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娘子军

1961-08-16 03:35冯增敏刘文韶
中国青年 1961年13期
关键词:娘子军敌人红军

冯增敏 刘文韶

编者按:三十一年前,在中国工农红军琼崖独立师里,有一支妇女组成的战斗连队——“娘子军连”。在艰苦的革命战争中,她们站在斗争的前列,英勇地和敌人战斗。最近在全国各大城市上映的新片“红色娘于军”就是根据“娘子军连”的事迹拍摄的。当年的“娘子军连”连长冯增敏同志,现仍在广东省乐会县,今年已四十七岁了,下面是她对“娘子军连”的回忆:

走进红军的行列

1930年,阳光穿透乌去,普照大地,第二次革命高潮①来到了!革命的烈火在海南岛上燃烧着……。

四月,继广东党的代表大会后,琼崖党召开了第四次代表大会,决定实行土地革命、普遍建立苏维埃政权、扩大红军。

夏初,在定安内洞山将各地红军部队正式编成中国工农红军琼崖独立师,下辖三个团。

在广大农村,到处建立了农民赤卫队、妇女会、少年先锋队、劳动童子团,配合红军作战。

我的家乡乐(会)万(宁)县是老苏区,这里有“六连岭”老根据地、有培养革命干部的最高学府——琼崖列宁学校,因此,号称“小莫斯科”,红军第三团就活动在这一带。

那年我虚岁十七岁了,已经参加了“CY”②,先在少先队当大队长,后调团县委当妇女干事。那时,我们妇女和男子一样拿起尖刀、长矛、铁耙、斧头配合红军第三团“蒸团猪”,打炮楼闹得可凶了。我们少先队的女队员们也和男队员一样每天在村头路口站岗放哨,保卫苏区。

根据琼崖党的“四大”关于扩大红军的决定和师部的指示,为了适应广大妇女的革命要求,乐万县委和第三团号召妇女参加红军,准备组织一个女兵连,名字就叫“娘子军连”。参加娘子军的条件是:十五岁至二十五岁的妇女;贫、中农成份;身体健康;思想觉悟高;斗争中表现勇敢坚决;自愿。

号召传达到各乡、村后,当天就有一百多人报名。

在赤赤乡(县委所在地)许多人围着看县府和团部的联合布告。不少姑娘在议论着“报名去!”“报名去!”我挤进人群仔细看:“英雄的,经过考验的乐万县的妇女们,拿起枪来,当红军去,和男子并肩作战!……”这几句话强烈地激动着我,使我回忆起王文明同志和我的哥哥来:

1927年革命低潮后,海南党的领导人之一王文明同志就活动在我家前面的山上,我经常给他送饭,他给我讲很多革命故事和革命道理,记得最清楚的是告诉我:“不要‘定命③,男女要平等,妇女要从十八层地狱里解放出来,和男子一样拿起枪,打倒国民党统治……”我哥哥冯增兴是团县委书记。小时候和他一起参加过两次乐会有名的大暴动,1928年国民党在海南岛大屠杀,他被杀害了。押赴加积前他对我说:“不要哭,他们杀了我,还有你,还有你姐姐,杀了男的,还有女的,他们杀不完老百姓,坚持住,我们一定会胜利!”他还小声告诉我:“咱们家里有枪。”后来,在我家墙壁里掏出两支枪。

今天,他们的话象还响在我耳边,我要拿起枪来!

我向团委书记林士居同志请求参加娘子军,他说:“不行,到部队要跑路,要打仗,你受不了!”

我误会了书记的话,涨红看脸说:“我干了好几年革命了,打过炮楼、坐过牢,我什么受不了?”

