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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11 17:31祝宝玉野川王国良刚杰·索木东潇潇雨点岗路巴·完代克李李任路吴冰艾院长安肆少
诗选刊 2024年3期

祝宝玉 野川 王国良 刚杰·索木东 潇潇雨点 岗路巴·完代克 李李 任路 吴冰 艾院 长安肆少

夏夜的井(组诗)

祝宝玉

依旧等待

专心折纸船的孩子,希望它坚固

而河流的下游我们都不曾去过

上午,将它们放入河中

到了晚上,依旧等待。夜宇间星辰灿烂

清晨,来往于这里和那里的几只麻雀

停在我窗前的桑树上

五月,桑葚紫红,品尝过酸甜的人们已经获得幸福

在小河的某一段,纸船还在漂浮

因远足而劳累的人们安静地坐着

河畔的石头,依旧等待。一辆马车经过他们的视野

停在我家门口

下来讨水喝的车夫,身上散发着浓浓的青玉米味道

热爱村野的孩子,更憧憬喧闹

他给我带来集市上有趣的新闻

很多年轻的人去了南方,那是一列冒着烟

的绿皮火车

消失在遥远的铁轨尽头。依旧等待

依旧等待。拉车的马儿甩动着棕黑色的尾巴

碰着了我的下巴

请跟我来

风吹动树枝的时候,我想到更远处的风

同时在吹两扇窗子的窗帘,

像我一样耿耿于琐屑小事的人,正准备

下楼,留下一只橘猫

睡在沙发上。

全世界心情低落的人,乃至抑郁的人,

都应该养猫,

都应该时刻散步在树林中,

同样的微风拂过六月的东西半球,温良的光

照彻小路。不用再服药物了,

请跟我来。

看着凌霄花攀到柳树上,

看着飘落的缤纷,听它均匀地呼吸。

那是我们自己,

已经接纳恐惧的无数次征询,它不曾携带武器,

所以并没有真的伤害我们。

夏夜的井

从深井里向上爬的光

潮湿的苔藓、枯黄的井绳,彼此依附

多年前,我把木桶砸到井里去

摆动绳子,令其倾覆

向下的力使之悬浮,而向上的力在我的手中转动

轱辘上的光,移到井沿上

那个记忆片段是这样的:

母亲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

多年来,我曾多次沉溺在那空洞的幽深里

井绳上湿漉漉的水渍滴在木桶里

小规模的水与水的搏击

同频深井里的风力

微妙的颤动

皎白的清凉

我自城里归来,散步于夏夜的村庄

光的阶梯平铺

在地面上,陡生坎坷起伏

当脚步停止

一声疏忽的鸟声引我望向东南天际的半只月亮

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

从黎明、黄昏的时段各掐出一节

编织进我记录生活的日记本

从风、雨的隐晦里录下两种声音

开端的

结束的

生活的剧情全部设定完毕

从永恒的星辰、转瞬的微光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站在太阳的旋转下

河流善意的引导,带领我自西向东

大海起伏着胸脯

暴风雨中的船舶停靠在我站立的山顶上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在它的眼中

那个单纯幼稚的孩子

一直在眺望,谛听,幻想

高处(组诗)

野川

只是为了改变一下生活的坡度

把雨水装进瓶子,密封

并不是想留存什么。多年之后

把瓶子翻出来,也不是希望

雨水能变成酒。我经常

在装雨水的瓶子里放几朵桂花

把浸过桂花的雨水倒出来

浇灌快要死去的那些兰草

只是为了改变一下生活的坡度

让躺在上面的蜗牛,始终感觉

有随时下滑的危险和可能

把雨水感动

秋天,万物萧瑟

只有山腰那块悬着的石头

棱角还在疯长

亿万年前,它在海底生活

一头蓝鲸,至今用长须

向它招手。湛蓝的海水

也以雨水的模样看望过它

它伤口的青苔

把雨水感动

此刻,它吃着秋天的萧瑟

正用漫长的风化

一点点地,把自己向大海挪去

始终不能像山顶的树那样安静

山路陡峭,一棵树

早我千年抵达山顶。雪如叶片

挂在树梢,把天空的云朵

虚化为想象。抵达山顶

真的很难,风的抓扯,草的羁绊

霧的诱惑,山脚的万家灯火

如一个巨大的吸盘

成为山顶的树更难,几十年苦行

我的手臂始终长不出一片叶子

记忆散乱,爬满浮躁的蚂蚁

始终不能像山顶的树那样安静

日升月落,云卷云舒

都是清风一缕,寂然于枝叶间

把一条河吮吸得津津有味

想象,不能阻止一朵花

漫长的凋落

也不能让千疮百孔的日子

看起来更加美好

它甚至不能修复

那些树叶不规则的虫口

让凋落完整

闪烁轮回的光亮

时光的火车来来去去

只有人上,没有人下

留下的铁轨如一根吸管

插入远方的苍茫和虚无

每天,我都用想象寻找

消失的东西。幻想一个人

坐在命运的树下,把一条河

吮吸得滋滋作响

种在玉米林里的小村(组诗)

