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开元湖

2024-04-20 06:57李向前
青年文学家 2024年5期
关键词:开元栏杆湖面

李向前

没想到腊月初五的这场雪竟是这般羞涩和低调。宋末元初的诗人黄庚这样吟《雪》:“江山不夜月千里,天地无私玉万家。”晚上九点多钟,这雪仙子悄悄地,没有一丝吵闹喧嚷,偷偷地把凡间的旧床单撤掉,眨眼就换上了一床白生生的雪棉被。

“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一打开车门,凛冽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放眼开元湖公园,哗,满世界白花花的,粉妆玉琢,干净通透。假山怪石堆就的“开元湖公园”几个遒劲大字在苍柏劲松的遮掩下,在皑皑白雪的堆叠中,更显得古朴厚重,仿佛这就是一扇门,一扇通往修仙之路的山门。陆畅在《惊雪》中咏道:“天人宁许巧,剪水作花飞。”这天上的水真的就像巧手的仙女用剪刀剪成细碎的银色花瓣,随手撒落在人间的绿叶上、树干上、栏杆上,到处都是软乎乎、毛茸茸、亮晶晶的一片,令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拂一拂、摸一摸,甚至想伸出舌尖舔上一舔。

元稹有诗形容雪后山景:“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开元湖公园里虽没有千峰万壑,但松树还是不少的,高大粗壮的白皮松、蓬松伸展的油松、冠若高塔的雪松……没有掉落的松球上覆盖着一层绒绒的雪帽,远看还真的像一朵朵的白云呢。特别是矗立在开元湖北岸的几排红松,整整齐齐的,像一列列卫兵,青绿枝叶间泛着点点红光,在满身雪花的映衬下,更显得英姿挺拔、俊秀不凡。看那儿,最笑人的要数这一棵雪松了,它的旁边是一丛手指粗细的竹子,一根粗壮的松枝被厚重的雪压弯了,像是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拍向了身旁的细竹,竹子像被大哥欺负的小弟一样无奈地弯腰低头,但仍然不服气地向上顶着。

公园里,八角金盘、小叶紫檀、黄杨、月季花、扶芳藤、红叶石楠、枇杷树、垂须柳、罗漢松等各色植物不同,高低、大小、叶片也各不相同,雪落其上,姿态万千,各具其妙:有的七扭八歪,像背着布袋不堪重负的老汉;有的雍容典雅,像披着貂皮大氅的贵妇;有的翘首顾盼,像擎着纸伞的闺秀;有的风姿绰约,像在河边浣洗长发的少女;有的步履匆匆,像急忙赶路的风雪夜归人;等等。若你正从树下走过,不小心惊起树上的灰喜鹊来,它们喳的一声飞起,震得树枝乱颤,那满枝满叶的乱琼碎玉,便轰轰然撒落你一头一身。李煜《别来春半》中的“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虽说是描写如雪的落梅,但反过来说如梅的雪,不也是恰到好处的吗?

走在公园的雪地里,上面的一层软和得像是海绵,挨着地面的一层多少有点儿上冻了,冻层与杂草地面有点儿间隙,踩下去压实雪层发出的是吱吱声,踩断冰层发出的是嘎吱声,踩了第一脚还想踩第二脚。此时,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顽童们那么喜欢踩雪玩儿,不仅仅是为了身后留下的一溜儿印章似的脚印,原来更是为了听那脚踩下去一瞬间的碎玉脆响啊。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本以为自己来得还比较早,谁知到了开元湖周边,绕着栏杆晨练的人已不少了:有的叉腰对着阔大的湖面喊几嗓子,清清污浊的肺气;有的在碎步慢跑,口中不断哈着气;有的靠着栏杆压腿,拉伸肌腱;更多的是健步走,但今天不同往日,个个都是弓腰屈腿,降低重心,生怕一不留神滑倒了。

天光尚早,湖面的东方还是深青色,鱼肚白还没有显现。从北面望过去,展览路和兴洛湖东街的路灯还亮着,由近到远次第倒映在湖水中,路灯和信号灯被水波拉长变大,像一串串金色的灯笼,中间点缀着一两盏大红的灯笼,如同天上的街市般金碧辉煌、繁华热闹。正看望间,街灯忽地熄灭,一切复归平淡,原来天渐渐亮了,关灯的时间到了,可我的心还沉浸在天上的街市里,一如神仙犯错被打回凡间,低头若失,怅然不已。“疾风飞雪掩冰河,碎玉凝脂锁碧波。”雪后的湖面是宁静的,就连往常粼粼的波纹好像也凝滞了许多,变得又缓又慢,若不是那一对鸳鸯一前一后地冲将过来,荡起一圈圈纹路来,你就简直感觉不到如镜湖面的些微波动。这么冷的清晨,这么早的晨光,湖水里是没有什么吃的,小鱼小虾估计也都窝在自己暖和的洞穴里蛰伏吧。那么,这一对对鸳鸯起来这么早是来做什么的呢?你瞧那一只,昂首挺胸兀自划了一大圈,好像早起独个儿晨练,你以为只有鸳没有鸯,可不是呢,再瞧瞧,这边的一支箭一样侧面迂回包抄过去,两个又卿卿我我地并排优哉游哉了。敢情它们根本不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而是一大早就开始炫耀它们忠贞不渝的爱情了。

最耐看的,我感觉就是那一弯残荷冬塘了。干枯的莲叶、荷茎,横七竖八地倒伏在水面上。落雪也没有放过它们,起起伏伏地敷在上面,在朦胧的晨色里、昏昏的倒影中勾勒着一幅幅或浓或淡的水墨画。唯独那一柱擎天的莲蓬,尽管干枯发黑,但白雪落在上面,谁看谁不说它是一朵盛开的棉花呢?

看看将至湖的东岸,湖中景色即将尽收眼底,且慢!一道倩影忽然从身后掠过,翩翩然落到东岸的栏杆边,不用猜想,定然是老朋友来了。这只独行的白鹭,从秋天飞到严冬,从湖西飞到湖东,不知它是真的在这里安了家,还是一直在这里等我。虽然我对这个答案无从知晓,但我珍惜看见她的每分每秒。我停下来,远远地看着她,生怕惊扰了这位老朋友。她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时不时地将长长的喙插入水中。她真的来觅食了呢!难道她真的在荷塘深处安了家,一大早就来给孩子们打早餐?可她从来不像鸳鸯那样出双入对,总是独来独往,陪伴她的似乎永远只有那孤独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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