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拨“９１１紧急专线”之后

陈燕妮

在美国生活，随处感受到警察存在的真实。

有一天我在办公室内想拨一个以“912”开头的电话出去，未想，下手而去就拨错了号，将最后的一个“2”拨成了“1”。这三个号码才一拨通，线那边就立即有人应声:“911紧急专线。”听此言我顿时汗都出来了，立即明白我误打的是全美大名鼎鼎的警察局紧急报案电话，就猛然扣上电话听筒半天不敢出声。但凡和警局相连挂的事情我一定认为严重，知道自己不经意捅到了专政的边角，心里惊悸。

原以为这个错号的事情转瞬即逝，哪知道，仅仅30秒钟之后，我们办公室就接到了警局来电，线对方兜头就问:“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们这边立即展开反复解释，对方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电话一下子又挂断。

两分钟之后，我们复再接到警局电话，接这个电话的同事说对方这次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准确地报出我们的地址要我们鉴定。鉴定完毕，电话那边的他们又让我们疑疑惑惑地不见了。

如果说警察在这件事情上做得已经超级负责，我绝对同意，但是如果你觉得这件事情就会这么结束，那你则简单了。大约五分钟之后，有人在我们办公楼下开始按铃，我们用和门接通的对讲器询问对方姓甚名谁，也没有听见任何回应。在美国，电话业超级发达，未经由电话预约就上门的事情相当少见，听见铃声；屋里的人有大狐疑，仍不得不下楼去看个究竟。

我下楼去将门才一打开，就赫见两位荷枪实弹的高大警察挡在门口对我再三盘查姓名、职位，乃至“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说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没有事情发生。

看着显然没有全信的他们走远我掩上门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深深地被感动，以往对美国警察的恶感全然不见。美国人的纳税观念非常强，动辄就是“我是纳税人，你拿了我们纳税人的钱你就得……”云云，用以指摘公家人士，此番警察对我们办公室的大怀疑，让我这个纳税人倍感受用。

美国警察这活儿是个苦差，我在自己以前的文中对其危险性和业务环境的多变曾有所描述。在美国渐呆渐久，就更为警察这个职业胆战心惊。从最近一则警局招人的广告中听到洛杉矾警察的起薪已经是三万八千美元了，但是如果以美国险恶的犯罪宏观来看，此仍不是善差。

美国是一个枪支泛滥的地方，而且早已成为世界恐怖活动的热点，因此，警察每月的薪傣，可说是人寿保险基金的分期发布，生死是非常随机的事情。

在纽约当记者的时候，曾每天和具有各种原始身份的辅警泡在一起，这些社会中人全部是利用业余时间自动帮助警局巡逻和做辅佐性工作的。那时我就曾经想到，如果有一天我不再做记者这个没有钟点的职业了，一定也去当一名辅警。辅警除了没有佩枪之外，其它的警察物件一概不少。我至今记得我的一位采访对象已经60的高龄了，仍旧是身躯肥大的一名辅警。采访他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地给我讲了警局如何训练他们开车，如何训练他们搜身，他后来接连为我演示了多次警局教给他的“如何利用三棒子把对方打倒”的诀窍。

他强调说:最后这一棒子才是往坏人的头上打。

相信美国警察人人至少都会这“三棒子”，即便是女警也不例外。有时候，看到路边有娇小的女警在盘查车辆开具罚单，心里就为她们觉得不安。警察的工作其实主要部分还是纠正日常的民间秩序，他们每次执行任务，就是一次和人的别扭，回避，就是渎职。想象和观察中，觉得她们可能真的一直不能涂抹最新潮的彩妆，指甲不能保留超越常规的秀长一段，生命中很多细微的地方被弄得骑虎难下。

一朋友家住斜坡之上，有一天刹车未牢，车子停稳后数十分钟内竟然开始缓缓下滑。这车左扭右突之后，最终撞在隔着几个门的邻居车库门上。邻居不明就里，先报了警，警察来后做出的头一个决定就是“怀疑车里有炸弹”，这个决定笼罩之下警察赶紧疏散围观人群。

众人赶紧着慌散开，目击者说，留在车边的警察们蹑手蹑脚围着那辆车又划线又拍照，搞得阵势专业而庞大，最先拉开驾驶门的准定是位爆破好手。

也是经年的噩梦和积累，美国警察已经越来越不敢看轻现实，警察因此成为超级推想家和超级谨慎者。

关于美国警察，在我身上更有一事万不能忘。

去年夏天，某晚10点我出门跑步。平素这个项目一般都是在10点之前进行的，但是，那个晚上忘记了什么原因就拖了下来。那天天热得离谱，我下穿一条运动短裤，上着一件港台流行称为“小可爱”的胸衣式运动装，未曾多想，奔跑出门。

从街区院内才转上行车区内的小路，就看见有一辆警车迎面而来，行经我身边时稍做停顿。

我家拐角过后就是一个小公园，地面广大而稀有人烟，这公园内是我间歇性慢跑的一个去处。常来，就是熟客，草木生情。那晚，就依惯例拐进小公园，公园没有门，只有几个简单的防止车辆进入穿行的小小木桩把守。

进园后，才跑得渐渐放开，大约也就是已经跑到三分钟的时候，我猛然看见身后灯光大亮，同时，不知从哪里蹦出的扩音器传出深夜听来有闻惊雷般的警告:“这个公园已经过了关闭时间，请你们尽快离开。”

借着声音扭头定睛细看，只见相信是先前见过的那辆警车已经横卧在公园人口处将车前大灯齐齐打开，并动用了车上的扩音器。关于美国警车上装备的齐全，我也是这次才当真见识到一些。

与此同时，我赫然看见在我身后，离我大概只有15米远的地方竟然有两个陌生男人正向我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走来。

这一看非常惊讶，脑袋里“轰”的一下。

首先是无门公园还有关闭的钟点这是我所不知道的，其次是我身后这平素就乏人行走的公园里深夜还有人偶尔很巧合地在我身后行走，尤其是两个壮年男人，更是我所不能预料的。

依寻常惯例，这种机遇实在微乎其微，直到今天我仍然不能断定这两个壮年男人当天是偶尔路过还是因为其它原因。相信警察也是因为不能断定，所以搞得大灯齐开，他的机智处是他先我一步看到这个情景，然后替我做出了判断。

如果一辆几无四肢的车辆他们还会看做是炸弹储藏车，那么，深夜里一个女人身后跟上来的两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你觉得警察会把他们当成传教士吗?

这时，远远地看着警察方向那两团亮处，心中有无数感动，就折回头去，奔跑而返。

这警车一直跟随我直到我进入我家所在的小街内，才缓缓隐去。

连同在公司里误打“911”号码事件，两件可大可小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后，我觉出自己的简单和依赖。乱世之下，防范永远不多余。在美国生活对警察的依赖，也就空前高涨。

我知道，他们的命之后，是我的命。

(知非摘自《再回纽约》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