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的香港青年

陈　帆

在香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中，你会见到形形色色、不同职业和就读学校的香港青年男女；你会发现他们几乎无一例外的是行色匆匆；你会发现无论在步行，还是搭乘各线巴士、地铁、渡轮、电车，总有一些来不及在家打扮的少女，从手包里掏出口红、眉笔、粉扑和小镜，毫不顾忌地描抹双唇、细眉和脸蛋；你会注意到，已坐稳车椅的他们，很多人会闭上眼睛打瞌睡；你会注意到，他们并不爱大声喧哗，那一群又一群到处奔忙的他们，总有一种说不出味道的英国式沉稳……

傍晚下班，你仍然会见到众多的青年人行色匆匆，不同的是，这以后的时间已开始真正属于他们自己。于是，你会发现，这时的香港:商业区的各个街道、公共场所，影戏院、公园、车站、码头，到处都有他们身影，等朋友的、逛商店的、看电影的，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吃零食、购物，到处有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真的无忧无虑么?他们的内心世界又怎么样呢?

中西文化混杂的一代

一位刚从美国归来，路经香港回北京的小姐夏京京，在香港逗留一日。我下班后，便陪她到中环和铜锣湾逛商场。夏小姐第一次来香港，自然有好多新奇感，她对我说:“香港乍一看，跟美国一样繁华，商店令人目不暇接。”她除了能讲一口流利的美国英语，普通话也特别标准，行腔运调，很像电台的播音。我们走进了日商经营的大丸百货，夏小姐停留在化妆品柜台，跟一位漂亮的香港小姐选看货品，然而，夏小姐柔美的国语，很难与这位香港小姐沟通，我先看到夏小姐用手开始比划起来，就像老外一样笨拙，我又看到那香港小姐竟有些茫然起来，最后俩人用英语才解了困境。

不会讲国语，在香港众多的男女青年中，是很平常的。十分奇怪的是紧挨着大陆，往返内地探亲、经商、旅游的港人百万数计，这青年的一代，竟如此缺乏国语会话知识和技能。据香港95暑期结业考试统计，香港中学生有三成学生两科以上不及格，其中中文不及格的占很大比例。这种现象，跟香港长期的殖民教育不无关系。在香港出生、读书的学生，大都从幼儿园开始，就要学英语，直到中学毕业，一般学生的英语口头会话和书写能力都已经很不错了。香港使用英语，在日常生活工作中，是社会交流的组成部分。而新一代香港青年人的基本特征是，崇尚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但又明显地带有中国人忠孝意识和拘谨的自我保护意识。他们的生活既是循规蹈矩又具有西方色彩。

在快节奏和超重压力下的一代

香港的富家子弟，生活是非常优裕的，他们有接受良好教育的优越条件、多方面的足够保障，使他们成为香港倍受羡慕的一群。但这一群，在香港青年的总数中，毕竟是少数，而大部分的白领阶层、蓝领阶层子弟，都需要靠自己的努力，赢得学业、事业的顺利或成功，而不顺利或不成功又将会怎样?

我认识一位执牌中医师王先生，他有个儿子叫阿昆，21岁，已考入香港一间文科大学医学系。他勤奋好学，在中学时就是优等生，几年来常见他闭门读书。从不让父母操心。我曾问过他:“阿昆，念书这么苦，受得住么?”他淡淡一笑说:“不努力，怎么能找到好饭碗?父母已经够幸劳的，弟弟妹妹还小，都需要用钱，我想读完大学，人工(指工资)才会很高，才会有保障，我不能再让父母亲为难。”像阿昆这样的青年，在生活基础一般的家庭，是不乏其人的。他们的生活与精神承受力都很大。一位已念专科大学走读生柯小姐，家住九龙紧靠启德机场不远，她时常利用晚间，在机场候机大厅或席地而坐，或靠壁而立温习功课。“柯小姐，很钦佩你。你家境不太好么?”我直爽地问。“我家就在附近，太吵了，成日都要过飞机，噪音真让人受不住，就跑到机场来温习啰!”柯小姐已念大三，差一年就要毕业了，学课很紧，她用手拢一下长发，又对我说“这里比家里宽敞，灯光又明，也不吵人，习惯了。”她始终回避了家庭的经济能力。

