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

2024-04-11 17:31张定浩
诗选刊 2024年3期
关键词:房间

有信

我把自己关在书房写字。

你在客厅,纸片上画画,

努力从门缝塞进来。

有信,你说。

我就轻轻抓住一点点探进身子的

小纸片,抓住小小的你

给我的信。

以后长大了你还会给我写信吗?

隔着几千里山川,抑或隔着

一片海、一群人、一层土,

都好像

只隔着一扇门。

我在门这边,听见你大声地说

有信。

2015年12月27日

三角梅

我们所热切谈论的花

是三角梅的叶子。

三片玫红色的叶子

簇拥着

三颗小星

在它们构成的霞光中轻颤。

那些被眩惑的蜂蝶,

走近了才看清

叶与花的区别,

却一时也不愿意转身。

只好细细辨认

这些异乡风物,

并从中汲取

像从奇异的文字中汲取

微小的暗与甜。

2016年4月2日

樱桃

坐在火车站前的大树下

我们吃樱桃。一颗一颗

分享这宝石般初夏的果实,

咬开圆润禁闭肌肤,

吞食汁液与肉身,再吐出

坚硬而难以消化的心,

它们洇红了我们的手掌。

它们不可能再发芽,再长出

另外的春天,那些已发生的

不可能再重复。

你遂练习将这些死去的种子

掷入对面的垃圾箱,

如旧时欢宴上的投壶,

让我察觉,爱是太强悍的神,

它重新定义着,时间和空间。

还有半小时火车就要来了,

我们吃樱桃。

2016年6月9日

秋天

在陌生的园子里,采摘红果,

陌生人不知道我们的收获。

“我要那一串!”你指着

最高的枝头,那从蓝色苍穹俯身的

尚未屈服于重力的,天使,

我们仰首观看它轻轻颤动的样子。

这是秋天,许多树叶和果实被点燃,

这光焰灼灼,不亚于春天的花朵。

在幽暗的雾中寻找一个住处,

等待温暖的泉水把我们带回山谷。

2016年11月

山中

1

毕达哥拉斯的弟子们难以隐瞒

有关无理数存在的秘密,

那些小数点后不可穷尽的大军,

他们将踏碎夜与昼的秩序。

而我们是如何身陷陌生的山中,

沉默是如何附着于萤火虫的羽

坐在临水的阶前,分不清是什么

正在升起,又是什么正在降临。

但那些掠过虚空的夜叉乐观地相信,

新的秘密會在新的递归中形成,

正如愈是拥有就愈被拥有,

愈被拥有就愈加渴望。

此刻,整座山刚刚被群星开启,

无数人潜行其中,仿佛在找寻我们。

2

车辙绝迹的地方,泉水涌现,

最好的一截山路,需要步行。

石头路不滑,也不硌脚,

许久前是香道,现在也很香。

比如桃树上的蜜胶,

以及蜂在白海棠的蕊中,

在观看它们的间隙我们交谈,

又在交谈的间隙观看。

不远处,天使开始鼓动

新生的翅羽,我们一边感受,

一边用言辞将它们轻轻驱散。

3

这是你最喜欢的初夏,

我们喝下午茶,

在枇杷树下,

小女孩梦见她的城堡。

我梦见大水升起,

划桨看见很多年前的你,

坐夜车在这城市闲荡

不想停下来,像今天

我们说话不能停下来。

山中的白刺玫已经

编织好窄门,

等我们并肩穿过。

它们始终在那里,

像人世里深深的河。

4

你惊叹云朵的变幻,

我惊叹,你的美丽。

坐在窗台上吃西瓜,

抬头就看见雪山。

忽然就浩荡大风,

长街上没有行人。

我拥着你

穿越红海。

