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骋江淮忘其家

2024-05-07 13:35刘扬生
铁军 2024年5期
关键词:治国日军

刘扬生

我的父亲刘开富是个新四军战士。

父亲老家在江苏新沂县双塘乡叶庄村,20世纪30年代,抗战爆发,日军烧杀抢掠,幼年的父亲随我的爷爷奶奶一起逃荒要饭,漂泊到沭阳县韩山镇尚庄(贾吕庄)、黄泥墩一带落脚,靠打长工、帮短工度日,后来3个姑姑也嫁到这里。

1939年2月底,日军占领沭阳城。3月,父亲参加马浩斯组织的抗日游击隊。秋天,八路军苏鲁豫支队一大队东进到淮海地区活动,父亲加入号称胡(炳云)田(维杨)大队的一大队。

父亲到苏鲁豫支队胡田大队的时候,虽然个子较高,但只有13岁,因此只能当勤务兵,当时叫“小鬼”兵。此时,张爱萍和杨纯都在苏皖边区和淮海地区从事抗日救亡、发展组织、组建武装的工作,两人相恋结婚。两个四川人由于性格不一样,都是“辣子”风味,经常把工作见解带入生活中,一见面就吵,在一起就关起门来吵。当时张爱萍常随胡田大队活动,夫妻两人都欢喜我父亲,把他当孩子看待。因此,有一次他们又关起门来吵架的时候,吴法宪和胡炳云不好劝,也不敢劝,就叫我父亲进屋去送开水,让他去听听吵什么。当时父亲岁数还小,也不懂大人们的事情,就奉命喊“报告”敲门进去了,哎!不吵了……

1940年10月4日,父亲所在的八路军第五纵队第一支队从陈圩、渔沟、刘老庄、杨口、高沟、胡集、马厂一线出发,分左右两路向阜宁、盐城方向推进,增援新四军黄桥决战。

胡炳云团长决定偷渡盐河,先攻周门,并给一营营长刘治国作了详细布置。

偷渡盐河需要会游泳且技术好的战士组成突击队,但部队从陕、晋、冀走来,许多老兵是“旱鸭子”,团里会游泳的人少,父亲虽然年龄小,但因为会游泳,这时候派上了用场,被刘治国选中。

快到午夜时,刘治国把从全营挑选出来的20多位懂水性的战士组织起来,下到凉滋滋的水里,悄悄泅渡到对岸,对敌发起突然攻击。河东枪声一响,河西这边的迫击炮和轻、重机枪一齐打了过去。弹火殷红,杀声震耳,正在打盹的敌人大吃一惊,迷迷糊糊地操起枪,仓皇还击。刘治国指挥部队用火力压住敌人,同时命令战士们将岸边的木船全部撑了过来,迅速送部队过河增援,随后搭起浮桥,一团人马在拂晓之前全部渡过了盐河。到10月10日,一团先头部队三营与北上的新四军二纵队六团在东台县北白驹镇狮子口会师。

1940年底,曹甸战役结束之后,父亲调到八路军第五纵队的供给部,给纵队供给部部长兼任阜宁县抗日民主政府县长的宋乃德当勤务员,参加了“宋公堤”修筑工程。海堤修成后,父亲回新四军三师七旅十九团一营二连当排长,参加了程道口战役。

这时候,十九团的领导已经做了调整,团长胡炳云,政委刘锦屏,参谋长刘治国,政治处主任石瑛。

1942年10月,日军发动大“扫荡”,分兵11路围攻淮海区(即淮阴、海州地区)。

12月8日,有民兵在古寨一带被日军围困,刘治国参谋长听到消息,立即带领一营两个连支援营救民兵。他们在陆家冲与日军遭遇,张集的日军赶来增援。战斗胶着且惨烈,刘治国参谋长被日军子弹击中,壮烈牺牲,牺牲的还有二连指导员夏多峰,据说夏是上海或南通一带人,至今无确切说法。我父亲也参加了这场战斗,是这场战斗的幸存者。

1943年2月初,日军纠集海州到徐州,蚌埠到滁州,南京到南通的日军两万兵力,另加两万伪军,再次对苏北淮海、盐阜根据地展开大“扫荡”。矛头指向新四军三师师部所在地阜宁芦铺镇。父亲所在的十九团坚持在淮涟地区阻敌。他们以连排为单位,在敌人的缝隙中穿插,环境相当困难。3月18日,二营四连的82位指战员在刘老庄血战,全部壮烈牺牲。

父亲在世时,每每谈到刘治国参谋长、谈到刘老庄连,总是泪流满面。父亲记得,1943年3月29日在涟水县郑潭口小学院内,七旅召开纪念刘老庄82烈士追悼会,旅长彭明治亲自宣布命名:十九团二营四连为“刘老庄连”,重组新四连。涟水独立团四连49人补入四连,并以此为基础编为一排,排长朱江,原四连分散执行任务在包围之外归队的两个战斗班,陆续归队的伤病员,还有随二营营部先行突围的司务长滕秀山(丰县腾楼镇人)带的炊事班和几副挑子,副指导员左明书带出的六七个十四五岁小鬼,加上从全团各连抽的部分人员,混编组成两个排,组成完整的新四连。重组四连时也从父亲排里抽调3人。新四军勇士壮举惊天地,泣鬼神,让人泪奔。父亲每一次回忆对我们都是一次心灵洗礼。

