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碑,今天不可逾越

1986-08-20 04:03邹越滨
中国青年 1986年4期
关键词:越军干粮界碑

邹越滨

我站在南疆边界的大山上,在我的面前,有一座古老的界碑;在界碑面前,我看到两名年轻的士兵。他们都来自中国腹地的大巴山区,都曾为赶走逾越界碑的入侵者而投入殊死的战斗。

他,强健勇武的兵

他终于到达了攻击出发地。取出了干粮,还没有喘过气来,摇撼山岳的炮声响了。那阵仗真够劲儿。炮弹一群接一群,麻雀似地从头顶飞过去。他一时兴奋得象过年的小孩,忘了一夜的疲乏,忘了吃干粮。

冲击开始了,不露丝毫迟疑,他把干粮一塞,向攻击目标冲去。他跃进、趴下,他滚翻、低姿冲锋,气浪、弹片、子弹、火光、硝烟。他手中的自动枪也“哒哒哒”叫得欢。高地终于夺下来了。但整个老山还在战斗中,还在抖动,还在往复争夺。他就地卧倒,用军用铲挖出一个简单的工事,然后把干粮取出放在一边,开始系松了的子弹袋。一发炮弹在他近旁爆炸了。又一发划空飞来,他一听声音不对,赶紧抓起枪往旁边一滚。滚得恰到好处。但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可惜了我的干粮。

下午三四点钟,他觉得饿了,而且一下就饿得受不了了。不算前一夜,昨夜就是整整一夜的行军。身上又是六七十斤的武器弹药。到达攻击出发点,谁不是精疲力尽?接着毫无间隙的10小时战斗,一口水没有进,一口东西也没有吃,就是钢筋铁骨也受不了。他这时饿得直不起腰来,肚子仿佛就是一层皮包着一把,而且是一小把干枯了的肠子。炮弹还在飞,不时四处炸响,给养一时半刻看来还到不了他手中。

他狠狠心:从近旁一个烈士口袋里掏出干粮。呀,血已浸透包装纸,沾到干粮上,他觉得吃不下去。但不吃,他确实再也没有一点力气。越军就要反冲击,他还有打、还要冲。他闭着眼咬下一口去。

残酷的战斗又打响了。他曾送伤员下去,伤员送到,他立即拖着木然的腿冲过炮火封锁区,回到阵地。又经过无数次枪林弹雨,经历了难耐的饥饿、极度的疲乏,他没有丝毫退缩。一天的攻击,一天的防御,他竟奇迹般地一点伤也没受,凯旋了。战争检验了这个大山的儿子的勇武、刚健、灵活。

他回到了巴中县度他的探亲假。三个年头,76岁的母亲、73岁的父亲更显老了。两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不光一切自已动手,还得照顾98岁高龄的祖母。他做哇、做哇,总嫌做得太少。

归队的日子快到了,他恨不得让家里积蓄下足够用到他再回来的柴和水,因为父母亲是那样年迈了呵。他离开了村子,两位老人的身影透在山间那呈尖角的天空里,几缕白发飘呵、飘呵,这图景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让他久久地难以平静。他的眼眶有点湿润。

部队收缩兵员,作为为数很少的战斗骨干,他回到了他的战斗值班部队。他没有把家庭的困难告诉连里,他毫无怨言,他只有一个信念:保国杀敌,这是他奉献给人民的,也是他唯一奉献给父母的。他随时准备象过去那样,象他忠勇的同志们那样,再上战场,直到牺牲。因为他是人民的儿子,是大山的儿子。他的名字—张宗列。

他,温文尔雅的兵

他,个子只有一米六多一小点儿,细直的鼻梁,脸上总挂着微笑。吃饭、说话都透着有条不紊的劲儿。怎么看,他都不象个风风火火的兵。他就是四川平昌县籍班长,何毅如。

可就是他,在七连领受抢占某高地以保证进攻老山部队侧翼安全的任务后,和侦察兵一道最早对这个越军控制下的高地进行抵近侦察。他在雷区中排出通道,剪掉铁丝网。温和的人,原来一样可能有惊人的胆量。