阿石20岁，某贸易公司的产品推销员，西装笔挺，很斯文，常日都要在户外工作，挎一个上好的黑色公文皮包。一次在地铁车箱里，我们靠近坐在一起，他主动搭话:“先生，贵姓?做什么公司?”我回答他后，便很快相熟起来。他习惯地展开了推销产品的公关攻势，乘车短促，但阿石却能充分利用分秒，既留下了我的电话又清楚交代了他的意图。说实在话，他推销的是洗洁精，与我毫不相干，但敬业精神令人敬佩。以后不过二天，我又在家接过他的电话，问及有没有朋友做洗洁精的生意。我看表，已是晚间10点30分了，他在何处?一位搭乘直通车由广州返香港的LINDA小姐，是摩托车推销员，也只不过23岁左右，她对我说:“现在的生意难做，香港还不是这样么?市道不好嘛!”可她说归说，跑差照样要跑。

忙里偷闲的一代

余暇时光，是香港青年男女最迷恋的时光。而度假旅行，是最开心的活动。香港的周末和公众假期，不仅给他们带来喘息的机会，更可放松精神，享受人生。香港人很爱说“享受人生”这句话，这意思满含辛劳后的甜蜜。

香港青年男女的现实观，无外乎“找钱享受”。生存意识是有的，但他们更多的是追求高压现实下的放松，放松意味着养精蓄锐和继续奋斗。他们不大关心政治时事，就连起码的地理知识或自然常识也不会去刻意留心，有的只是追求暂时的舒适和充满娱乐刺激的享受。

离岛度假屋，是他们最常去之处。在旺角信和中心(是青年男女聚集购物、消遣、娱乐的场所)，有多间经办度假屋的公司在常年办公，情侣、朋友登记离岛度假屋的很多。这里招揽生意的度假屋很多，广告做得又活，明码实价讲明文通、设施和环境条件，特别受青年人的青睐，而且花样也多，比如环岛游览、自助游、夜营等，很受青年人的欢迎。

MARY小姐和JAKE先生是一对情侣，年方20多岁，他们多次住过度假屋，每到适当时机，便不会错过欢乐的时光。“拍拖多久了?”我问他们，JAKE很大方地说:“两年了!”“考虑到结婚么?”

我追问。“好难讲的，我俩现在还没考虑到登记呢!”在香港，再好的情侣，也只是情侣，涉及婚姻，尚有不少现实的问题待他们去争取，或许也仅仅是情侣关系而已。三五成群集结去离岛消遣的也有不少，这是一个青年人的娱乐天地。

迷离、混沌的一代

香港特殊的自由经济，导致香港社会的自由竞争和自由发展，青年男女的生存、命运和这个畸形的、充满着物质的巨大诱惑的社会息息相关。

他们会沉沦么?自暴自弃么?他们或许懂得把握自己的生存和权益，但很多香港青年男女不会去主动关心社会时事，“九七”怎样?“九七”后又怎样?你去问他们，他们常常无法回答你。

大多数香港青年男女心里想的是:念书求学、正当求职、多挣些钱立业成家，生儿育女；忠于职守，不问是非，活好现在，享受人生。如此而已。

由于长期中文教育甚差，对本民族:中国的历史、人文地理、政权政治，一般都知之甚微。他们生长在与大陆既近又远的环境中，巨大的社会变革(比如中国的改革、“九七”回归)在他们的心中似乎并未产生足够的影响。

这种心态势必会使他们在现实面前缺乏足够的承受力，使他们简单而脆弱的心理失去平衡，往往陷入手足无措的困境。不少香港人，包括香港的青年男女，的确具有一些非自觉的民族感，但却缺乏自觉的民族意识作主导，这不能不说是沉痛的历史局限。

香港的确是充满活力和生机的，但巨大的历史变革，将会承受些什么呢?有希望的香港新一代人。怎样才能真正的有希望呢?

(张洁摘自《风流一代》199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