书记笑着说:“别发火,小革命,我不是说你受不了苦,是说你的脚烂了支持不住。”

我的左脚在一次夜间突围中被竹签扎了,脚板溃烂了。

“脚烂了算啥,离心远着哩,我能走路,不信你看!””我索性挺直身子,在屋里大步走起来,左脚一着地,实在疼的历害,我咬牙忍着。

他看我这个样子,嘘了一口气说:“好吧,把脚治好了再去,娘子军以后还要扩大的,我保证以后让你当上红军。”

书记不答应,我便去找三团王德春团长,冯甲政委求援。到了团部,恰巧团长从外面回来,见我就问:“小革命,来干啥,我看看又长高了没有?”边

问边引我进屋里,政委正在写什么东西,见我进来就说:“喂,小干事,请坐吧。”

我没坐下,直截了当地说:“要求参加娘子军,来请首长批准。”

“你要参加娘子军,好!”团长霍地站起来说:“我先来考试考试你。”他把自己的驳壳枪退了子弹,命令我瞄准、射击、解合。我熟练地做了一遍。接着他又拿起传令兵的大枪叫我操作,我的动作也很熟练。他笑着点点头。其实这些,王文明同志和前任团长王天骏同志早就教过我了,我打的还挺准呢!

经过考试,我觉得大概能答应了,可是团长没吱声,给政委递个眼色,政委看看我的脚说:“还是以后再来吧,等脚好了,我们调你当领导干部。”

希望又落空了。明天就到了报名的最后一天,我到合作社买点布,做了一件男子衣服穿上,把东西收拾一下,偷偷地走到报名处。

报名处是在一所祠堂里,挤满了人,,背着行李的男男女女不断涌进来,看情形是哥哥、姐姐送妹妹,或母亲送女儿来参军的。我正在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有人喊:“大队长,你来了!”我回头一看,是少先队的老朋友谢式梅。她又说:“你怎么才来呢?我以为你早报上名啦?”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好,有不少少先队的伙件把我围起来,争着告诉:“我及格了!”“及格了!”她们是经乡苏维接介绍来报名的。我发现了李昌香。便找到了话题。问她“你也报名了,能舍得他吗?”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他也当红军了,一块儿报的名。”

正在这时,团长、政委和林书记来了。我想躲也来不及了,他们相互看了看,团长就说:“好吧,来者不拒吧!”林书记点了点头。

从乐会、万宁各地报名的六、七百人中,选出了我们一百二十人,都是优秀的青年团员和少先队员。娘子军连成立了。

我们穿上崭新的军装,领到了盼望已久的枪。虽然都是“五排”、“单针”等土造枪,每人只五发子弹,但在那时就非常宝贵了。穿上蓝色的上衣和短裤,背上枪,真象个红军战士了。就是头发太长,行军打仗鄙不方便,于是我们都剪成了“军装头”(小平头)。

十五岁的卢叶兰把耳环也摘下扔了,说:“丢掉这个‘封建,我现在是红军战士了!”

团部和三营的同志们派代表来视贺,送来了战利品:尤鱼、海带、干菜,头一顿红军饭吃的真香。

县府和团部主持召开了群众大会,庆祝娘子军连成立。指导员王时香同志代表全连向人民表示了决心。农民剧团演出了“妇女当红军”等节目。

我的脚很快就治好了,由于我参加革命早,受过锻炼,被任命为连长,指导员王时香同志是从军干校调来的。

不久,师长王文宇、政委冯国卿特地从琼四区赶来检阅东路部队和娘子军并授予军旗。一百二十个女红军战士,全付武装,整齐排列在“红色操场”上,举行授旗仪式,师部授予我们一面鲜红的连旗,上写:“中国工农红军琼崖独立师娘子军连”。我们向着红旗庄严地宣誓:坚决服从命令,遵守军纪,为党的事业奋斗到底!我们高举着红旗,迈着矫健的步伐,接受师首长的检阅。娘子军连的旗帜飘扬着,我们走在浩浩荡荡的红军行列里!