孔明灯在树梢,

孔明灯在夜空。

5

草原时常会忽然下起雨来,

而远处山坡明亮,

白雪照旧压住黑色的山。

白桦叶子如古钱币洒满山谷,

早晨湖面上有深深的雾,

一些树慢慢长成石头。

这些时刻都使我想起你,

这些不朽的时刻

都被你的不在所洞穿,

使我恍惚,

又教我平静。

6

你蜷缩在黑暗中,而我

斜靠另一处黑暗。

那些过去未来的你和我

能否理解此刻

正从你眼中缓缓涌出的

泪水,正刺破我沉默的外衣,

我曾以为是

无所不能的沉默。

我必须开口,

听虚空中自己的声音,

用言语衔取碎石将你填满。

我们都深深懂得,

那被火海包围的人

不过是想点起生命的火炬。

7

钓鱼人把钩线甩向冬天的海,

然后就如海一样沉静。

我们在他们身后寒雾里拥抱,

并目睹一团浸在烛泪中的纸片

如何燃烧成不息的烛身。

在整个城市中,

我俯身向你,

那可能的和不可能的,

一次次将我们充盈。

8

我们终于坐在午后明亮的山脊,

看收藏冰雪与风的松涛,

以及迎面走来的太阳。

这太阳穿过我们,

把我们的影子刻于白雪,

等到春天就融于泥土。

到时候我们就下山,

去危险的湖面行走,

再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唱歌。

2015年6月12日

莫扎特第23号钢琴协奏曲

只有先召唤出整个乐队

陈述欢乐与明朗的奥义,

钢琴才能以对位法的姿态,

缓缓接管尚不满足的心灵。

只有先用手的柱石构造出

一个难以塌陷的空间,

被敲击的琴键才能拽动琴槌

奏出深厚坚定的音符。

只有在音乐中,

一切凄楚与痛苦

才是被允许的,

尤其,

只有在莫扎特的音乐中。

还要不停地加以掩饰,

像是冬日脱叶的树枝抛入盐矿深处,

当它在春天被取出之时,

浑身缀满璀璨的晶体。

还依然可以奇异地回返,

在回返中上升,

借助爱的阶梯,

他获得了星辰般寒冷的自由,

2017年3月

在朱利安·巴恩斯《終结的感觉》中,女主人公

向男主人公解释诗人与小说家的不同:

诗人并非依赖于素材在书写,

所以他不会陷入小说家常有的文思枯竭。

的确,如果一个小说家,如昆德拉所言,

是抽取生命的石头去建筑小说的宫殿,

那么诗人,就目睹生命长出青苔与裂纹。

不损毁,也不建造,

不占有,也无所依赖,

他从不担心经验的贫乏,

习惯在静默中领受心智的语法。

比如,此刻我们走在细雨中,

不断闪躲那些深浅不一的水坑,

你浅黄色的麂皮靴害怕泥泞,

倘使弄脏之后几乎不可逆,

如同感情。

可我知道,你又是喜爱雨水的,

因为雨水就是今天,

雨水就是突然降临的命运。

我们无法填满爱如填满欲望,

只能被迫一次次加深它,如雨水

一次次加深大地上的河流。

《终结的感觉》(THESENSE OF AN ENDING),

这小说名字,竟也是弗兰克·克默德的

一本文论著作的名字(在中文里它被译成

《结尾的意义》),

感觉即意义,奇妙的语言

收容我们所有矛盾,所有不安。

小说家以此向一位批评家致敬。

他们都相信,

一切意义,或者说感觉,

重复的、新鲜的、可能的和不可能的,

均来自那生于中间死于中间的人类

朝向严酷终点的探寻,或者说想象。

我想你一定会欣然同意

这小说家与批评家之间的珍贵共识.

