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化九十六南庄

黎勤

正是秋收后的多雨时节，几天阴雨下得满山遍沟都是水。几个青年妇女，不顾坡陡路滑，爬过山岭，越过山坡，去察看山上的树苗。

走在前头的是南庄乡妇联主任、林业委员刘秀兰。她心里越走越沉重，眉头越锁越紧：山上刚出土几寸的小树苗苗，差不多都被山洪冲走了，剩下的也东倒西歪，半死不活。

“这可咋办，全乡几百人辛辛苦苦播下的树苗，这一下全都完了。”秀兰低声地对自己说。

“这个天就是该死，专门和咱们作对。不下雨就旱，一下雨就是山洪，总有一天，叫你听咱们的话。”秀兰身后的一个积极分子吕兰英愤愤地说。

对面山坡上也现出了几个人影，虽然路隔很远，但是她们从走路的姿态上看出来，其中一人是在对敌斗争中经过锻炼的乡支书刘万泉，还有一个是村长孙凤歧。不用说就知道他们也是来查树苗的。显然，全南庄乡的群众都关心树苗的命运。

南庄乡在山西垣曲县的西南面一条长达十几里的沟沟叉叉里，一共有九十六个小山庄，当地人就叫它“九十六南庄”。这个地方到处是荒山秃岭；一到春天，狂风卷着黄沙，刮得太阳都不露面；种上庄稼是：天旱不收，雨涝成灾。好年景，好地也只打个六七十斤，坏年头连种籽也收不回来。人们都说：“山沟穷，山沟苦，山沟里缺水、缺树、又少土，”只怪自己生错了地方。姑娘们想寻个平川婆家，小伙子总想远走高飞。

一九五一年初春，县里派人来到南庄乡，还带来树籽和贷款，发动群众植树造林，改造自然，建设山区。当时正忙春耕。再加上群众对植树造林有顾虑。秀兰办事积极，事事走在前头，她按照党支部要求，发动了130多名妇女，和男人一起上山，播下了一千六百多亩山杏山桃。秀兰被选为林业委员。第二年又播了一千多亩。这些树籽虽然疏疏落落，出了不到三分之一，却长得绿油油的非常可爱，大家都希望它们长大成林，可是这一阵山洪却把这点希望也冲走了。秀兰是林业委员，她怎能不着急呢？群众中在议论山洪冲走树苗的事，乡政府也在开会研究。村长孙凤歧直冲着秀兰的面说：“真是劳民伤财，以后的工作可咋领导。”落后一点的群众在冷言冷语：“山高路远盘费少，美景虽好走不到。”乡支书刘万泉看出秀兰的难过，鼓励她不要灰心，树没种好不是她一人的责任；又批评了孙凤歧不该顺利就高兴，失败就怨天尤人。

责任心使秀兰不能安心。虽说是大家有责，但自己是林业委员责任就更大。她想到自己由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家庭妇女到现存巳能够担负一些工作，都是党的提拔和培养。想到130多名妇女，和男子并肩种树，乡里为歌颂妇女上山编的顺口溜：‘如今的妇女真能行，上山植树一窝风，赶上平顺申纪兰，气死宋朝穆桂英！”想到党对山区人民的关怀，不仅派来人，还怕山区没钱少籽，又给了种子和贷款。但结果却是一无所成。多少天来，她见到群众就低下头，干部会上也少言少语。不止一次她对乡支书刘万泉说：“真没脸见大家。”

秀兰的丈夫文玉芳，一向不满意秀兰积极参加乡里的工作，这不仅是因为秀兰照顾不了家务事，更主要的是怕秀兰提高了就看不起自己了。小两口经常免不了争吵几句。在秀兰发动群众植树这件事上，玉芳更不满意。看到植树失败，秀兰心里难过得饭也吃不下去，他趁势向秀兰劝说开了，一有机会就说：“何必这样积极呢！乡里没有你，工作也能做好。”又说：“吃着家里饭，干的外面活，累坏了自己，还落得一身不是！”每次听了他的话秀兰 总是摇摇头，说急了就责备他：“都像你这样想，乡里工作

谁来做？”她想的不是退却，而是怎样继续战斗。

就这时候，县里通知秀兰出席全省劳模大会的消息轰动了全乡。群众有高兴的，有不服气的，落后一些的还说：“工作没做好，倒当上了劳模！”乡支书刘万泉兴冲冲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秀兰。没想到秀兰看看他，低下了头，低声但是很坚决地回答：