初战的声威

大约三个月后,我们投入了第一次战斗。

乐万县“剿共”总指挥陈桂苑驻在朝阳。县兵经常到靠近苏区的地方抢粮,抓人,并且扬言要“扫荡”琼崖列宁学校。战士们早就急着要收拾这个家伙。

一天上午,在团部召开连以上干部会议。团长布置战半任务:我们扬言把部队开到万宁去打和乐墟,只留赤卫队看家,引诱他来苏区。在九曲江南岸拦路伏击。红军第三营担任正面堵击,娘子军连迂廻包抄。

团长讲完,冯甲政委在旁边说:“陈桂苑是黄埔军校的学生,是反共多年的老手。这一仗打的好与不好,影响很大。同志们一定要严守伏击纪律,节省弹药,给他一网打尽。”他停了停笑着说:“咱们这回捏着敌人的鼻子把他牵出来,可不能让他穿兔子鞋溜了!”大家都笑了。

会后,好几个干部围住我说:“你们娘子军要上阵了,平常比赛操练、唱歌,总是你们胜,这回打仗,咱们比比看!”我毫不示弱地说:“战场上见吧,谁还怕你们!”

政委又个别叮嘱了我和指导员一番,问有什么问题没有,我和指导员说:“没有,练了几个月的兵,同志们都憋足一股劲准备打仗呢!”

我和指导员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回连队,立即传达了战斗任务。全连顿时热闹起来,送还老百姓东西,打扫院子、打背包、用椰子油擦枪。炊事员忙着给大家准备饭团。

傍晚,队伍集合起来,苏区的群众都来送行。年青人握着我们的手嘱咐:“同志,打胜仗每人带两支枪回来,给我一支!”

入夜,走了十五里路,赶到预定地点——三矛岭。这是九曲江南岸的一个小山头,江北岸是白区。山下就是苏区的“红色操场”,前面是赤赤乡的一片村庄。敌人渡江后,我们就给他当头一棒,迫其背水而战。

夜色昏黑,我们静静地伏在山坡上,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抽烟,没有人咳嗽,只有风吹动身旁的小树发出飒飒的响声。我们焦急地等候“鱼来入网”。

天亮了。江边的村庄和袅袅炊烟映入眼帘。夜来,露水把衣服都湿透了,山蜞也把我们咬得够呛,但是,大家都忘记了疲劳,伏在地上,紧握着枪,手都握出汗了。

突然,村子里敲起了“紧急锣”,敌人,果然来了。黑压压的一长列,还打着一面国民党帜,沿着大路,大摇大摆地走来。队伍中间有一个戴大盖帽的胖子,十几个驳壳枪手和一名“手机关”兵护卫在他前后。

这几天,红军开走的风声传到陈桂苑耳朵里后,他便带二百多县兵,亲自出马,企图乘此“良机”把苏区“烧光、杀光、抢光”,毁灭我们的根据地。

“同志们,准备战斗!”我对全连下达了命令。

嘭嘭嘭!伏在前面引诱敌人的小股部队打了几声冷枪,敌人以为是赤卫队便追下来,等敌人进入“红色操场”这片开阔地时,三营打响了。我立刻命令号兵吹冲锋号,大声喊:“全连左右散开!包抄!冲锋!”于是,旗兵梁华国举起了娘子军连的红旗,全连迅速地从两翼包围过去。我带着一排,和一排长李昌香、三班战士大娥冲在最前面。红军营也从正面压下来,顿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冲杀声。敌人被这“当头一棒”弄得昏头昏脑,一面还击,一面四散逃跑。

我和李昌香边追边喊:“站住,开枪了!”一个小个子县兵举起手来:“不要开枪,算上这回, 我一共给你们交了三支枪了。以后,他们还让我干,我再送一支来。”这时,大娥挎着满身枪对我说:“连长,你看,我缴了两支啦!”

