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的芦苇花

2024-03-09 04:22黄立新
青年文学家 2024年2期
关键词:汉水芦花芦苇

黄立新

十月过后,是汉中的芦苇花最好的观赏时节。

因有汉水的滋润,加之温润的气候,河段的湿地,芦苇团团簇簇,扎根在沙丘与卵石混合的浅岸里,恣肆疯长。它们犹如汉水女神飘逸的秀发,于春天葳蕤生芽;于夏天自由长高,亭亭玉立,婀娜多姿;于秋天蓬松开花,或浅红,或淡紫,抑或洁白如浩瀚雪原。它们在秋风里摇曳生姿,如海浪翻涌,似雪花起伏,仿佛汉水女神在丝竹悠扬的风声旋律里,轻歌曼舞,引得汉水波纹缓缓,惹得流云奔涌流连,惊得鸟雀叽喳喝彩。只有那大雁,在天空一排排施礼,难舍难分地道别。

《诗经》里最早记载的“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几千年来不仅壮美了诗词的长河,更是拨动了多少才子佳人的心弦,在岁月里弹唱风花雪月。

幼时的我在一次走亲戚时,坐在十多米高的汉水北岸堰坝,看对岸葱葱茏茏的芦苇花。它们白练如素,轻摇慢摆,柔姿曼妙,好似一条雪色的围巾。灰白色的沙洲如芦苇的暖床。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银光。渡船靠岸时,下船的行人惊起了滩头的白鹭,它们掠过芦苇花向远处飞去,如诗如画。

那年,单位在汉中接到工程项目,调我去完成工作任务。一次,我去面粉厂排队拉面条儿时,不经意间看到门后的台面上有一本名叫《晚霞消失的时候》的小说集,我随手翻看起来。这时,一位身穿工作服的女工过来说:“别带走了啊!这是我借的。”

我说:“不会的。我借给你看《飘逝的花头巾》。”

她惊讶道:“你有啊?明天能拿过来吗?”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她是待业青年,做临时工。星期天,我们相约到书店看书,或是去中学巷的学校打乒乓球。当然,我们之间谈得最多的是文学。相识半年我都叫不出她的姓名。某个周日从书店出来,她突然问我:“去河边走走,可以吗?”

我问:“哪个河边?”

她粲然一笑:“大河坎那里。”

我骑上自行车去北街口花园,她已等候在那里。时值春天,桥北河边一片片芦苇青色茁壮,密密匝匝、一派生机。她说:“待到秋天,才好看呢!现在这里面有蛇,我怕。我们还是去那边吧。”

那边是桥东,土路河堤有泥坑。我夹着自行车顺着水泥梯子上去。河边是离河水远近不一的草坪。水边也有一坨或一小溜儿芦苇。再往东能看见民居和柳树。缓缓的江水在夕阳下,波光粼粼。少言寡语的她也由衷赞道:“好美啊!”

这时,我才发觉我的粗心,原来她换了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踩着中跟黑皮鞋,披散着秀发。她的手里握着几束芦苇秆正深情地望着夕阳,浑身透着一层光亮,忧郁的眼神里似又带着一层淡淡的哀愁。

我说:“小心芦苇叶割手!”

这次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父亲在修理厂上班,而母亲患病在家,弟弟妹妹还在上学,她在技校毕业后就在待业。为了帮衬家里,她才去做临时工。招工时又争取不到指标,她想顶父亲的班,可修理厂又不大欢迎女工。

她不急不缓说了好多,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就像春风,不仅给白天也给黑夜;不仅给芳草树木,也给山川河流。我不知说什么好,只有宽慰她,天生一人,就有生活的路等着人自己去走。从此以后,我们一有时间就畅谈生活中的委屈、乐趣,聊聊读书的情节,毫无顾忌,俨然兄妹。

公司突然借调我去勉县几个月,我与她来不及告别。后来,听同事讲她曾到公司施工驻地找过我,还留下一封信。我因工作繁忙,更觉自卑,就没写信。待到深秋返回时,我才写简信告知她。她接到信后跑来约我,下班后去河边有事相见,还叮嘱我风大多穿衣。

“秋风忽起溪滩白,零落岸边芦荻花。”暮色下的芦花,像乳白色的云,起伏翻涌。我问她什么事?她说先看芦花。推着自行车,我们在芦花荡里盘旋曲折的小径里游走。高过头顶的芦花,清清爽爽随风摇荡。谁也没有说话。急性子的我又催问她何事?她说要给我唱首歌:“芦苇花,是花,不是花,好似一幅畫……心想那束花;家也不像家,花也不是花;心中有的梦难求,眼望的手难抓……”

她唱得一般,偶尔还走音。我说:“这是我第一次听你唱歌,不错!不是说有事说吗?”

她一遍遍轻声歌唱,完全不理会我,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芦苇小径上徘徊。只有风在呼呼地吹着,干净纯美的芦苇随风摇曳。我们仿如漫步在铺满白云的天空上,抑或徜徉在浪涌波荡的海洋里,灵魂和身体如芦花一样轻盈自在。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仿佛从遥远的云雾里缓慢而出。她说,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信件,是我的来信;她说,她想工作的话,就得嫁给某位丧妻的,比自己大十五岁的小领导;她说,她的父亲认为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因为没有招工指标;她说,她想去农村,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她说,家里希望她稳居城里,可家里没有过硬的关系,没有富足的资本;她说,她的工作经常流动,她也不主动……

她就像眼前的芦苇花,淡泊不争艳,虽有浅浅的缱绻,淡淡的怨愁,但又柔韧地坚挺着,在秋风里飒爽地变白;在迷离的雾中,面向深浅不一的河水,从沙粒、卵石中破土而出,静静地过春暖花开的日子。

夜深了,风大了,天凉了。我说:“我工作不稳定,给不了你什么,只能把你当作妹妹。现在,我们该回去了。”

她说:“不!好好看看夜色下的芦苇。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我们又走走停停,坐坐聊聊。幸有她提醒,都穿得较暖。

不知不觉听到远处的鸡鸣声,乳白色的雾气笼罩着这里,远远望去,水天一色。芦苇花上珠露晶莹剔透,芦叶和我们的头发一样湿漉漉的。这仙居水边,素洁的芦苇,不因世事的好坏,增减一份白。“白鸟悠悠自去,汀州外,无限蒹葭。西风起,飞花如雪,冉冉去帆斜。”

她说:“谢谢你能尊重我!”

苍茫下的芦花静静的。现实中,我虽无法离你更近,但我会一直隔水为你祝愿,即使这清晨的露珠已变成了霜。“忘却芦花丛里宿,起来误作雪天吟。”

想必现在的她肯定陶醉在秋风里,一如我时光里永恒的祝福。

猜你喜欢
汉水芦花芦苇
碧血丹心铸青史 汉水浩荡祭英魂
石磨豆腐
芦苇
芦花飞雪
歌曲:龟山苍苍汉水汤汤
借一支芦花赞美祖国
芦花
吟雪
芦苇
芦苇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