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比恋更冷

2024-03-09 04:22邱轶
青年文学家 2024年2期
关键词:思思感情

邱轶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君可见,“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君可见,“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君不见,春风十里昙花长街我忘情;君不见,芳菲四月我执念。君可见,绿肥红瘦减秋冬;君可见,繁绢绣簇空乾坤。

—《序·桃花吟》

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有的人,活着的时候自欺欺人,死了还遗恨长存。也许都是败笔。弗洛伊德的墓志铭如是说:“理性的声音是微弱的。”

(一)思思的忏悔

我很丑。幽幽离开之后,没有人见过我卸妆后的模样。我从不奢望男人会爱一个女人的灵魂,哪怕如幽幽,那个曾经许诺相濡以沫的男人。我只是个丑女人,忽略那些男人的审视,我宁愿在女人的同情里找到安慰。就让我任性,就让我单纯,就让我自欺欺人讲笑话。如果有那么一个人理会我的愚昧,我便活泼了。成全一个人的无知,便是我要的价值。

有那么一句话,我耿耿于怀了许多年,我说:“幽幽,我知道如果你有二十元,会给我十元;但是我宁愿找到有一百元,给我二十元的男人。”幽幽送我唯一的礼物,是我十八岁时带我去见他的生母。那场墓地的成人礼太震撼,竟成了我对爱的信念。

确实,为了幽幽,我十八岁去打工,不但毫无怨言,还满心懊恼并内疚着。幽幽的前女友们都说,幽幽是个贪玩但善良的孩子。可惜她们守至阑珊,再也等不起。的确,幽幽大我五岁,却从未表现出任何让人可依赖之处。他除了入校就考过了GRE的光环,剩下的就只有一张换成女人会更迷人的脸。

那段岁月实在纯真得像个玩笑。我们的父亲是同事,我们又是邻居。我们那时虽然在谈恋爱,但我一个人住在他母亲生前留下的房子里。由于幽幽没有合适的工作,所以我必须上班为他支付房租。我很珍惜在建设厅做专栏编辑的机会,每天组稿到凌晨,然后一个人匆匆赶回家。幽幽真的一次都没来看过我。他不曾担忧过我夜行的安危,不曾承诺过我甜蜜的爱情。

我们终于分开了。我只是个女人,无法开口去要求幽幽的更多眷顾,还装模作样地说:“幽幽,我找到了有一百元,给我二十元的男人。”或许,越是感情內敛的人,越是了解受过伤的人,越是计较亲密的分寸。然而,感情太丰富的人,容易不理智;太沉溺的人,容易睁不开眼;太多伤痕的人,容易放弃;进展没有计划的人,容易茫然。

(二)男人的审视

我在网吧里看电影,旁边的女孩儿思思在看当时的新片。后来我们去必胜客,她没有点服务员反反复复推荐的那款新推出的套餐。服务员也许是带着小小的报复心理,她讽刺地说,思思单点的才是没有人选的。为此,我觉得有一点儿尴尬。我知道,思思在抒情。沉浸在过往的人,有的因为揭秘,有的因为贪恋。也许是思思过于迷失了。

评论是不应该添加作者的主观感受的,思思如此单纯,我唯恐别人写得失了偏颇。比如,别人只看到,她抵挡不了漂亮的服饰,却看不到她忍受病痛的折磨。正如别人只看到她在我们店里对标价视而不见地买了一副范思哲的墨镜,又进了路边停候的奥迪车,却不知我们初遇的那一幕,短发烟熏妆遮住她花季的脸。我们回忆这一切的时候,她却只记得对面商场的广告,“不想当猎人,想当猎物”,还有商场底层“王朝”干红的软文—“美好发现,从来不晚”。或许,这就是单纯的人抒情的方式。

思思的男友幽幽,是我的大学同学。由于没有合适的工作,所以思思必须上班为他支付房租。我们在游戏里认识。我和幽幽打游戏,思思打字。我们一日三餐都吃着炒面,如此安逸而满足。思思很珍惜在省建设厅做专栏编辑的机会,每天组稿到凌晨。有时我送思思回去,她一路抽着烟。抽烟的女人是寂寞的。有人说,最寂寞的不是被男人抛弃的女人,而是被男人遗忘的女人,可悲可叹。所以,我纠缠着她。不为藕断丝连,只为,我希望她一直是美丽的。思思是个依恋太重的人,要她迈出新的一步,需要太多勇气。太揪心的伤,需要麻痹自己获得安全感。感情是一种太容易发生的即时冲动,随时间而来的深情,她还没有。