王国良

母亲的秋天

弯下腰,拾起遗落的红小豆

落日恰好坐在她的脊背上

像要在那里歇歇脚

大地被涂满晚霞色

殷红如一片凌霜的枫叶

而她已融入夕阳的绝唱

我只是一个故乡的过客

大客车摇晃着玉米大豆味的秋风

也摇晃着一车扭向拾穗人的眼神

被晚照勾勒出的剪影

再次与童年记忆里的画面重叠

仿佛母亲正提着五十年前的一只篮子

沿着收割后的田垄寻寻觅觅

那时的母亲,只剩半口牙

却能啃动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

用一个个挎回来的黄昏

养大了小院里的一个个黎明

白露

刮了一夜大风

秋老虎被刮走了,树上的沙果

也被月亮装进了柳筐

树安静下来,浅睡或沉思

每片叶子都端出一盘露珠

清澈透明,像节气甘洌的眼神

打湿格桑花、采油小路、抽油机的喘息

铁人雕像身上的纽扣

生活脚步匆匆

那个背蛇皮袋人的抹了一把汗

像用露水洗了一把脸

晨跑的、扫街的、送报的

下夜班的、卖油条豆浆的

正从白露穿过

冷空气转守为攻,不须几日

鸿雁又会踏上归途,怀乡的人

偶尔望向天空,生怕错过一场湛蓝的目送

长在砖缝的甜高粱

不知是命运的安排

还是误读了春天

几粒甜高粱把自己播入砖缝

就长成了一个倔强的秋天

个头和我一般高

也有几片肥大的叶子

高粱穗珍珠一样的米粒

像一只只小眼睛,仰望着蓝天白云

被红砖挤扁的根须

紧紧抓住大地,仿佛用手一提

就会提起一个甜蜜多汁的星球

多像我的前半生

在异乡的石头缝把自己种成了

一棵小兴安岭的白桦树

晨曦中,与几株甜高粱并肩而立

我们多像同根并蒂的好兄弟

回望怒放的牵牛花、金盏菊

芨芨草和格桑花,我和它们一样

正昂首漫步在属于自己的秋光里

天色已晚

夕阳坐在草地上,像在等

一个人,或一匹走散的马

花生地晚霞如锦,暮归的

脚印,正为黄昏落款

喜鹊停止了歌唱,山鸡忙着归巢

我们扛起一天的收成,离开胡吉吐莫

一个叫杏树疙瘩的地方

离小城尚远,必须赶在天黑之前

走出这片被大风吹翻的沙土地

小汽车喘着粗气,身后土浪滚滚

守护花生堆的吉林女人,要独自

在此过夜,迎接落日升起

要有怎样的勇气,才会令草原的苍狼却步

夜色吞没了玉米林、大豆地

只有远处的牛哞,在吹奏一只潮湿的古埙

群山复归寂静(组诗)

