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良越狱脱险记

1984-11-01 04:1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4年2期
关键词:厨子特务土豆

弓 戈 孔 璧

本刊上期讲到,华子良利用王金川贪财的弱点,深入禁区察看越狱的洞口,发现敌人已在洞口外边修起暗堡,他的行动已被一双贼眼盯住。

以后的故事就在华子良与那双贼眼之间展开。华子良利用放风的机会,把情况向狱中地下党的负责人谭成荣和许明炎作了汇报。谭、许认为集体越狱已不可能,果断决定:“走一个,算一个”,要华子良单独越狱。华子良则认为,应该让谭、许出去,他们是党的栋梁之材;应该让小萝卜头出去,他还没有见过狱外的广阔天地;应该让狱中的所有同志出去……但都不可能。只有他具备越狱的条件。他终于服从党组织的决定,作越狱的准备。

阴险、狡猾的看守长、特务杨则兴,对华子良的行迹产生了怀疑。他发现华子良闯入禁区,立即向所长阴敏之报告,阴敏之勃然大怒,指令杨则兴查清。杨则兴得了尚方宝剑,先是质问王金川,王吱吱吾吾;随即,杨则兴气势汹汹地命令狱卒:把华子良带到刑讯室!狱卒刚要转身去带华子良,杨则兴狰狞一笑,又改变了主意。

杨则兴不但没有拷打华子良,还让人带华子良到嘉陵江边的大集镇——磁器口赶集。杨亲自带领众多特务,潜伏在交通要道、茶楼、树荫下,监视华子良。他自己悄悄地爬到翠花楼上,居高临下,把枪口对准了华子良。然而,机智的华子良却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华子良的这一招真叫绝,作弄得特务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杨则兴一计未成,又施一计。他派出三个狱卒,带着三只警犬,在归途中突然袭击华子良。华子良装疯弄傻,同恶犬进行激烈的搏斗。二计未成,杨则兴就拿出了最后一招让华子良杀场陪斩。华子良在枪声中倒下了……

狗特务非狗胜似狗疯老头似疯本非疯

华子良在牢房已经躺了三天了。他不进一口食,每天只靠几口清水度日。他被“吓瘫了”、“吓疯了”的消息,很快传遍所有牢房。

其实,华子良是十分清醒的。从危机四伏的磁器口,到险象环生的归来途中,华子良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特务杨则兴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集镇设伏,恶犬围攻,杀场陪斩,这三招毒计,都是在试探我华子良,是不是真的疯呆。机智勇敢的华子良,已经闯过了三关。但他毕竟是个血肉做成的人。他浑身血肉模糊,伤口疼痛难忍,脑袋嗡嗡地鸣,头晕、目眩、恶心,终于昏迷了,一直到半夜才醒过来。

经过这一场折磨,华子良越狱的决心坚定了。残酷的现实教育了他,党支部“走一个,算一个”的决定是正确的。但是,处处陷井,重重难关,如何冲出牢笼?他刚一翻身,一阵剧痛袭来,又昏了过去……“哈哈哈哈!”杨则兴的狞笑,恶狗的血口,一把锋利的刀,一双新草鞋,假枪毙吓疯了,一幕幕幻觉在昏昏沉沉的脑际闪现。

华子良又从昏迷中醒来。“对,疯,彻底地装疯!”一个骗过敌人耳目准备越狱的计划形成了。

华子良决定绝食。一天,两天,三天,粒米未进,这得多大的决心和毅力啊!饥饿难熬,伤口剧痛。他呻吟,他狂叫,猛虎入铁笼一样地发威。在那些狱卒眼里,此时,他的的确确是疯了。

这天,他觉得两耳在鸣。先是一声尖锐的长叫,后来就嗡嗡不断了。他知道这是虚弱的症候,自己的气力很衰微了。这无妨,只要能进一点饮食,就会好起来的。但一想自己忍饥挨饿是在同杨则兴斗法,他又把强烈的食欲压制住了。心神镇定下来,耳鸣也慢慢小了下去……

他终于得胜了!胃里不再剧痛,而是隐隐作痛……他知道,再坚持下去,难受的感觉就会减轻了,那时胃壁已经麻木!他脸上浮现了一丝欣慰的微笑。

开饭的哨声传来,那胃壁麻木的神经又复活了。他狂叫、哭喊、手舞、足蹈……接着,又是一阵面壁的沉静。他眼前出现了过去的岁月……

他经历过绝食的痛苦,但那是和同志们在一起的时候。记得是在息烽监狱,一天,狱中来了个女同志,她活泼可爱,很会唱歌。歌声美妙动听,给狱中的苦闷生活,增添了希望的光彩,抚慰了每一个难友的心。人们从她婉转、轻柔的歌声里,感受到了青春的欢乐,增强了战斗的勇气。但有一天,歌声骤然停止了。是兽性窒息了歌声!消息传开,全狱怒吼了,“交出杀人凶手!”“严惩杀人凶手!”敌人故意拖延……绝食斗争开始了!是罗世文同志当机立断,决定这么干的。华子良同全体难友用必胜的信念来抗议兽性!饥饿难忍,但有全体难友顽强意志筑起的城墙来捍卫尊严,全体难友互相鼓励的目光来支撑信仰。敌人终于被迫交出凶手,同志们欢呼胜利!

