多大志向的小老头

却向遥远的上海滩

贡献了大哥和小弟两名扫天下的清洁工

除  夕

向夕光中飞驶的大巴车致敬

向从蓝天中垂降故乡的航班致敬

向村村通水泥路上的手扶拖拉机致敬

向树上的鸟巢致敬

向挂在屋檐下沥水的竹篮子里的白菜致敬

向跪在祖坟磕头的人致敬

向穿着棉裤棉袄笨如企鹅的父母致敬

向漆黑的夜空致敬

向醉解红包的人致敬

向今晚燃放鞭炮陪着无眼山河的人致敬

红辣椒

从贫寒里走过来

还在强忍着瞬间迸发的呛味

小时候我们穿得少

依赖一座火药局熬过冬天

晚上剁碎的红辣椒

拌在第二天的粥光里

不断吐舌的大汗满头的童年

古老废墟上种植的果树

我们抱怨这样的快乐

草木灰揉搓和热油煎炸

寒冷中如烙铁般通红的意志

落叶颠覆了风的形象

风装点了村庄的模样

风解开衣帽

大堤上收集落叶的父亲

寒冷中晃着一颗热气腾腾的头颅

风在外面兜了一年

腊月又吹回故乡

现在村里有一股咸腥的海风

有一股干燥的漠风

它们在村里打着旋

围着祖坟转、围着灶台转、围着父母转

它们贴着地皮吹

噢,枯草多么敏锐

一百单八亩的被火烧过的枯草

被重新命名为“吹又生”

小  年

我的想法简单

再走一段小路,最好下着雪

腊月廿三赶到家里过小年

大巴车在村口卸下游子

又坐上摩的

一溜烟窜上筑巢的岗头

杀年猪、做豆腐、磨年糕……

家家敞开的窗户

飘出“八大碗”的香味

柴火遇见了锅灶

锅巴遇见了粉蒸肉

偷吃的少年遇见了监视的灶神

祭灶糖粘嘴又粘牙

天上人间都沉浸在喜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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