刚杰·索木东

紫铜

——兼答诗人扎西才让

静坐。听雨。后半夜的时间

正好适合给自己斟满一碗淡酒

如此就能,继续目睹

紫铜般的日子被拉得漫長

如此就能,留住村庄

拖泥带水的血脉

风,也开始慢慢静了下去

静得就像老祖母留下的尘埃

三十年后,才在骨头缝里

逐渐堆成紫铜的印记

甘南的雪依旧下着,在五月

这样的清冷,足以洞穿幽暗

此灯依旧明亮如初

花开花谢,月盈月亏

万物,皆在一滴露珠里

努力发出拔节的声音

风,又开始浓烈起来……

群山复归寂静

健硕的骒马打着响鼻而来

衣着鲜亮的俊美少年

在平整的冰面上走得愈发忐忑

大路尽头,一身锈毛的老犏牛缓缓而至

负重的木车偶尔也会碾碎几片薄冰

群山很快就复归寂静了。静得只能听到

叮当的伐木声从另一个时空遥遥传来

天地很快复归寂静。静得只能听到

尚未出窝的雏鹰又舒展一次翅翼

我们的内心很快也复归寂静

这个时候,就能听闻

一片雪花压低整个世界的声音

化石

巨大的骨骼和足痕,深埋于地底

该是经历了多么大的窒息,才能形成

亿万年后的扭曲。河南兽巨大的头骨上

尚有嶙峋的犄角,宣誓最后的张扬

突然想起那年漫游玉树大地

于高原一隅,得遇飞鸟巨大的趾甲

这些遗落的一鳞半爪,己不足以让我们坚信

麒麟、大鹏、飞龙和北冥之鱼

都曾是多么真实的存在

蛰伏人间太久了!利齿和想象

早已被温润的日子慢慢磨平

相较于眼前这些巨大的坚硬的肌体

我更愿意听到,那些无法封存的嘶吼

正从远古,遥遥而至

它们都先我抵达(组诗)

潇潇雨点

泉水会绕道过来

石砌的小路与围墙在溪边分岔

各走各的道,树木沿着木纹自下而上

向瓦片聚拢,有了岁月的痕迹之后

它们通过玉米的生长缝合在一起

羊羔生下就是白色,羊咩远远就能听见

但是无妨它跟在陌生人身后

跑上好长一段路

竹子请泉水绕道过来,请泠泠泉声

绕院子一周,它要让泉水

将旧木门浇活,每天开口说话

它们都先我抵达

穿过大片的稻田,田间小路

与仲夏的风、稻草人不同

它于无声无息中抵达溪边

而一棵乌桕树在抵达后

就开始等待,它已等候多时

两只小狗是从另一条道过来的

它们之间的掐架更像是游戏

一条玟石斑鱼停在一块岩石上一动不动

因为干净的岩石就躺在它找寻的水潭里

它再没有游弋的必要

时序变换总是那么匆忙

同为白色,却有不同的方向

积雪向下,而炊烟向上

不同的道路在此交汇又分岔

如同田野上挺立的一棵榆树

它枝叶纷披,树影婆娑

它覆盖的地方比记忆涉及的面积要宽阔

篱笆上的柴扉虚掩着,但成群的鸭子

在几十米外的榆树下上了岸

黄昏有告别,而在另一地方,它会被恭候

像季节更替时序变换那样,总是那么匆忙

一只黑狗跑在黄牛前面,穿过田堤

从它欢快地撒开脚步可以看出

它认得路,从不会将行程耽搁

仁多玛的秋天(组诗)

岗路巴·完代克

慢性子的灵魂

太阳雨下,彩虹凸起

群星璀璨般的帐篷城里

栖息着一大片慢性子的灵魂

来到这里生活

一切都放慢了节奏

像夕阳余晖一样,走得很静很慢

缓慢的人群里

夜幕落下,灯火西起

寂静的草原,化作不夜之城

黑暗中换来的安静

黑夜,在偷偷落泪

都来不及握住一份自由

人间一日,如梦幻般短暂

黑暗中换来的安静

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形容词

而是一种特殊的感觉

晨起暮落

像睁开双眼一样

被天空和大地记得

仁多玛的秋天

仁多玛,一处安静的部落

把一切隐藏的颜色

从她的腹中缓缓分娩

仁多玛的天空

开始拥抱满天的残云

只留住了淡淡的青色

仁多玛的晚风

磨平了石头的棱角

和悄悄隆起的大地

一个个沉重的背影

走在忙碌的路上

只见一个个沉重的背影

淹没在冷清的山坡上

没有黑透的天色

披着一层倔强的光亮

陷入沉思,一言不发

九月,熟睡的季节里

即将凋零的群星

也渐渐被天空遗忘了

大地湾笔记(组诗)