我把人和枪都交给后面上来的战士。布置战士们彻底追歼逃敌,不让一个敌人漏网。突然发现那个带大盖帽的胖于带着十几个驳壳枪手,向操场左边的小丘陵地段跑去。我忙带一排追去。敌人伏在几个小土堆后面,“手机关”和驳壳枪一齐射击,子弹嗖嗖地在我们耳边飞过,我急忙命令卧倒。同时,三营的同志们也被火力压住了。

趁敌人火力间隙,我仔细观察,发现土堆后面是一片矮树丛,从那里偷袭敌人是再好没有了。我命令一排长原地坚持,便带一班匍匐绕过去。正好,三营部分同志也绕了过来,我们会合一起,冲过树丛,突然出现在敌人背后大喊:“缴枪不杀,宽待俘虏!”敌人有的缴了枪,有的却滚向土坡,钻进了旁边的小树林,我们连连开枪,打死了几个,另几个钻进林里,我们急追上去。这时,四面八方的部队都冲上来,敌人已是走头无路,便举手投降了,可是惟独不见那个胖子出来。我们走进小树林里,见一个家伙正在脱军装裤子,还没脱下来,他上身只剩一件衬衣,帽子也丢了。我们喊:“不许动,举起手来!”那家伙乖乖地举起双手。

“枪那里去了?”我们问,

“我没有枪。”

“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伙夫!”

这家伙挺着个肚子,胖得象头猪一样,肯定就是那个带大盖帽的胖子。我们当场问别的俘虏,一个俘虏吞吞吐吐地说:“他,他就是总指挥。……”

这位自称为伙夫的总指挥被我们反绑双手押到了团司令部。

这时,村庄的老乡们也都拿着刀、斧、矛、耙围上来了,漫山遍野是红军和群众的胜利呼声。

这次战斗,红军营只伤三人,娘子军无一伤亡。毙、俘敌百余人,缴冲锋枪一挺,驳壳枪十多支,步枪一百多支。

在胜利归途中,我们娘子军连押着陈桂苑和他的驳壳班走在整个队伍的前面。我们吹着胜利号,唱着歌。陈桂苑听见我们唱歌,又看看娘子军连红旗后,吃惊地用眼睛瞪着我,然后沮丧地低下了头。我对他说:“哼,你这个‘剿共总指挥,现在被我剿了!”跟在他旁边的一个俘虏惊讶地问传令兵卢叶兰:“你们都是女的?”阿兰扬着头说:“对了,我们是娘子军,不知道吗?”那个俘虏连忙说:“知道,不过没想到你们跟男子一样打仗,那知你们这么雄呢!”路上,姑娘们一个个气势汹汹地对俘虏们说:“你们胆子这么大,敢到虎口来,不怕死吗?”

此后,敌人对我们的称呼就多起来了。“娘们兵”“敢死军”的帽子都给我们扣上了。在敌人中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长枪短发的红军婆好厉害!”

火烧“团猪窝”

三矛岭战后,红军声威大振,娘子军的名声也传开了。我们乘胜攻打文市炮楼。

文市是朝阳外围的重要据点。炮楼里有一个团丁大队,大队长冯朝天是个大恶霸的儿子,在正规军当过军官。他在文市当小皇帝,自称“铁桶江山”,三矛岭之战,他诚笑县兵是“熊包”,“陈指挥输给红军婆了,有辱党军”。

我们决定首先拿他开刀,“以做效尤”然后,逐个攻打全县的炮楼。

顶着残冬的冷风,我们娘子军连和三营的一个连,还有几百苏区群众,担着木柴,稻草,火油和辣椒,在团长率领下从内园村直袭文市。那时部队没有炮,没有炸药,没有手榴弹,打炮楼就是用火烧。我们管这叫“蒸猪”和“烧猪窝”。

太阳快落山时,到达九曲江边。连夜把文市炮楼团团包围起来。

团长立即率领干部去看地形。夜漆黑,我们摸到铁丝网旁边,炮楼是在街外小高地上。从枪眼和楼门射出强烈的灯光。借着灯光可以看见,从铁丝网到炮楼约25公尺,铁丝网外四周都是开阔地,再向外有一片树林,开阔地约30公尺纵深。通过这片开阔地将遭敌人火力封锁,必须采用妥善的办法把“材料”运上去。

团长和干部们研究后决定采取挖地道的办法。就是挖一条一人多深的交通沟,加上被复,从地道将“材料”运上去。

第二天夜里,我们偷偷开始挖地道。土地干硬,很费力气,可是,我们海南妇女都有劳动习惯,谁也不怕累。

在挖地道同时,我们就设法消耗敌人的子弹,不让敌人发觉挖地道。敌人在发觉被包围后就不时地乱打枪,夜里,我们就猛吹冲锋号,猛喊冲杀声,摆出要冲杀的架势。有时我也吹冲锋号,和号兵换着地方吹,敌人吓得连连射击。白天,我们故意把娘子军连的红旗打出来,敌人一见是娘子军分外生气,乱朝红旗打。敌人一停火后,我们就喊话宣传:

“团丁们,投降吧!投降放你们回家!”

