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乙游时，她在玩什么?

2018年，《戀与制作人》四位男主的配音演员助阵线下见面会，人气爆棚    图/视觉中国

虽然国乙发展的时间较短，但已成为一块不容小觑的“吸金石”，除了游戏本身的吸金能力之外，游戏的周边产品、以及其他品牌联动的线下主题餐饮、快闪店、相关漫展都是其衍生出来的产业链。高流水的背后，昭示着女性玩家已悄然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生力军。如果说，《和平精英》《穿越火线》这些以男性为主要受众的爆款手游是满足了男性对模拟战争、操作性能、英雄主义等方面的需求，那么乙游又为女性玩家提供了什么？

“准社会关系”满足情感需求

采访者，多位乙游玩家都提到，她们之所以甘愿付费，在于它满足了玩家在现实世界中难以得到的情感需求。

“他非常可靠、包容我，弥补了我成长中缺失的父爱，我真的很爱这种温柔、稳重、有点爹系感觉的人。”

“他是一名律师，我想成为像他一样优秀出色的人，所以我法考会加油的！”

“他就是个小太阳，虽然年纪比我小，但是充满了活力，在我工作特别累的时候就会打开手机游戏戳戳他，听他的语音给我打气。”

“我刚刚大学毕业，从他身上学到了特别多的工作方式，他告诉我抱怨解决不了问题，只有自己找到问题的核心。”

在社交网络上，经常会看到乙游玩家们的类似发言。对女性向游戏来说，谁能给予玩家更多情感回馈，谁就能更长久地占据玩家的手机和钱包。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提到，情感与归属的需求是人类的基本需求之一。与现实世界的复杂人际关系相比，这种游戏中的关系更加简单和直接。

“游戏是虚拟的，感情是真实的。而且，永远完美的纸片人不会伤害你哦！”这句话解释了当代女性乙游玩家的重要情感动机——退至虚拟空间寻找情感安慰。

女玩家在游戏展会上的《未定事件簿》展台与游戏男主的coser合影    图/视觉中国

针对乙游研究的相关学术论文中提到，玩家在游戏中与男主角展开超越传统的人际互动所建立的关系被称为“准社会关系”。美国心理学家霍顿和沃尔在1956年首次提出“准社会交往”概念，他们指出：准社会交往所产生的关系是一种虚拟的社会关系，不存在于真实物质世界，而是精神世界的一种补充，具有虚拟性、即时性和单向性的特征。

在乙游中，这种现象尤为明显：玩家与男性角色的每一次互动，虽然是编程设定的，但却又像在超越了代码的真实环境中发生过；玩家通过选择不同的互动选项，可以即时改变双方关系的走向。这种单向的互动，虽然缺乏现实生活中的双向交流，但提供了一种没有压力、没有纠纷的完美恋情。

渴望在游戏中满足情感需求的不光是女性玩家，男性玩家也一样。

任职于某汽车集团的阿舟是80后，他和太太是在一次漫展活动上认识的，夫妻俩都是资深游戏玩家，家里的手办和游戏卡带铺满了整整一面墙。他认为，《最终幻想》《三国志》这些以男性为主要研发对象的知名游戏也有很多女性爱玩，所以男性玩女性向游戏也不奇怪，而他就是换装游戏“暖暖”系列的忠实玩家。仅在《奇迹暖暖》上，他就花费了约20万元。报出这个数字后，他笑着表示幸好太太也是游戏玩家，两个人的收入也可以支撑这方面的爱好，“不然可能会吵起来”。

回忆为什么会玩“暖暖”，他说：“我是独生子女，初中时候，学校里有一对双胞胎兄妹，我很羡慕，就一直希望有个可爱的妹妹，我作为哥哥可以保护她，给她买漂亮衣服穿，带她周游世界，暖暖算是实现了我这方面的梦想。结婚之后，因为我跟太太是打算丁克的，所以现在暖暖也好像是我们的女儿一样。虽然游戏是虚拟的，玩家的性别也是不同的，但我们投入的感情都是真实的。”

男玩家东东是一名90后自由职业工作者，最开始玩起来乙游是被女友“胁迫”的。彼时女友玩《奇迹暖暖》，东东抱着养女儿的心态时不时跟女友一起探讨给角色搭配什么样的裙子好看。当女友玩起来《恋与制作人》之后，她要求东东也要下一个，理由是她需要男友以现实男性的角度来赞美她游戏里的“纸片人老公”。

无奈中开始玩乙游的东东逐渐被游戏中设计男主角与玩家之间的互动打动，比起女友将他们看作是自己的“纸片人老公”，东东觉得自己和这些男角色可以做朋友：“他们经常会在一些我想不到的地方提供情绪价值，最开始我有些惊讶，但习惯了之后感觉也不错。”

当然，在一些涉及恋爱的剧情，直男东东觉得还是会略微有些不适，“第一次触发男角色壁咚‘我的剧情时，我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了，被女友笑话了很久。现在习惯了，感觉太‘暧昧就面无表情地把这段剧情过掉就好”。

《奇迹暖暖》的线下周年庆活动中也有男玩家的身影

在东东看来，乙游里的“纸片人老公”并没有对自己男友的身份构成威胁，每天晚上和女友一起打两个小时游戏，不仅多了话题，他也在试图从游戏中学习怎样才能更理解女友，让两人的恋情更稳定地走下去。