李李

没有比时间更锋利的刀口

多少悲欢化为尘土

隔着千年的沉默,我看見

你的喜悦、悲伤、幸福以及彷徨

遥远而又如此近距离地

扑面而来——

破碎的器物,敞开了生命的底色

树叶和兽皮缝制的裙裾,打磨的骨针

清水河演绎亲情或爱情

燃起篝火,唤醒啸叫

历史的一段镜头呼之欲出

多少日子,多少泥泞

千余年的来路

都藏在一只陶碗或一尊陶盅里

先辈早已将生活刻画成一幅幅图腾

凝结成时间的化石,陈列于偌大的展厅

包裹于寂静的琥珀

时间的刀口和火焰

切削生命和坚硬的事物

焚烧残破的碎片

留下寂静的灰烬和遗嘱

我感到寂静的亘古和辽远

生命会消逝

但柔软的情感终会留下

就像我,终会被时间刻蚀、焚毁

而烧不掉的

是我文字里结晶的泪水

小口尖底瓶

是先辈唤醒的陶泥

从新石器时代的清水河岸抵达今天

站在陈列架上

不规则的白色图案淡雅而淳朴

本色的肌肤,抚过岁月的手掌

陶罐、陶碗、陶盆、陶盅……

相对逊色又多么不甘心

它是女人肩头的气度

是仰韶文明的有力佐证,沉眠地下

一个又一个千年

扛过的肩、抚过的人早已散落

唯有它,穿越时空

与从未停止过的消亡保持抗衡

站在寂静的深处

我的笔无法写出它的深情

和秘密

碳·菜籽

当我试图找寻古人类的气息

碳化菜籽从大地湾遗址中出土

这让古老土地复活的血脉

鮮活,如同昨日

它黑漆漆的,躺在玻璃试管里

如果不是在博物馆

我不会认出,是它养育了人类

将黄河流域旱地种植农作物的历史

又推前了两千年

我是多么自不量力,囿于俗世的想象

我无法驰骋两百九十万个日日夜夜

只能默默站在他们身边

看他们低头弯腰

秋收冬藏

女娲洞

唤醒天空的人,早已隐没丛林

传说像六月的树叶铺天盖地

她的居住地和出生地

在半崖之上

上山的时候,遇见一群蝴蝶

时而在香气中静止,时而扇动翅膀

打破一座山的寂静

天空的云朵,流落为万千子民

如果此刻闭上眼睛

喧嚣渐渐远离,在黑暗中

隐约看见舞动的霓裳

我们远道而来

越过山川河流,越过楼群和喧嚣

在口口相传的民风里

意外找到了恬静的自己

白露记

任路

从今天起

大地变得越来越清澈

绕过手指的青藤

始终朝向阳光的姿态

它要在霜白坠落之前

保持绝对的清醒

细碎的秋声

已不是大地放下的理由

秋天的心思,高过桂花

高过头顶,一赶便下来的羊群

但是,总有一缕秋风

会裹挟芦花私奔。也许真的

一粒种子,就是一座温暖的城

河卵石

吴冰

此刻,你就在我的手中

静立。岁月沧桑,流水无情

你光滑的外表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有我知道,你内心深处

依然豪情万丈,壮志凌云

被踩到脚下是一种活法

被砌到大厦的下面是一种活法

在荒山野岭中演绎一部悲壮的传奇

也是一种活法。历史的风云

也曾经在你的体内熊熊燃烧

在水中被冲刷千年也是一种活法

被削去棱角难道就失去本心了吗

被选择是一种宿命,在宿命中不被淘汰

才会彰显生命的硬度。真正的悲哀是

外表棱角分明,而内心却已溃不成军

我要把你们摆放在桌案上

不需要刻上文字,你本身就有

很深刻的内涵。也不需要画上图案

山山水水早就被刻进你的身体

沉默,就是你我共同坚守的执着

夜宿古镇

艾院

白天依然走马观花

小桥流水代言概念化的江南

突然想象,灯火阑珊时

是否像网络图片上那般悦目

从没在古镇里常驻过足迹

此刻在独栋民宿里酝酿仪式

中西杯盏、咖啡机、烧水壶、茶壶排排队

手指探索两排书架中的意境

天井里的秋千残存雨后痕迹

落地窗外,一簇紫色三角梅特别抢镜

我们和孩子对话

也像沙发边的一盏阅读灯

变得柔和起来

不需要记住名字

伴着夕阳再去石板路上穿梭

意外地闯进角落里的前人宅院

一字一画,一石一木,一亭一廊

诠释苏式园林的风貌

就着水波摇摇晃晃

何其短暂而丰盈的一天

没有等到星星露脸

而夜色分外迷人

秦岭

长安肆少

右窗挂着半幅山水,画框深深嵌入墙里

看见云起、日落,听见流水、花开

独独找不见画中人

下雨时,我披一袭蓑衣仓皇出走

生怕看见某条涨水的峪,弄湿了水墨

走得累了,我叩开一户人家,凉亭、小凳

水雾晃了晃,一壶冒热气的粗茶晃了晃

一幅画在秦岭深处,勾出一两笔鸿爪

本栏责任编辑 苏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