“咱不能去，工作没做好算啥劳模。”

吕兰英、高凤娥几个积极分子在旁边可急坏了。到省里开劳模会别人想去还去不上，秀兰居然还不想去。

刘万泉看看秀兰，他能体贴到秀兰的心情。一个严格要求自己的好同志，当工作中有了缺点还受到表扬，自然会加倍难过。于是他想了想，就恳切地说：

“树没植好是咱功夫没做到。参加劳模会也不是叫你去表功。到那里听听人家是咋搞的，对咱乡也有好处。再说：县里让你去开劳模会，还是因为像工作一贯积极，也不是光看植树这件事。”

的确，秀兰是全县优秀的妇女积极分子。她虽然不是脱离生产的干部，却始终是热心替群众办事。乡里山路难走，又缺车少牲口，秀兰全凭两条腿走西庄，跑东庄；县里召开会议，通知一到，背上行李、带上食粮按时赶到；乡里干部研究工作，常是半夜开始，等到灯油熬干散了会，再摸上四五里黑路到家时，鸡都叫了。和衣躺下瞌瞌眼就亮了天，又要开始一天的工作。群众有事找她，准是随找随到。

有一次县里开完会，天已经快到晌午；秀兰急着赶回乡传达县里布置的工作。那时正是十月以后冬寒时节，四五十里山路可不是好走的。走到中路，风更急了，还飘起了雪花，她紧了紧棉袄，迎着风雪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前进，走到半路天就黑了，她就在黑地里高一脚低一脚走过了十八里坡，到家时，汗和雪水融成了一片。第二天及时传达了县里的工作。

也是在一个冬夜，秀兰开完乡干部会刚回家躺下，一个青年妇女慌慌张张跑来打门，原来是她的婆婆生了急病。秀兰急忙起来，一面叫她回去照顾婆婆，自己连夜跑去把医生请了来。

为发动妇女种树，她也不知费了多少心血。种籽播下后，只要一有功夫就到山上，看看树苗，弄弄土，还经常让吕兰英、高风娥几个积极分子，这山那山地察看，回来把情形告诉她。

支书刘万泉的话虽然简单，倒是打在秀兰心上。对，参加劳模会不是表功，自己正为植树失败苦于没有办法，劳模会是个学习机会。于是，她像平常接受任务一样，坚决地问刘万泉表示：“一定要把各她劳模的经验带回山区来。”

在离开太原的途程中，秀兰的心已经飞回南庄乡。她从来也没有像开会这几天那样热爱自己的家乡。劳模会上每一个发言、报告，好像都在督促自己。她恨不得立刻飞回去，让劳模会上的金玉良言在山区开花结实。火车飞驶前进，秀兰还赚它走得太慢。

她仔细回味着大会情景，有几个场面特别使她兴奋激动。

她一到太原就急着打听李顺达和申纪兰，没想到申纪兰就和自己住在一个屋里，她像对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拉住申纪兰的手诉说了自己的失败恳切地请申纪兰介绍如何把贫困的西满村建设成绿树成荫，牛马成群。她特别牢记申纪兰亲切的告诫：“做工作不能性急，从失败中也可以取得经验。”“种树和种庄稼一样，待弄不到就不能长好。”

参观工厂打开了秀兰的眼界。那么大的炼钢厂，高炉旁工人老大哥紧张地劳动，钢水泻出时真是惊心动魄；基本建设工地一望十数里，推土机、起重机、湿凝士搅拌机同时在工作，真是大规模建设。她心里在琢磨：该要多少资金、粮食和原料！这些都得农民来支援呵！

裴省长的接见，对秀兰是个鼓舞。他也是垣曲县人，一见面就问秀兰：“垣曲建设得怎样了？”“好好干，只要依靠党、依靠群众，咱垣曲也会建设得像平顺西沟一样美丽。”

这些事回忆起来也使秀兰兴奋，她禁不住笑了，这是充满了信心和决心的笑。

回到乡里，秀兰没有回家就直奔乡政府，见到了乡支书刘万泉，第一句话就说：“咱村造林没搞好，就是功夫没做到。这回可有办法了。”乡支书笑着叫她放下背包，扑去尘土。乡干部和一些积极分子也涌到乡政府，挤满了一屋子。你一句我一句，问这问那。秀兰感到无比的温暖，心想：和大家在一起，还会害怕困难？