“不投降就烧猪窝,蒸猪头!”

姑娘们的尖嗓子喊得特别响,敌人听了特别刺耳。冯朝天有时象猪吼似的喊:“红军喽,老子不信你们长了多长尾巴,能搅起多大的浪,你能搅翻老子的船?”敌人一喊,我们几百人的呼喊又把他压下去。喊声在夜里震的山谷都有回音。

地道作业紧张地进行着。班与班轮流挖,一个小时一换班。冬天,大家却挖的满身大汗。一班的琼花虽然个子小,可是挖的非常快。男同志为了照顾女同志,常常让她休息,她说:“别看我个子小,可有劲哩!”

挖过铁丝网后被发觉了,敌人以密集火力压制我们,打得土直冒烟。大家急忙卧倒隐蔽。敌人火力停止后,我们又继续挖,敌人又开枪,不幸,一颗子弹打中琼花的胸部,她牺牲了,手里还紧攥着锹把。她是万宁人,那年才十六岁。

地道终于挖好了,一直通到炮楼跟前。上面厚厚的被复,子弹是打不透的。团长命令总攻开始。大家紧张地把木柴、稻草运到碉堡周围堆起来,撒上辣椒,倒上火油。然后再将点燃的稻草扔上去。顿时,火光升起,浓烟和着辣味灌进炮楼里。楼门、楼盖都被烧着了,火舌吞卷着炮楼。

战士和群众都喊:“蒸猪了,蒸猪了!”

敌人在里面受不了了,吱哇乱叫,有的哭喊着:“投降了,别烧了!”接着乒乓地把枪往外扔。用水扑灭门口的火,抱着脑袋钻出来。

冯朝天这家伙钻出来了,身上水淋淋的,还直冒热气,卢叶兰和粱华国立刻把他绑起来。我对他说:“还敢吹牛吗?你可知道女红军的厉害?!”他瞅瞅我,垂头丧气地说:“我算输给你们了!”

保卫特委!保卫苏维埃!

一九三一年冬,蒋介石乘中央红军反围剿的间隙,派陈汉光警卫旅和空军一部来围剿海南的红军,陈匪陆军联合攻破琼山、汀迈的红二团后,即集中兵力,向革命的心脏——中共琼崖特别委员会、琼崖苏维埃政府、琼崖独立师师部等机关所在地琼东四区展开进政。党和红军临到了严重的关头,将和装备上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敌人展开残酷的战斗!

一天夜里,我们正在开军民联欢大会,灯光通明的舞台上,农民剧团正在作戏。红军和老乡们看得正入神,不住地鼓掌喝采。可是戏突然停止了。

根据可靠的侦察报告:敌整个旅的部队正向我逼进,前卫部队距我们只有五十里了,特委和琼府等机关决定立即转移。

师部召集连以上干部开紧急作战会议,当时在琼四区的部队只有红军一个营、军干校和我们娘子军连。我们是春末由东路调来的。师长王文宇,政委冯国卿命令:“红军营和军干校扼守大路,娘子军连在牛鞍岭扼守小路,坚决阻止敌人,没有命令,战至一人一枪一弹也不准撤退!”

临走时,师长又单独交代我们:“要及时和师指挥所取得联系,情况紧急时要迅速报告。”

牛靶岭是连着东安岭的一座小山峰。山上一片小树林,山底有一条小路通向特委和琼府驻地,为敌我必争之地。全连乘夜在岭上埋伏下来。

第二天上午约九点钟的时候,一排长李昌香报告:发现了穿着红军衣服,打着镰刀铁锤旗的几个人东张西望地从山下走上来。我一面命令注意监视,一面跑去前沿。

人越来越近了。哨兵问:

“口令!”