多少次,对于我们的中途相遇

你努力从审美角度构思着结局,

多少次你怀揣终结的感觉看着此刻的你和我,

这个被我们闯入的,没有结尾和开端的世界

在下雨,

在你的脸上。

而雨,和泪水一样,总无法阻止。

无法阻止的雨将尘世砸出

大大小小的龛洞,里面呈放着

千万种欢愉与痛苦的姿态,

像白居寺里深藏的诸佛,

我们曾在其中盘旋,穿行,隐没。

据说肖斯塔科维奇每天晚上都拎着皮箱

站在电梯口,狠狠掐着烟蒂,

等待来抓捕他的人。

依旧是朱利安·巴恩斯,

为这个不可靠的、迎接终点的场景所着迷,

使之成为一部新小说的开端。

这种转换,抑或创造,

也许有违事实,却符合作曲家本意,

因为他说过,等待枪决,

是一个毕生折磨他的主题。

你看,艺术家都懂得

如何不为必然所俘虏,

如何把末日像台灯一样拽到眼前,

只为了看清空白稿纸,

和即将写下的音符,和文字。

但这绝非什么旧的结束孕育新的开始,

只有一次开始,一次结束,

这种一次性,才是意义或感觉的源泉,

是始终处于中间状态的恋人,

领悟对抗永恒与流变的天使学,

领悟充塞天地、令黄昏明亮白昼黑暗的雨。

假如你不在,

那些三月的杏花四月的海棠,六月

南方山中的白刺玫,夏季烧到天边的

波斯菊,秋日陌生园中细小红果……

都会化作雨的面容,

代替你,覆盖我。

亨利·菲尔丁,厌恶书信体小说

对时间的屈从,却赞扬它令作家摆脱

难免俗套的开头与结尾。

恋人们写长长的信,讲述和问候,

以此替代孤独的虚构。

每一封信,都是不携带地图的旅人

悬停在半空的酒杯,

夹杂自我怀疑的余温,渴求另一个生命的

应答。

想想发生在福楼拜和露易丝·柯莱之间的

那些通信,那些介于作品与生活之间

没有完成的激情、智慧,以及爱欲,

迄今依旧震动着我们。

正是念及庸常结局时的惊惧,与怒火,

一次次更新着艺术家,

如你一次又一次,更新着我。

背靠赭红明黄的寺墙,我们相互捕捉,

而远处在下雨,那清晰的雨柱

经幢般现身于城市,

后来我们就走到那里面去,

受它荫护,在持久的好奇中彼此探索。

小说是,漫长的告别,但一首诗

就是此时此地的雨,它们同时存在,

不断改变着人类,对于美和错误的理解。

2017年4月

如何

如何可以在,无人走过的深雪之上

轻快奔跑,如你一般,被来自天空的

洁白晶体托住,轻盈得无须翅膀的帮助。

如何可以不

通过写诗就摆脱那些重负,

如你一般,

回头看着泥足深陷的我大笑,

并一再怂恿我,努力向上跃起。

我因此一层层地坠入

你所不知道的,被掩盖的冬天。

在雪中飘浮的异乡的枫树和杉树

裹住我,将我指认成它们中的一员。

我伸手把你举起来,像树枝举起鸟儿。

2018年5月6日

半山

我喜欢这深山古寺的门就正对着公路,

人们可以随意选择上行或下行,

选择呼啸而过或停留。

你在半山偏殿的雨檐下读一首波兰诗,

乳白色长裙被风吹动。

我想起之前随你在每一尊塑像前肃立,

随你举手合掌再放下,

随你匍匐于过去现在未来的面前。

随你,穿过黄栌深红的烟雾,

沿途捡拾心形的叶子,

捡拾飞燕草、黄金菊、蓝色荆条花,

它们盈满我的手。

随你,如何于诸世间心不疲倦,

如何重复大地上一切隐晦的歌。

2018年12月7日

我们牵着手在冰上走路

我们牵着手在冰上走路,

冰面不收留新的事物。

所以能走到荷花残梗的深处,

折取垂落许久的莲蓬,

在它褪尽丰盈的灰褐色面孔里,

仍有几粒泪水般洁白的莲子,

像风铃一样可以晃动,

可以发出夏天的声音。

我想起之前被你从昏茫中唤醒,

立在十字路口的晨光中,

绿灯不断亮起,这么多身影从桥下流过,

渗入沿途的高楼,在冬天的风里,

骑自行车的中年人一刻不停地踩着踏板,

车后架上的孩童,默想即将到来的一天。

我们在时间之外彼此交换的生命,

需要回到时间中才能被很好感受;

