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开始（组诗）

周所同

平衡术

生锈的一定是闪光的东西

曾经繁华处才留下废墟

囿于极限，鸟儿生出双翼

玫瑰因带刺而突显审美意义

寒衣与暖裘恍若两个不同阶级

风雪和世态炎凉更接近一致

以一滴水的绝望向往大海

浮萍游鱼就敢安于风暴深渊

朋友与敌人从来都是邻居

像白菜萝卜穿着老虎的衣裙

富春山教

仗剑者皆有琴心

互为知己互为生死

问过流水的人大都智慧

卷帙浩繁的案头

一盏灯洞明真理的阴影

世间大事皆小于热爱

独辟蹊径才见画中兰亭

比如一只高飞的鸟

掉落羽毛时又生出羽毛

比如

花朵挨着果实，露珠坐在莲叶中央

比如草木爱穿绿色衣裳

蚂蚁微笑。一粒米增加了重量

口渴时一杯水胜过海洋

比如婴儿大声哭表达最小愿望

高一点儿的命低一些的生活

匍匐与仰望代表态度和方向

比如灰烬燃烧留下献身的光芒

我还在继续走继续失去

比如一只鸟飞着飞着掉光两只翅膀

从现在开始

只做一件事：把记住的

忘记；把忘記的想起

推着石头上山又滚落下来

我还拥有心跳的深渊

从现在开始，把身外之物

还给曾经的贪念；卸下重负

昏花老眼也能仰望高山

而世界依旧喧哗。从现在开始

我只爱一把无声的椅子

自言自语

二十岁之前，在乡下种地

种下的粮食差不多被我吃了

之后，爱诗写诗假装是个诗人

混点儿碎银，勉强养家糊口

唉！ 这无足轻重的一生

未做过什么大事；小事烦琐

却无关无利于国计民生

想到这里，不免也会后悔

但南山没有梅花为我而落

北山没有谷堆也没有美丽的梯子

闪光时代

石头闪光。草木闪光。

尘土、虫蚁、屋宇、车马闪光

一切都在银子之后闪光

眼睛闪光。心灵闪光

美丑、善恶、爱情、是非闪光

一切都在欲望之间闪光

暗淡的东西继续暗淡

像只小兽，想飞却没有翅膀

我还是

习惯写信。习惯在称呼、问候

想说的话里行走；习惯山水缓慢

驿站遥远、一路的心跳与疲倦

我还是习惯隔着距离握手

隐去时空相见；习惯没落、守旧

滞后、顽固的等待；逝去的继续逝去

挽留与怀念更加伤感；我只好

自己给自己写信：左手问候右手

习惯在一张纸上刮风、下雨

直到天空墨水一样变蓝

给智者

退淡或隐身。智者的缄默

是对喧哗、噪声的轻蔑与反对

而爱从来是悬崖和深渊

更需要有情有义者抵命舍身

犹如草木：高于哲学低于牛羊

一个乡村孩子怀抱卑微的诗

内心奔走纵横的沟壑

浮尘或浮云掠过苍茫的双鬓

云淡风轻的话，适宜刻在石上。

（选自《万松浦》2023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