可如今,华子良是一人在同饥饿作斗争啊!

看见华子良不进饮食,难友们好不心疼。一个个身影来到牢门探望,投进一束束关切的目光。但他们只看见一个枯瘦的人静静不动。难友们有的把自己亲人寄来的一点宝贵的营养品送进去了,但它们总是原封不动放在那里……许明炎和谭成荣万分忧虑。战友活着,他们欣慰;战友不食,他们不安。坐卧不宁的三天过去了。今天,该他们下楼放风,小许、老谭急切地走下楼来,想亲眼见见自己的难友。一下楼梯,两人同时呆住了!阶沿边,躬身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那不是华子良吗?

整日价,杨则兴头脑中飘浮着一片粉红色的梦。一连三招真叫绝!他太自我欣赏了。

一片赞扬声把他吹得飘飘然。每到一处,他总看到狱卒的笑脸,看到恭贺和谄媚。特别是厨房的矮厨子,见了杨则兴,又是恭维,又是媚笑。矮厨子的饭碗是杨则兴给找的,他当然感恩戴德了。杨则兴常到伙房吃“欺头”(偏食),矮厨子经常给他留有酒和肉,任他肥吃海喝。这时矮厨子站在一旁翘起大拇指,拍马奉承他:“看守长,您真高!”杨则兴更得意了。他心里说:绝招还在后头呢!

这天,阴敏之突然召见杨则兴。平时,杨则兴在同僚面前,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一跺脚地皮都打颤;但在阴敏之这个矮瘦的老头跟前,他一下就感到自己矮了三分。

杨则兴走进所长办公室,阴敏之不阴不阳地问道:

“这两天情况如何呀?”

杨则兴马上觉出,华子良的事他已知道了。面对这个细声说话的上司,杨则兴顿时产生一种敬畏感,哪里敢向他夸功呢?杨则兴心里揣着个兔子,说起话来舌头突然发硬,结结巴巴地报告他三施毒计的经过。他一边报告,一边注视所长的反应。阴敏之依然是平素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那瘦小的身躯,斜卧在长沙发上,一只手随便地搁在沙发的靠背上,一手夹着一支美国烟卷儿,任它慢慢地燃着,脸上浮现出一种淡淡的漠然情绪,好象在听一件极平常的事。

杨则兴嗫嗫嚅嚅地收住嘴,两眼紧张地盯住阴敏之,而那张瘦削面孔却毫无反应。缕缕青烟,在眼前扩散,得到夸奖的希望,就象眼前的青烟一样,杨则兴如坐针毯。

两人相对沉默了好一阵,阴敏之终于慢声细气地开口了:

“则兴,你干得不算坏嘛!”

“但”,阴敏之话音突然顿住了。杨则兴心中刚刚升起的那轻薄如烟的一丝欢喜,被这“但”字一扫而光。沉默了好一会,阴敏之用一种警告的口吻说:

“那种非常手段,我们能经常用吗?吓唬他们,用死;折磨他们,用鞭,用棍,用刑。这些当然要用,必须用,有时还要用得狠!可这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吗?这些共产党,我和他们打过多年交道了,那是邪毒深入骨髓的人!毒打、枪杀,并不能清洗他们的脑髓!”说到这里,瘦小的躯壳站了起来,嗓门也突然大起来,不无得意地说:“美国人告诉我们,对付这种死硬之徒,冥顽之辈,最好的办法就是关!要用一具具活棺材,一座座黑坟墓,把他们关死、埋死!初时,他们会在这‘棺材、‘坟墓中又蹦又跳,但不足为虑;让他们蹦吧,跳吧,蹦跳就是自耗精力,神尽力竭,他们就会慢慢成为一具具活着的僵尸了。正如先哲所云,要塞其灵窍,方能使之浑浑沌沌,成为一团行尸走肉。简而言之,这就叫精神摧毁法。用禁锢和窒息摧毁其希望、意志、信仰……这是任何武力所望尘莫及的。”

阴敏之慢慢将手中的烟头在烟缸捻灭,又接着说:

“美国人帮我们设计‘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其本意也在这里,所谓‘特种技术,就是指的这个。可惜,我们许多人不得神髓,只学皮毛,电刑、火烙、橡皮鞭、老虎凳……都学会了,可这最精要的一招,根本未学到,可叹哪!对这精神摧毁法,我本早就有意为之,到这里,也想尽力图之。但毕竟是个人力微势小啊……则兴,希望你不要太急于事功,要慢慢学会这种窒息、活埋人的法儿哦……唉,可惜目前的时局,不允许我们从容地这样做了……则兴,也许你做的是对的!”