我们一起抵达过的地方,

是各自孤寂的时刻使它完整。

我们是如何牵着手在冰上走路,

穿过早晨柔弱的光辉。

很多枯枝在我们脚下的冰里,

很多流云被暂时冻结了变幻,

它們蓝色的刀口翻卷着,

徒然散发静静的寒意。

2019年1月

小手工

你厌倦一切对抗性的游戏,

宁愿待在书桌前,花费几个小时

在白纸和一些细碎物件中探寻,

再给它们添加颜色和图案,

然后,等我回来,邀请我一起

赋予这些新生者以活力,

用我们的触摸、呼吸和惊叹。

这些小手工,

这些由孤寂、耐心与热情所造就的

拙劣模仿物,它们多像

我曾经写下的那些诗,

安放着我们日常生活无法消化的

那一小部分笨拙的生命。

雨在打湿一个新的秋天,

我向你学习纸与手指的纠缠,

学习如何投身于创造又迅速逃逸

在每一个具体事实的中间。

2019年10月2日

柿子

小小的,可以上锁的,是房间,

里面最宽阔的地方,是床。

爬上阁楼,关上灯,

我们可以躺着见到星星升起

在贴满碎花墙纸的斜屋顶上,纸星星

把它花费一个白昼所吸附的脆弱的光

一点点交还给人类,

令陌生的我们变得再度熟悉。

我们在房间里吃柿子,

秋天的柿子挂满山谷。

2019年11月

无尽的房间

1

一个人,无法填满一个房间。

尽管他可以永不重复地踱步,

从一面墙到另一面墙,

像电脑屏保中无人问津的弹力球,

被简洁的法则和障碍催生出

无尽的道路,

但依然还有一些难以抵达之处,

他需要另一个人

一起创造出一些声音,一些光,

一些可以吞没所有缝隙的波浪。

2

整个上午,我都在清理房间,

像园丁铲除花园里的杂草。

日光下,和你有关的那些小物件

慢慢显露出来,像早春的花朵。

我也慢慢安静下来。

3

绿色的时间,绽放

在鲸鱼所能碰触的天空,

人世,不过是一次漫长的呼吸罢了,

随后我们便要回到各自的深海。

4

孩童们喜欢在房间里搭建

另一个房间,然后把自己幽闭其中,

等到他们出来的时候,

就像一个摇摇晃晃的自由的巨人。

我想起我曾寄居过的那些房间,

它们早已与我无关,

我想起我曾在那些已被抹除痕迹的房间里

搭建过另一些更为脆弱的空间。

5

数月之后,这房间又将不属于我,

装修工人会用长柄锤敲碎厨房和浴室,

拆掉床铺、壁栖和地板,剥落墙皮……

为了和一种虚无感作斗争,

我必须想象此刻就已置身于这样的废墟,

读书,抽烟,给你写信,

讲述窗外的春雨,

用词语和烟雾从事修复的技艺。

6

这个春天我们听从帕斯卡的教导,

待在各自房间里。重新面对静物,

看它们如何自午后涣散的光线中凝聚,

并用颜色和阴影相互致意。

这个春天我们委身于句法的劳作,

升腾又跌落。

7

在霍珀的画中,人们试图挣脱

某个令其动弹不得的房间,

有时候,他们的确成功了,

把长方形或梯形的光的牢笼甩到墙上。

8

一只蜜蜂在窗格上无休止地爬行,

代替老式打字机吐出狂乱的文字,

它被窗外的八重樱牢牢吸附于此,

不能理解,自己究竟是被什么所阻挡。

如何可能去爱这世上的光,

它轻易地穿透我们,轻易把我们遗弃。

9

我们回到帐篷里,

外面,是刚刚升起的太阳,

看日出的人们正慢慢散去,

空气清冷,水鸟继续它们的圆舞。

我们也继续。我们是

无止境坠落的瀑布中缓缓上升的鳟鱼。

10

有时,窗外就是大河,抑或车河,

有时,也可以看到一抹海的蓝色。

高楼凝望,船只和车辆都梦游般安静,

我们仿佛也已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任自己漂流在这平缓宽阔的水域。

这些房间从消散中收聚我们,

将我们的时间合二为一。

11

羊毛地毯铺满房间,

如雪擦洗银河,

你和我,在这清浅的中央,

被翻滚的星云包围。

和那些高悬的已经拥有名字的

灿烂而坚定的星相比,

我们只是正在形成的

服从于火和波涛的晦暗。

12

纸箱子堆满房间,迷宫再次显现,

一个弯曲的空间是一个实体,

是悲伤的弥诺陶洛斯本身,

而我们,在它的内部

左冲右突,却好像是在轻快地旋舞。

迷宫里的人无法一起生活,

却永不停歇地分享着生活。

13

我已习惯于在黑暗中醒来,

你降落伞般的来信托住整个房间的夜色。

也托住我,要我知道

再次醒来会是清晨。

2020年2月-5月

识花

在我的手机上你定了闹钟,

和我约定每天要签到识花的游戏,

在造物的美和它们可能的名称之间,

我们要完成一道无法悔改的单选题。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选错,

但就算懊悔也要截屏记住,

再期待新的一天带来新的花朵。

带来结香紫镜桔梗绣球欧芹和铃兰,

带来龙芽草风铃草梭鱼草飞燕草还有

泷之白丝月影之霄林下风尾蕨,再带来

婆婆纳岩白翠箭叶秋葵垂枝无忧花……

我一次次端详图片中的花

和汉语中的花,

猜測它们之间的关联,再想象

那最初的命名者是如何

将他所看到的诗与真

安放进词语简单又奇异的组合。

而你似乎更在意这游戏的连续,

在意识花日历上绿色对钩的连绵,

那意味着我们每天都曾在一起,

或者至少,在闹钟响起时我要想起你。

因为,就像歌里唱过的那样,

你也是个容易担心的小孩子。

但你不会告诉我你的担心,

只在每次见到时问一句,

今天有没有识花,有没有

2020年8月5日

诗艺

在那些糟糕时刻他曾逼迫自己去写

冗长的文章,不去纵容沮丧与恨意,

把自己的心当作空罐头扔到院子里,

再回到书桌前,谛听死者的交谈。

雨水和草叶接管了他的心,

鸟从远方偶尔带来声音的种子,

季节轮换,他从书本中抬起头,

有些事物自窗外一闪而过。

他知道有一首诗可能正在

从那渐趋平静荒寒的心里长出,

他希望等这篇文章结束之后

就能有时间着手去处理它。

但他又想起写诗是多么虚无的事,

是在午后的斜光中拨弄灰尘的竖琴,

是日复一日地观察自己

如天文学家躲在晦暗的塔中追踪星辰。

是俄耳甫斯回头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

2020年8月11日

(选自《山中》,张定浩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3年6月出版)

本栏责任编辑 苏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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