整个冬天，秀兰和干部积极分子忙着传达贯彻大会的精神。秀兰在干部会上提出了植树工作中的问题，是由于不重服和缺乏技术。大家异口同声地支持她的意见。村长孙凤歧也检查了自己的单纯任务观点。积极分子吕兰英提出群众播种是：挖一（jue），

撒一把，踢一脚，连踩也不踩；结果上面土薄，不是干死出不来，就是出来扎不了根，叫水冲走。大

家认识提高了，就分工负责，向群众宣传。还讲了“谁种谁有，村种村有，县种县有”的政策，又规定了“种一斤树籽，记一分工”的记账办法。

秀兰走到那庄就跑到那庄，深入到群众中去宣传。有一次在清泉村，开过了会，几个妇女还舍不得散，跟着她到了张翠莲老太太家里，大家为她在会上讲的话鼓动了，围着她纷纷发问：

“你说的那些都是真的？那么大的工厂，盖房子还使机器！”

“社会主义好就是好，咱这老太婆能做啥。再说，咱这把年纪了，还能赶上。” “咋看不到。咱山区建设好了，生活更好，人人高兴还不活个八九十岁。种树你也行，定不上山，还不能骑着你家的牲口去？”青年妇女打趣老太太，大家嘻嘻哈哈直到半夜多才散。

1953年春天植树时，张翠莲老太太果然骑个毛驴来了。

秀兰和干部们又找县林业局干部及有些经验的老农研究了植树技术问题，总结了几次植树经验，创造了挖坑种树的办法，做到了“坑蓄水，水养树，树保土”。这样一来，树苗的成活率达到90%以上。困难突破了。一到春秋雨季，群众都自觉地上山种树。

一九五四年春天，秀兰的胃病犯了，躺在床上几天吃不下东西。乡支书刘万泉来看她，她第一句话就问：“春耕生产搞得怎样了？”就是生病她也挂着乡里的工作。

一天，秀兰突然听到村里一片人声，好像有个“火”字。她一翻身爬起来，挣扎着走到门口，只见三十多人拿着镰刀、铁铣、斧头往村边跑去，原来是起了山火。秀兰回身拿了一把镰刀冲出门，跟着群众跑去。翻过一个山岭，就看到一片山草正在燃烧。熊熊的火舌向着畏满小树的山坡漫延过来，火头有一丈多高。秀兰心一急，一股劲赶上了群众，大家看见她也来了，劲头更大，跑得也更快了。在离山火不远的地方，大家展开了和山火的斗争，有挖沟的，有割草的，有拿着柏枝扑火的。火终于扑灭了，一共只烧了十几亩草坡，幼苗一点没有受到损失。这时，秀兰才感到头晕眼花，连擦汗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次山火以后，展开了群众性的护林运动。家家订公约，人人订保证；原来就组织起来的四百多青年男女的十八个青年护林队加紧了工作。他们分片负责，划分牧区和打柴区，定期召开羊工会，在山口要道上插上了用红漆写着鲜明字迹的护林牌。秀兰也经常不辞辛苦上山巡逻。他们不懂保护了幼林，连十几里地以外的那片自然林也护住了。秀兰还把在第二次省劳模会上的奖金买回了护林牌和红漆，又买了苹果树苗种在山上。

现在，全乡巳经植树61，0000多株，荒山播种7，400亩，封山育林18，000多亩，加上修地堰，整地埂，九十六南庄变了样了．灰秃秃的山坡已经不见了，从前的荒山乱石，已排满了密密麻麻的鱼鳞坑和一排排一尺多高的小树，山洪乱流的现象减少了，粮食收成由60多斤增加到110斤。全乡六个农林牧生产合作社已经转为高级社。人们在歌颂山区：秃山变宝山，社会主义上了山。

今年三月，秀兰到延安参加五省（区）青年造林大会。她满怀信心地告诉支书刘万泉：一定要学习延安艰苦奋斗、克服困难的革命光荣传统，学习各地造林植树和水土保持的经验，把山区建设得更加美丽。临行前，文玉芳送她很远一程路。在和秀兰相处的日子里，他已深受到秀兰大公无私，对党的事业忠心耿耿的精神的感化，也觉悟到只有山区建设起来，才能有自己小家庭的幸福，因此对秀兰也就更加敬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