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换心

1993-01-01 09:26伍春明
青年文摘·上半月 1993年3期
关键词:继母妹妹医生

伍春明

我是带着灾难来到这个世界的。

我两个月大时,随着一声重重的叹息,医生在病历上写下了先天性心脏病的判决,并预言我活不过20岁。

五彩斑斓的童年,我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父亲紧锁的眉头和妈妈的泪眼,还有白大褂、点滴架、病房里那一大片阴冷刺眼的白色。

父母带着我,每走一步都很艰难。他们时刻都能感觉到死神的威胁,但他们从未放弃过抗争。这是一场必败无疑的与命运的搏斗,他们为我耗尽了心力。体弱多病的妈妈终于在我3岁那年一病不起,竞走在我前面了。

一位平凡的女性接纳了我们这对多灾多难的父女,那是我的继母。她使这个破碎家庭重新沐浴在女性慈爱的光辉里。

也许是从小就感觉到自己与别的孩子不一样,我常常独来独往,性格孤癖,但直至一次不小心打坏了一个小伙伴的金鱼缸,才从她母亲恶毒的咒骂里知道了关于我生命的全部实情。

那时候我8岁。

那时候继母生的小妹妹会唱很好听的歌了。

都说这个人见人爱的妹妹是上天给父亲的补偿。她自小聪明乖巧,又长了一张极精致的脸,活脱脱一个古典美人的模样。她给父亲苦难的生命带来了无限的欢欣。她像一朵吉祥的云,飘在我们的头顶。从此,我的家的天空出现了温暖的霞色。

然而我只是这个逐渐幸福起来的家庭的旁观者,这种幸福不属于我。我在这个世界的日子过一天便少一天,谁也不知道我每次昏倒之后能不能醒来。眼看着一个美好的生命在我眼前欢蹦乱跳,人们对她的赞美折磨着我的神经。我越来越嫉妒她、恨她,恨这个世界。

上帝只给我20年或者更短的生命,还夺去了我的妈妈。而妹妹是这样的健康美丽,这样的无忧无虑。凭什么她的命这么好,凭什么我要受这么多苦?!我满腔怨愤,整天阴沉着脸,向每一个与我接触的人发泄自己的仇恨,要么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天不吃不睡不说话。好端端的一个家让我弄得阴云密布,父母还得处处陪着小心,生怕说话说重了刺激了我。

偏这个妹妹又格外的大度,从不计较我的坏脾气,只是一门心思地对我好。父亲经常要出差,我一发病就全靠她和母亲照顾。母亲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中学教师,有时候她有课不能请假,妹妹就围起围裙,脖子上挂着钥匙,小小年纪就像模像样地当起了家。

就这么磕磕碰碰的,我居然活到了19岁。同时,我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我的心脏已衰弱到极点,我经常昏倒,日常生活都少不了人照顾。市里最大的医院作为活标本收下了我,我认定住进那间白房子就再也出不来了。

那时,妹妹刚进入她生命中最美的年华,她的美无时不令我自惭形秽。这样的青春这样的纯净这样的袅袅娜娜。她还有一副与母亲相比毫不逊色的菩萨心肠,善解人意、任劳任怨又温柔体贴,把人照顾得无微不至,直让我嫉妒之余又心服口服。而医生护士们对她的赞美,也使母亲过早出现的皱纹舒展开来。

这个天使般的妹妹成了病房里大家的目光追逐的亮色。每到下午4点她放学的时候,总有人比我更关心她今天来不来。一天,在妹妹本该到来的时间里,医院却开进了一辆救护车,车上躺着的,是从附近十字路口的车轮下抬起来的妹妹。

那时候父亲在美国讲学,一切打击都是母亲一个人承受。医生神色黯然地告诉母亲:“希望很渺茫,脑部的伤很重。即使能抢救过来,也很可能是植物人或者全身瘫痪。但她的心脏还没受损伤……”

然而,上手术台的却是我。一位护士跟我说:“你母亲是拿她亲生女儿的希望换回你一条命呵!”

我愣住了。忽然觉得我是个罪人。我使亲生妈妈为我劳累而死,又使一个年青美好的生命危在旦夕,我根本就不应该活着!我冲到医生值班室,跪在母亲脚下说:“让我死吧。我欠你们的太多。我可以把所有的器官都给妹妹,只要她能活下来。”

“孩子,把她的心放在你身上,你活着,也就是她活着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正守在我身旁。我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喊着妹妹的名字,泣不成声。母亲抚摸着我的头发说:“小妹没走,我在你眼睛里看到她了。”

(迅歌、陈萍摘自《黄金时代》199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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