哨兵连问三声,那几个人不回答,却老鼠似的向山上窜来,先开了枪。接着,后面出现了黑压压的敌人的头头。

“敌人上来了,同志们,射击!”我忙下达了战斗命令。

一阵排枪,第一批送死鬼滚下去了。

片刻,轻机枪、追击炮齐向山头射来,打得树干辟拍作响,树枝折断,落叶纷纷、阵地升腾起团团浓烟,敌人偷袭不成开始火力急袭。

炮火过后,敌人又大喊:“冲呀,杀呀!”向山上爬来,我们全连投入战斗,又是一次猛烈地射击,把敌人打退了。

敌人两次失利,恼羞成怒,猛向山上开炮,泥土翻起,石块乱飞。各排那有几个轻伤。一颗炮弹在我身边爆炸,泥把我埋起来。我急忙翻滚出来。忽然,一排长爬到我跟前说:“连长,子弹快打光了。”

我急忙问:“一粒也没有了吗?”

“个别人还有几粒!”

我沉思了一下,命令:“每个人留一粒,把其余的于弹集中起来给大娥。一颗子弹要换一个敌人的头!”大娥是二班战士,个子高大、很活跃,是全连有名的排球能手和神枪手。

敌人又开始第三次冲锋了。

大娥开枪了,敌人一个一个地倒下,枪筒打热了就另换一支。

我们的“机枪”开火了。敌人大吃一惊,立刻溃退下去,我心里想:“不光是团丁,连正规军也怕这玩艺咧!”

但是,我们的“机枪”终究不能杀伤敌人。一阵惊慌后,敌人又发起冲锋。

我大声喊:“同志们用石头来砸敌人!”顿时,就有许多飞雷似的石块砸向敌人。

可是,敌人上来的很多,黑压压地一大片,仍然疯狗似地往上冲,情况非常危险了,我和指导员大声喊:“同志们,为保卫特委、保卫苏维埃政权和白鬼拼到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在身背后响起激烈的机枪声。我回头一看,啊,是师长,他正握着一挺机枪在射击,在他后面有四个传令兵,还有卢叶兰。我兴奋地刚想说什么。师长却边打边对我说:“立刻撤退!”打着,打着,师长索性站起来,端着

机枪扫射,一连串愤怒的子弹射向白鬼,上来的倒下了,后面的连滚带爬溃退下去。这时我按照师长的指示,叫传令兵通知各排立刻撤退。

我们的机枪没有充足的子弹,一停火,敌人又调头反扑上来。排、班长们都争着留下掩护,最后决定留下二班。大家把子弹都留给她们,总共才只有五十多发。我迅速地带领部队踏着崎岖的山路撤退,不一会,在我们的后面,枪声激烈地响起来……。

撤到牛旺岭后,和师部靠拢一起,休息待命。这时才注意听到红军营扼守的方向枪炮声正紧。可是,牛鞍岭方面却什么也听不着看不见了。二班的十个同志此刻的情况怎样呢?

一直盼到天黑了,还不见回来,红军营方面的枪声也停息了。二班的十个同志那一张张活泼可爱的面孔浮现在我眼前:梁班长:大蛾,神枪手,排球健将……这些搅着我的心。

根据白匪的作战特点判断,一般地夜间是不进攻的,为了探明二班同志的情况,经指导员同意,我带着传令兵和一个班,乘夜摸回了牛鞍岭。

敌人已经撤到村里去了。牛鞍岭上寂静得很。借着月光,我们看见了十个亲爱的战友,十个革命的英雄女儿,安祥地躺在被炮火犁过的土地上,周围是被摔断和砸碎了的枪,好几个人的手里还紧握着枪把和拳头。神枪手大娥的上衣完全被血染红了,梁班长的衣服被撕得稀烂,可能是在敌人上来后发现她们是女的,进行过一场激烈的搏斗……。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她们,好象复上了一层洁白的轻纱,“梁班长,大娥……”我轻轻地呼唤她们的名字,泪水流到我的唇边……。”

我们从敌尸身上,拿来了复仇的子弹!