父亲于1944年6月入党。9月,他调到旅部当骑兵警卫员(特务员),跟着旅长彭明治。1944年底,在收复淮北津浦路西根据地后,父亲等一个排骑兵护送彭旅长到淮安县(属今阜宁县)吴码头三师南窑村的师部开会,途中要过数道日伪军封锁线。一次他们与日伪军遭遇,日伪军看到这支小队伍全部骑马,还穿着大衣、背皮挎包、配长短枪,武器精良,于是咬住不放,穷追猛打。护送警卫大部分重伤或牺牲,父亲舍命护卫彭旅长,中弹摔下马背,膀子被打断,这时仅存彭旅长和父亲!就在这紧急关头,接应的兄弟部队前来,救下他们,送到阜宁县四甲陈的三师后方医院抢救。伤愈后,父亲和几个连排级的干部伤员被师政治部副主任杨光池和保卫部长扬帆选调到三师兼苏北财委警卫队。正是这次负伤,没有回原部队,父亲“牺牲”的消息误传到家乡,父亲成为活着的烈士,爷爷奶奶享受烈士家属待遇至新中国成立后的1952年。

抗战胜利后,三师挺进东北时,在三师兼苏北财委警卫队的父亲,被曹荻秋和杨光池留下,在华中五分区任后勤运输科员,后任苏北区党委通信队机要通信员兼十二纵队司令部机要通信员。1948年4月,父亲进华中公学区营干部队学习;1949年初,任津浦路东支前司令部科长。

以上是我父亲在战争年代简要的革命经历。

据父亲说,战争年代,戎马倥偬,没有时间想家。1949年解放后,父亲想起家来,想念我爷爷和奶奶,却找不到家了。古诗说:“不是无家归不得,有家归去似无家。”父亲参军时由于岁数小,记不得家在沭阳、涟水哪里了。父亲1岁时随爷爷外出逃亡,10岁时曾回去过新沂老家,因此他回到新沂县双塘乡叶庄村老家找父母,老家人说好几年没见他父母回村了,不知道他的父母现在哪里。父亲失望而归。

在那一头,我爷爷奶奶也在找儿子。父亲去当兵一走无音讯,我爷爷奶奶想念啊!一有部队在庄子驻扎下来,奶奶就为部队腾房屋,烧水,做饭,很是积极。部队就是住在几里地以外,她都要赶去慰问。其实奶奶也是想打听她儿子的去向。抗战胜利后,有一位和父亲一起参军的老乡退役回到家乡,问起我父亲,他向当地人民政府和家人证明,我父亲刘开富在某地与敌英勇作战牺牲了。当地政府经过调查,没有找到我父亲活着的信息,就给爷爷奶奶家办了烈属证。但奶奶还是不相信。1949年春,大军南下,爷爷奶奶几天几夜为路过的部队烧水引路,轮流站在路边打听儿子下落。之后,奶奶绝望了,思儿心切,哭瞎了眼睛,身体也不行了,没有等到新中国成立就病故了。

1952年秋,爷爷决定带着外孙向南去找。祖孙俩一路南下,从沭阳动身经过淮阴、涟水、淮安、宝应、高邮,一路打听下来,都没打听到消息,最后到了扬州。大小单位打听了不少,仍没有结果。就在近乎绝望的时候,在扬州苏北干校,受到工作人员热情接待,当时在场的两个人说:“我们在安徽炳辉县(今天长县)办事时听说粮食局长叫刘开富,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爷爷一听急忙又到了炳辉县,在粮食局大门口看到出来一个大高个子,爷爷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他的儿子啊!他颤颤巍巍走上前说:“你是小开富吧,你把我们老两口想死了哇,你妈想你想死了!”父亲也认出了我爷爷,他抱着我爷爷说:“我回老家去找过,也没有找到你们呀!”父子俩抱头痛哭。

从此父亲才找到了家。

父亲每一次回乡探亲路过淮阴,他必去一次刘老庄祭奠战友,总是不断地打听有哪些幸存战友回来过这里,但是因无信息反馈失望而返。

也许是心有灵犀,1970年,父亲出差路过新沂时在饭店偶遇当年战友郑凤龙,他是十九团的兵,曾当过吴纯仁的警卫员,多次负伤致残。1949年他以连长的身份复员回家,但在回家途中,复员证、残疾证等在郑州火车站被偷,要着饭回乡做了农民,没有任何优抚待遇,生活艰辛到出来要饭。两人相认后,我父亲和他抱头痛哭,把身上所有钱掏出来给他。父亲两位随行的同事和驾驶员也都掏出了钱来,分别时父亲还把新棉衣脱下给他。回到天长,父亲立即给郑凤龙写了证明,加盖天长县革委会和人武部的公章,给新沂县政府寄去,解决了郑凤龙的优抚待遇问题。

父亲是1949年初春进的滁县县城,此后一直担任粮食、商业、财贸部门领导和天长县人大常务委员会副主任。

(作者系安徽省滁州市新四軍研究会顾问、扬州市新四军研究会研究员。)

(责任编辑徐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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