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墙根下

1988-11-01 03:21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88年1期
关键词:墙根新枝小树

张 岭

……两个小女孩折下早春的一段新枝,插在泥墙根下。她们蹲下身,出神地对那近乎鹅黄色的,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化的小叶子看了好久,说:“这棵友谊树会长得又大又高。”她们是幼稚的,并不知道只有杨柳等才可以用扦插的方法来种,也还体会不到“友谊”这个词到底有多深的内涵,可她们是纯洁的,坚定的……

没有见到梅,已经有好长时间了。

刚刚上中学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分别走进“重点”与“非重点”校门的时候),我总想着找梅玩。当然,学过“植物学”的我们是不屑再干那种种小树的游戏了。不过,我们各自仍感到,只有和对方一起玩才最带劲儿。慢慢儿我开始发现,她越来越喜欢谈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每当我说起“宇宙速度”,“四维空间”,她便嘻笑着打断或故意打呵欠,以后,她不打断了,默不作声,再以后,她老躲我了……

时间一长,调恢与失望便渐渐有些淡泊,我充满信心地想:“在中学里,我还会有新朋友的。”可是,实际并不象我想象的那样简单……特别是有一天,某件事使我突然想起梅。那时,我最最强烈地怀念儿时的友谊,惊讶它的多彩和无瑕。我要去找梅。虽然,我的内心有一种微妙的害怕,可在我记忆中的梅的那双眼睛在鼓励着我,那是世界上最最可爱的眼睛,充满着火一样的热情与诚挚,并且总在对我微笑。

梅从门缝里伸出头来,发现是我,想说什么,可却没有说出来,只打量了我几眼。这几眼使得我对自己说:“也许不该来。”她什么时候这样看过我——冷漠如冰,就仿佛是陌路相逢,甚至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

我感谢她淡淡地说一声“进来吧。”我进去了,看到房间里满墙都贴着港澳女影星的画像。梅婷婷玉立的身姿在穿衣镜前停留了一下,镜子里映出她涂得很鲜艳的唇。

梅没有失礼,可我反倒不太自在,因为她曾经是那样一个活泼豪爽,不拘小节的人。我能感到她在克制自己,好象她还在竭力做到彬彬有礼,谈吐文雅,可终究,她是冷冰冰的。

犹豫了半天,我不想再继续那些莫名其妙的客套,我问:“梅,学校里功课紧吗?需要我帮帮你吗?”

梅笑了,完全不象刚才那样拼命克制约束自己了。她咯咯地笑了好长时间,然后一口一个“你们知识分子”,“我们劳动人民”,使我几乎透不过气来。“知识分子”是一个很崇高的字眼,可我总觉得自己被当成了一种怪物。

“梅,”我勉强笑笑,提醒她:“《社会发展史》上不是说,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为社会主义作贡献的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吗?况且我并不是知识分子,只是一个学生,和你没什么两样。”刚说完,我便后悔了。原先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在梅跟前引经据典,因为,因为……不出所料,梅又笑起来,好象我刚才的话真有非常幽默的地方,她边笑边说:“真不愧是重点中学的高材生,我这种大老粗……”

她又斜睨了我一眼,那种能够刺痛人自尊心的象冰一样冷的目光啊……

我一直想说一句话,可最后还是没有说——我怕再招来她的轻蔑和嘲笑——那就是“梅,梅,你还记得我们昔日种的友谊树吗?”

两个小女孩折下早春的一段新枝,插在泥墙根下。她们蹲下身,出神地望着枝条上的小叶子,好久,说:“这棵友谊树会长得又大又高。”其中一个偶然瞥见我,便抬起头问:“会吗?”啊,她的眼睛中有梅昔日的神彩。我一时不知应该怎样回答,只是反问:“你们功课好吗?”“我不好,她好!”

我的心中一凛。看一眼那新植的“小树”,叶子嫩得近乎于鹅黄色,充满了勃勃的生机,然而又柔弱得仿佛一口气可以吹化。

我匆匆地想走开去,却忍不住回头望一眼,望一眼“友谊树”,望一眼小女孩纯洁、坚定的目光。我走回来,回答刚才她们的问题。“会,但愿会。”

(曹晓东推荐摘自《福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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