……

森林长征七昼夜

激战一日,敌人被挫败了。特委和琼府等机关巳安全转移。我们甩开敌人,撤退到东安岭的密林里,在这休整后准备集中到母瑞山去,和各路红军会师,结成铁拳粉碎敌人围剿。

天快中午的时候,四面八方猛然响起一片“冲呀!”“杀呀!”“抓活的!”的喊声,狡猾的敌人化装红军钻进来了,哨兵没有发觉。随着激烈的枪声,有几个同志中弹倒地。队伍紊乱了,我一面开枪一面喊:“同志们跟我来!”向后面密林退去。我们疾跑着,翻过三个小山岭,直到听不见枪声才停下来休息。我数了数共有九个人:我、传令兵卢叶兰,战士冯锦英……等。

第二天,顺着原路走了不远,刚刚爬上一个山岭,正巧,敌人也向山岭爬,圆圆的钢盔、明晃晃的刺刀,闪着刺眼的光亮,我们急忙转身下山,但已被敌人发觉,连连开枪射击,我们飞快地钻进了密林。古老的森林掩护着我们,不管东南西北,一直向前走,向密林深处走,甩掉了敌人。

我判断当前的情况是:大部队转移了,一部分被打散了敌人在搜索。在森林里敌情顾虑倒不大,最要紧的是我们和部队失掉了联系,迷了路。这一望无际的树海,何处是尽头?这遮天蔽日的森林哪边有日出?师部在哪里?同志们在哪里?娘子军连的红旗在哪里?

放下武器回家吗?不!

在森林中坐以待毙吗?不!

大家都同意我的决定:“上母瑞山,找党、找部队去!”

朝哪个方向走呢?我们都是当红军不久的姑娘、从未在深林里活动过,不知道怎样辨别方向,只是知道母瑞山在西边,我们打定主意,往前走,走出森林再说,只要能遇见群众就好办了。

第一天过去了,没发现路和村庄,森林还是望不到边,大家肚子饿得咕噜咕噜直叫,森林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又饿又累,只好倒头睡大觉。

忽然,一声山鸥的啼叫吸引了我们,斑鸠、棕球、八哥也都吱啾叫起来了。鸟醒了。也提醒了我们:既然鸟能活,鸟能吃的东西我们也能吃,也能活!

大家一起去采野草、野菜。找了很多种来,我们一种一种的尝,最后我们选出了山竹子、鸡兰芯、白榄这些甜酸的野草。这些东西乍吃倒好往下咽,吃多了就往外吐,肚子也疼,但总算救了我们的命,所以我们就叫它“革命果”。

森林没有路,我们没有鞋,赤着脚走,许多带刺的枝叶经常刺伤我们。于是,便坐下来用针慢慢地挑刺。

夜,森林里很冷,我们只穿着单衣短裤,走路不觉冷,夜深时就常常被冻醒,只好挤得紧紧地来取暖,翻身后就得喊,“向后转!”遇着风大的天气,冷得厉害,冻得睡不着就坐起来讲故事等待天明。有时我们就低声唱红军歌曲。

我们听着这些歌就好象回到了苏区,又好象回到了我们参加娘子军的时候。

就这样,我们走了五天。

第六天,第七天……

每天我们都要爬上树观察情况,看有没有路?有没有人?这天,我又爬上树去,在无数棵树木的空隙里寻找看。突然,发现了一条小路,象一条长长的带子缠着这绿色的山林。

“路!”“路!”我大声喊着。过度的兴奋使我险些从树上摔下来。大家忘却了疲劳都争着上树去看路,经过七昼夜的长征,我们终于找到了路,走到森林的边缘。

可是,我们不知道这条路是通向哪里去的。也可能遇上敌人,我告诉大家拉开距离,发现情况立刻向右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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