那次,一潜伏就是七个昼夜。雨把里里外外淋得透湿,压缩饼干吃得人作呕;三四个人两天才有一壶水。不能抽烟,何毅如咬咬呀,就此把一天一盒的烟隐戒了个干净。更要命的是感冒了,乍噤乍寒。咳嗽吗,千万不能出声,那怕憋个半死。他摸到一张烟盒纸,用钢笔写了几个字—“为了祖国”,而后用一根树枝穿上插在泥土里。1984年5月3日,战斗不可避免地打响了,一下就连续激战了十几天。至7日以后,高地就被翻来犁去,草枯木焦。

14日,何毅如在阵地上意外收到了爸爸的来信。他躺在猫耳洞里,刚看了一半,越军又一次反扑开始了。他揣信、抓枪,动作利落。一个卫生员跳到战壕上,满痛快地扫射着。何毅如大约从来不喜欢大喊大叫,他只是一把把这个暴露的卫生员拉了下来,这同时,几发子弹扫过他们的头顶。而何毅如却以熟练的单兵战术,顺着草棵把枪伸出去,他扣动板机,50米外,一名越军栽倒了。

越军的反扑被打垮了,何毅如靠在猫耳洞壁上,继续念完了父亲的信。爸爸在信里叮嘱他,身为班长,本领要更强,要多关心班里战士。他闭上眼睛,鼻子里是硝烟的味道,眼前却出现了一片静静的池塘,塘边水牛甩着尾巴在走动,山村紧叠在一起的屋脊上炊烟袅袅,妈妈那慈爱的、亲切的面容,一个光着脚丫爬树攀岩的娃娃……这娃娃跟着伙伴玩恶作剧,扔石头把邻居的房顶砸坏了。妈妈赶紧赔了人家钱。没有骂他,更没有打他,晚上坐在他的床边,一边补缀着衣裳,一边如往常一样轻声慢语讲着一些古老的故事。是《金斧头》,是《神牛毛》,还是《孟母教子》,记不清了,最后母亲抚着他的脑袋说的话却刻进心里:“要当个让人喜欢的孩子。不要干坏事。你干了坏事,人家骂你,还骂妈妈没教养好。”他立誓永远不再让他的好妈妈被人指背脊骨……

战斗再次打响,他一跃而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父母争光,为祖国争光,不当孬种。高地就这样牢牢地守在何毅如和他的战友们手中。

战斗结束,何毅如得到探亲假,真的回到了日夜思念的和睦温馨的家中,看到了慈爱的母亲。他已经是经过扣林山、老山两次战火的男子汉了,可母亲半夜还常常走到床前来给他掖被子。

但这个温文尔雅的小伙子在家乡发了一次火。他的一个曾经比较要好的中学同学,在搞活经济的形势下有了几文钱,于是在老朋友面前炫耀起来,劝说他:“回来得了,现在是新生活,各顾各。你看我,比上不足,比你嘛,也还算有余。老在边境上当大头兵,算什么事?”

他火了,颇为正言厉色起来,不过仍显得温文尔雅:“自己有自己的选择。但是我自信,能当好一个兵的人,今后回来也不会比谁差。不过,你倒是这么快就忘了你在学生时代说过的那些话。”这时,他忽然想念战壕里的同志们、弟兄们了。

他要返回部队了。父亲、母亲送他到车站。母亲没有流泪,语调也和平常一样温和:“毅如,去吧,在前线要提高警惕。记住,不要丢我和你爸爸的脸。”在车子启动的一刹那,他看到一颗晶莹的、大滴的泪水从母亲眼里滚下来。

我的目光重新落到眼前的界碑上。它的边缘已残缺剥落,它上面的字却仍然清晰。朝北一面镌刻着:“大清朝中国”;朝南一面镌刻着:“大法国越南”。是的,这是一座古老的界碑。唯其古老,它们才成为历史的见证—在中国一百多年的历史上,林立的界碑不能挡住凶恶的入侵者,中国被东方的、西方的列强肆意宰割、瓜分。这历史在人民建立了自己的国家后终于一去不复返了。今天,界碑后又挺立着何毅如、张宗列这样的新一代子弟兵,他们用青春的热血把这几个字写得更夺目:中华民族,不可侮辱;中国的界碑,不可逾越!

(李薛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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