东东的女友表示，自己玩乙游的目的很简单，就是看脸：“看到帅男人我就立刻下载了，只要切换游戏App就能同时和不同长相、性格类似的‘纸片人老公约会，不要太开心了。”在她的手机中，女性向游戏多达6个，并坦言为了玩游戏她特意攒钱购买了内存最大的手机。

女性主义下的多元诉求

85后白领小叶也是游戏发烧友——平時除了上班，基本所有业余时间她都花在了打游戏上。小叶现在除了在玩一款主机游戏之外，还同时在玩三款国乙手游——《恋与制作人》《恋与深空》《世界之外》。但她告诉笔者，自己并不不是那种沉浸恋爱的玩家，“乙游就是我上下班路上杀杀时间用的，国乙在操作上很简单，如果是想要追求策略类和战斗系统的，那还得是主机游戏，所以我玩乙游不是想要什么陪伴啊、恋爱啊，就是为了搜集好看的卡牌，欣赏卡面上的帅哥，多多益善。《王者荣耀》都知道给貂蝉、妲己这些美女角色设计漂亮的皮肤让男性玩家买单，现在乙游也是这样”。

以《偶像练习生》为代表的男性选秀节目和乙游的市场扩张，标志着女性从“被凝视者”到“凝视者”的转变。因此，在逐渐内卷的国乙市场，游戏集体“卷”起了“男色”，一边上调年龄分级，一边不断让男性角色秀身材。女玩家对“男色”经济的消费，与其说是对游戏“擦边”行为的迎合，不如说是女性在逐渐开放的两性观念中对情欲的逐渐重视。

回顾乙游消费的崛起，也和女性意识觉醒带来的女性文化产品消费取向的变化有关。

1960年代琼瑶小说的风靡，2000年代《宫》《步步惊心》等宫廷影视剧的火爆，都能体现出女性在文化市场上有着巨大的消费需求。在过往的影视剧和小说中，以及2000年代开启的网文时代中，“霸总娇妻题材”是绝对的主流，在一代少女心中，一个可靠又霸道的男人几乎是“标配”男主角。

《恋与深空》的玩家抽卡界面

随着女性意识的崛起，“大女主”的作品越来越多。2011年热播的《甄嬛传》尽管还是宫廷题材，但聚焦在“大女主”甄嬛及其他性格迥异的女性群像，在十年后的今天，《甄嬛传》仍旧被观众津津乐道。比起以前千篇一律的霸总娇妻霸榜情况，网文女性频道中已经有了“大女主”女性向爽文专区。随着女性自我意识的解放，越来越多的两性相处模式逐渐为大家接受，霸总娇妻也不再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目前国乙游戏中，每款游戏可选择的男主有约四到六名，霸总、冷酷、忠心、开朗等类型应有尽有，玩家可以选择喜欢的“心动男士”与之进一步相处。

有受访玩家表示：“现在游戏中，女性角色不再是被动的、一味依赖男性的形象，而是独立有力量的个体。比如《恋与深空》这次就引入作战系统了，女主可以和男主并肩作战，虽然战斗模式还比较简单，但游戏开发商会引入这方面的内容，至少说明他们在市场调研中发现了女性玩家对游戏玩法上是有多种多样的需求的。”

她的观点在《恋与深空》制作团队的访谈中得到了印证：“现在大家的恋爱观更趋向于平等，所以玩法设计之初，就想把‘并肩作战作为恋爱体验的一部分。团队一致认为，在一段好的关系中，两个人应该保持独立，又相互扶持、携手面对困难，让彼此成为更好的人。”

早期代表性的国产女性向游戏《奇迹暖暖》中，玩家成为时装设计师，自由搭配各类服装，光彩照人地走上舞台，“遇见你，是最美的奇迹”，追求美，展示美，你就是美——这是《奇迹暖暖》送给玩家的梦。

而《恋与制作人》的宣传语则是：“爱与梦想都要棋逢对手。”玩家在游戏中化身影视公司制作人，与四位男主相知相恋。它告诉玩家：你值得世界上最好的爱。

后来的《光与夜之恋》《未定事件簿》《时空中的绘旅人》沿用了这一路数，不管是在现实生活中共渡难关，还是穿越时空拯救异世界，“赛博恋爱”既寄托了女性对理想亲密关系的想象，也是在“造梦”，让玩家觉得那就是在异世界冒险的另一个自己。

《代号鸢》女主广陵王

去年掀起新一轮女性向游戏讨论热潮的《代号鸢》中，女主广陵王以事业爱情两手抓的风格吸引了一大批玩家；《世界之外》则以无限流的副本逃生游戏带给玩家紧张刺激的体验；而3D女性向手游《恋与深空》又增加了捏脸、即时战斗等多种新玩法。

从追求美、设定理想爱情，到代入游戏世界时能拥有更多的话语权、更高的自由度，女性向游戏正在试图给玩家带去“更多的选择权”，也给游戏开发商提出了更多挑战。相对于男性向游戏内容，女性向游戏产品的门槛显然更高，剧情要有深度、不能枯燥；男主人设要立稳、但不能太出格；女主最好不能是傻白甜、要有自己的想法和魅力。互动手法上也需要更加谨慎，亲密度要有，但不能让受众觉得低俗。

“乙游的尽头是爱自己”，这句在乙游玩家中广为盛传的句子正反映出，玩家通过在游戏中不断做出选择，最终明确出自己想要什么，以及自己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