(三)女人的安慰

当我写下那最后一笔,都是假的。我无以表达我感受到的你的悲哀。除了想你,我什么也说不出。我们的故事,没有一个人幸福,确实。太深太真,反而乱了方寸,陷入谜团。思思令我牵肠挂肚,可惜,为何我不是男人呢?这一问,全是遗憾。你的男人,备受谴责,而我,却莫名从未责怪。我并未见证过你们全部的爱情历程,却被印刻上你们感情的残骸,那么痛。如果有一种罪,叫作无知,那么一定有一种惩罚,叫作无奈。

我记得,他从电视柜的第一级抽屉中取出你从前的照片时说,其实你没有发胖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照片,眼神却仿佛透过了一个时空,遥远得欲言又止。让我再看着你面目全非的样子,何必呢,折磨灵魂也就罢了,何必还摧残自己的身体呢?或许你只是太绝望,除了食物,再没有别的满足可言。那些亏欠,只能由你独自安抚,永远填不满的失落。

他为何不能好好地与你在一起呢?我百思而不解。是你太敏感,还是他太好强?或者,只是太纯粹的感情,虚无缥缈,抓不住相恋的征兆?或者,太有目的的感情,抑制了情绪,忽略了相爱的事实?你们从来没有流过哪怕一滴泪,我也从来没有讲过哪怕一句安慰。正是这样,穷途末路只会令人疯狂,心灰意冷也只会令人沉默,哀莫大于心死。日复一日,你沉淀着你的忧愁;年复一年,你错失着你的向往。在你本应明媚灿烂的岁月,却全用泪水浸泡,我不能不说,这也算奢侈的幸福。我用生命中最好的年华换你一生解不开的怨恨。这不是同情,这是我无须一言,你也了解的真感情。

后来,你虽没再见过他,却变得难以捉摸。每每遇到别的男子,无意间便放大了和他相似之处,如催眠般,为陌生人的一个本能的动作,一个偶然的举止,一个瞬间的表情,心醉而神迷。我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但哪怕只为逃离吧,让你借一点儿虚幻,演绎出你要的爱情。哪怕只是刹那,也算成全你残存的心愿。

就这样,我找到了他,不为别的,只为了让你们当初没有迈开的那一步继续下去。我确实是你的知己。如果你们彼此无法牵挂对方,那么,我愿意,倾尽我一生做你们感情的维系。

二、“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今年情人节,我记住了一条商场的广告,“不想当猎人,想当猎物”。还有一条“王朝”干红的软文,“美好发现,从来不晚”。我想起一句话,“男人靠征服世界来征服女人,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我讨厌“征服”这个词,后来我想了想,因为我从来不曾了解尊严的背面。而我,为了一个确定的证明,偏要多此一举。

最近,我总是透过一个名字想念另一个名字。

有人说,最寂寞的不是被男人抛弃的女人,而是被男人遗忘的女人。而我说,最悲哀的是被男人抛弃又遗忘的女人,最凄惨的是被男人遗忘却不抛弃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我身边的男人,用着“幽幽”这个名字,但我还是用“幻”这个名字来叙述吧。

从编辑部转到广告部,我身不由己。某天处长的夫人从国外回来,他们在聚餐时极力撮合我和幻,我也身不由己。

那时我已经办完护照,等毕业证到手的那段日子,我却不忍辞职。也许是对幽幽的怀念使然,我不会再轻易做任何决定。幻给我三天思考期,七天观察期。这十天的时间,恰好全市停电,我一个人在教室上晚自习,我早已习惯黑暗,但想起妈妈,我担心她会害怕。幻的电话又打过来,我说“好”的时候,他说我的语气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也许是吧,我是个依恋太重的人,要我迈出新的一步,需要太多勇气。

我告诉幻,我会去法国。童年的时候,我读过《冷冰冰的微笑》,而幽幽,给了我具体的解释。我喜欢冰冷中读得出温暖的男子,而幻不是。他热情的时候太暴烈,冰冷的时候太残忍。我没有令他慈悲的能力。幻只是说,哪里也不许去,想都不要想。

我试着凝望这个人。从第一面起,我就注意到,他有着我不喜欢的脸型,穿着我不喜欢的颜色。眼睛其实是很好骗的,就像后来我遇到很多人,我有种似曾相识的迷醉感,太揪心的伤,需要麻痹自己获得安全感。感情是一种太容易发生的即时冲动,随时间而来的深情,我还没有。