阴敏之发出一声深长的喟叹,把话收住。

杨则兴是中国封建式、奴隶式黑牢训练出来的刽子手,见的、干的、信的,都是鞭打和杀戮,是个“土包子”,对这番洋道理,他是闻所未闻的。今日,乍听这海外“天书”,他简直目瞪口呆了……

他虽然被阴敏之的洋道理所折服,但自信自己的几招,也是确实起作用的,华子良不是吓瘫了,吓疯了吗!他没有死心,还想继续试试自己的“绝招”。他一夜没睡安稳,挖空心思想“绝招”。

次日一早,杨则兴就来到华子良的牢房前,心里不禁一怔,华子良已经起来了,此刻正呆呆坐在房廊下。杨则兴暗想:阴所长的洋招是有道理的。

三天时间,多么不平凡呀,杨则兴对华子良的疑心似乎减少了,这个在敌人眼目中的货真价实的疯老头儿,又重操帮厨、买菜的旧业。

华子良坐在伙房门边削土豆。他算计着,今日楼上同志要下楼,他必须同小许、老谭打个招呼,通个消息,表明自己服从支部决定,尽快越狱。他费了好大的劲儿,不顾头晕目眩,身子虚飘,硬撑着走出来。他必须尽快做完走的一切准备工作。

许明炎和谭成荣看见了华子良,又惊又喜。华子良起来了,能走动了,这就是希望呀!他们先后从他身边走过去。华子良向他们轻微一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战友的心儿已经沟通了:华子良已决心走了。

这时,杨则兴突然出现在华子良身旁。华子良镇定自若,继续不紧不慢地削他的土豆,眼皮都不抬一下。杨则兴恼怒了,在华子良身边急促地来回走动着。突然,他发狂似地对矮厨子大喊:“要给这疯子多些事情做,让他多做重活……”杨则兴要用刚从所长那儿学来的洋招,把华子良的精神彻底摧垮。

华子良依然旁若无人地削着土豆。一束阳光斜照进门,照得刀光闪闪烁烁。华子良的思想在翻腾。他手里握的这把刀,虽然小了点,但刀口、刀尖是锋利的;它有柄儿,可以折收,便于隐藏。可惜,他削完土豆,就得交给矮厨子。想着想着,眼前突然浮现往日杀猪的情景:矮厨子操着一把尖刀,华子良和几个伙伕,揪猪耳朵的揪猪耳朵,按猪脚的按猪脚。猪挣扎着“嗬——,噗——”,“嗬——,噗——”地嘶叫。矮厨子对准猪喉咙一刀捅进去,蓦地,那猪猛然一声怪吼,一蹬而起,矮厨子手里握着断刀柄愣了。那断刀,如今在哪里?华子良向四周扫了一眼,寻索那把断刀!啊,想起来了,它兴许随着陈年的旧物,被埋进厨房旁边的垃圾堆了。

华子良立刻行动了。

他利用每次倒垃圾的机会,去倒翻垃圾堆。

秽气熏天,恶臭难闻,他忍住了。双手急速动作,两耳紧张谛听,唯恐被特务发觉。好在特务们都以为他是疯子,对于他翻垃圾,见惯不怪。

他几乎天天去翻,不几天时间,差不多把小山般的垃圾堆翻了一遍,只剩下一个小小角落了,断刀依然无影无踪。这天,华子良又被叫去削土豆。他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的机会。

正在案板上切菜的矮厨子,一眼瞥见华子良手脚不动了,猛把菜刀一剁:

“还不快干活!”

华子良用握刀的手一指身旁的大簸箕,里面削过的土豆已经装满了。

“还不快一点倒渣滓去!”矮厨子又喝令道。

华子良巴不得他发这话呢。但是他轻轻放下小刀,把土豆皮扫进簸箕后,还特意坐了一会,才端起簸箕慢吞吞地向垃圾堆走去。

华子良倒罢垃圾,悄悄向四周扫了一眼,然后迅速弯下腰,双手翻起垃圾来。他又挖又抓又摸,指甲磨秃了,指头磨破了,十指连心呀,一阵阵钻心地疼。他咬着牙,不停地挖呀,抓呀,摸呀。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在短暂时间内找到断刀。他心中充满希望,坚信猎物就埋在这一小角垃圾里。他的动作那么迅速,那么敏捷,那样专注……突然,手指触到了硬物。他喜出望外,迅速拨开脏土,一块铁条——断刀的背儿露出来了。他的心乱跳起来,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喜悦来得如此突兀,他的手轻轻哆嗦了。就在这一瞬间,他机警地四下窥视,没有发现特务;深深吸了一口气,正欲用手去取……

“你在干什么?”猝然,身后传来一声喝响。

华子良大吃一惊!杨则兴这个魔鬼突然出现在他的背后。华子良到底机智,他用手轻轻一拂,刀背就被垃圾盖住了。然后,慢慢回过头来,呆痴痴地看着杨则兴。

“你在干什么?”杨则兴又问。

“我,我看看是不是掉了土豆。”

“那不是一块!”杨则兴指着一块烂土豆说。

巧得很,垃圾堆里还真有一块烂土豆。华子良弯腰把烂土豆捡了起来。

“疯老头,把它给吞掉!”杨则兴讥诮。

华子良呆痴地望着特务,慢吞吞地把烂土豆送进嘴里……

杨则兴回到厨房,向矮厨子一说,矮厨子咧着嘴笑了:“当真疯了!当真疯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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