幻和幽幽同年,却把年龄都袒露在每一处可见的地方。我以为,这样的人,或许简单一点儿。幻有过很多女人,眉飛色舞的骄傲溢于言表。我以为,这样的人,或许纯粹一点儿。直到某天,幻很平静地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我也很诚恳地说:“是的,因为你没有良心。”

我用尽全力,想唤起他一丝怜悯。只当放我一条生路,留我一个卑微的将来。他却不肯。我一直正视着幻,却再也说不出一句。我把幻送我的衣服一刀一刀地剪开,碎成一条一条。书上说,女人不该为希望看到自己眼泪的人哭。所以,我宁可自虐,也不可以哭。“屋漏偏逢连夜雨”,广告部安排我去香港出差。我借口办理离校手续,推脱了两次。最后,幻一定要与我同行。为了逃离幻,我设计了一场意外,却将自己送进了医院。

我终于挣脱了这个人,却跌进这个名字予我的深渊中。幻的朋友过来探望我,所谓人以群分,我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的眼里,只有聪明不聪明,没有愿意不愿意。我见过幻童年的照片,他的母亲把那一刻制成台历放在书柜上。初入他家的时候,我把布满灰尘的那一处整理得干干净净。幻在一旁笑着看我。我说:“我不是为了你才这样做的。”幻的父母都是教授,他却只是继承了他们的性格。他的朋友们对我的评价是文静秀气。他说,因为我长得太丑,没有别的词可以客套恭维了。我却以为,只是他不懂得欣赏我,就像我抵触他的世界一般。他不许我出国读研,却不止一次地说,家里就指望我了。但无论他们如何帮我联系导师,我都坚持地说:“我不是你家里的人。”我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笼子里的小白鼠,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但我终究还是躺在了医院。我才发现,逃离得越远,却越被困,那样凄凉。他的朋友们装模作样地过来照顾我,我终于学会了接受这样的怜悯。

从医院出来,我离开了这个令我伤心欲绝的城市。为了忘却,我为自己换了一套装扮:金色卷发,白色淑女装,黑色高跟鞋,紫色皮包,如同时尚的职业女性一般。而我知道,我既不时尚,更不职业。过去的那么多年阅历,不过成全别人的游戏,谱写刺痛自己的笑话。从省建设厅的编辑部转到广告部,三年的光阴,却成了省电视台的剧本,又是一年。再算上中间与幻那惨烈的一年,就是我生命中本应最美丽的青春。

怪我年轻的时候太单纯。

三、“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如果只有死亡才使生命更为真实,那么让我去触摸那种深刻的反柏拉图的思想:如果只有躯体的交流才使爱情更加纯粹,那么让我借一点儿虚幻演出我要的爱情,哪怕只是刹那,也算成全我残存的心愿。

我吃了太多东西,不分场合,不分对象,不考虑后果。这些饱食终日的生活让我逐渐忘记了我的疼痛。甚至,我还跑去接了头发,变得像个女人。一个如此堕落的放纵欲变成了一幅漂亮的画面,可能这就是我要的美感。

我很丑。我最大的理想就是找一个安稳的男人嫁掉,为他蓄发。如此单纯。许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这样的初衷,我都会失笑。素素说,我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变。也许吧,那么,这长发,让我为女人留。以我全部的心血,感动如我前生般执着的女子。

我看到一个明朗的女子,背着一个很大的包,上面的图案是阳光海滩,海天一色的蓝,延伸至天蓝色双缆绳的肩带,收进背面无际的黑色里。我对自己说,她是幽幽给我的信使。我偷偷拍下她不经意间的一些眼神,一些迟疑,一些情绪的细微表现。她真的很像幽幽,或许,那就是传说中的气质。尽管我们只是陌生人,尽管我不确定那是演绎还是真实。

我们靠近彼此。我喜欢她颀长笔直的腿,看得模糊了彼此,我才有勇气穿上我最心仪的紧身牛仔裤。我有感性的绝对,她有理性的纯粹。那些哄我入眠的夜里,渐渐冷却的体温惊醒了我,张开手却寻得到她的拥抱。彻夜等候的灯火,温润了我的眼眸,所谓相依为命,只为不在夜凉如水的时候醒来,独自悲伤……

我捧着素素送我的生日礼物—勿忘我,消失在清明的那天。就当是个迟来的愚人节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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