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粉仔绝域中的爱情与小说

1999-06-13 23:44文/孔维国寇金明
现代妇女 1999年11期
关键词:阿金戒毒毒品

文/孔维国 寇金明

苦难少年的似锦前程

72年6月,阿金出生于广东省增城市一个小镇的干部家庭。8岁时父母离异,他随父亲生活。父亲对他呵护备至,天天教他习毛笔字、画画。11岁时,阿金就能帮邻居写春联了,乡亲们都称他是“小神童”。

阿金13岁那年,父亲不幸病逝,母亲又拒绝抚养他,小小少年成了断线的风筝。

为了糊口,阿金捡破烂、采野果、自制玩具汽车,只要能卖钱,他什么都干。当地人在岁数大了以后,都要请人画一幅肖像,留待去逝后一并带走,阿金就帮人画这种肖像,换些柴米油盐。

虽然常为衣食而愁眉紧锁,但阿金学习非常刻苦,学习成绩一直是班级的前三名。这样一个苦命、聪明的孩子,自然是人见人怜、人见人爱,乡亲们纷纷给他各种各样的资助。阿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就在春节时为邻居们写春联。

1991年,读高三的阿金死活不愿参加高考。在苦难中长大的他,对金钱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迫不及待地要去挣钱。

阿金先是给一个老板开车,后来到佛山市的一家大酒店任职。老板欣赏他在苦难中磨砺出来的志气和才气,不久就任命他为酒店财务经理。阿金拥有了一份月收入颇丰的体面工作,在酒店的地位仅次于老板。

这时的阿金,可谓春风得意,不仅因为事业,还因为来之不易的爱情。

阿金的女友罗欢娣是他的同乡,比阿金小两岁。罗家是那个小镇的几大巨富之一,漂亮而高傲的阿娣不知拒绝了多少富家子弟的追求,但当阿金向她表白心迹时,她含羞默许了。在她眼里,阿金是一个极富传奇色彩的男人。

不料她和阿金的恋情公开后,遭到父母及亲友的激烈反对,母亲甚至以断绝关系相威胁:“如果跟了他,就再也不要回这个家了!”但阿娣不为所动,一如既往地爱着阿金。

事业初成,他踌躇满志;爱情甜蜜,他幸福无比。他雄心勃勃地对女友说:“阿娣,我将来一定要自己做老板,让你幸福一辈子!”

毒品使他滑入深渊

阿金的老板在上海、昆明等地都有生意,常常出差。老板出差期间,酒店就交给他料理,他也因此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

1993年12月的一天,阿金接待一位来自深圳的客户王某。谈话中间,阿金的胃病犯了,提出要失陪一下,出去买点药。王某说,不必买药了,抽支“特制香烟”吧,保证抽后胃就不疼了!

阿金将信将疑地抽了一支,果然很舒服,胃很快就不疼了。接下来的几天里,一犯胃病,他就抽一支王某的“特制香烟”。

几支烟抽下来,见多识广的阿金,已经知道王某是个“瘾君子”。所谓的“特制香烟”里都加了海洛因。但阿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他自信自己是个意志力超常的人。

不久,阿金出差到深圳,与王某同住一个酒店,又抽了四五支“特制香烟”。临别时,王某另外送给他4盒。

回到珠海,阿金把烟扔到抽屉里,头些天并没有抽。但由于工作负荷太重,常常失眠,阿金就在每天睡觉前抽一支,有时胃病发作时也抽。

四盒香烟很快就抽完了。

数天后的一个夜晚,阿金处理完酒店的事务回到房间,已是凌晨两点。他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突然觉得浑身异常难受,好像有很多蚂蚁在身上噬咬。接着就打呵欠,流鼻涕,流口水。

服了双倍的安眠药,没有丝毫效果,阿金只得起床到酒店的花园里散步。还是不行,身上的蚂蚁似乎越来越多了,钻进了每一个毛孔。

阿金第一次领教了毒品的魔力。

凌晨3时许,他终于撑不住了,拨通了王某的电话,并立即驾车赶往深圳。抽了那种香烟后,渐渐平静下来的阿金,不由心里一惊:毒品原来这么厉害!

他开始留心有关吸毒的各种报道,一幕幕触目惊心的惨剧,让他不寒而栗,他发誓不再抽了。

之后的3个月里,每次毒瘾发作时,阿金都控制住了自己。然而,1994年春天的上海之行,摧垮了他的意志。一位吸毒的客户诱惑了他。这一次,他直接吸食了海洛因。那种强烈的刺激和快感,远非“特制香烟”可比。

此后,阿金以很快的速度滑入了毒品的深渊。毒品在他体内肆虐,降低了免疫系统的功能,使他在生理、精神、行为等方面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头晕眼花、恶心呕吐、反应迟钝、喜怒无常、情绪低落、容易疲倦……

毒品已经牵住了他的灵魂。工作方面,阿金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有时正与客户交谈,突然瘾发,他不得不借口离开,到洗手间等安全地带“充电”。每次出差,最先准备的就是海洛因,但又不敢带多,刚好够用而已。即使如此,仍然心惊胆战,生怕公安人员查获。要命的是,有好几次他因故延长了归期,致使“弹尽粮绝”,不得不冒险在当地购买毒品,甚至连夜返回珠海“充电”。

心力交瘁的阿金,工作频频出错,各种异常表现招致老板的怀疑和不满。阿金深感愧对老板,多次发誓戒毒。女友阿娣发现他吸毒后,也含泪苦劝。然而,屡戒屡吸之后,阿金失去了信心和决心。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在酒店呆下去了。1994年冬天,他带着二十多万元积蓄,辞职回到了家乡增城。

吸光了钱财,吸走了女友,吸来了两年劳教

回乡的阿金,早已不是昔日那个豪气冲天的有志青年了。没有工作,也就没有了约束与压力,吸毒成了他无聊生活的主题。

阿娣伤透了心,苦苦哀求:“阿金,你一直是我心中最坚强的人!这一辈子,你能让毒品把你毁了吗?”

望着泪流满面的女友,阿金心如刀绞,再次发誓,一定戒毒。1995年4月,他主动走进医院,接受药物治疗。

然而好景不长,走出医院的阿金很快又复吸了,而且发展到了“拍针”(注射)的地步。一旦“拍针”,戒毒就变得相当艰难,因为吸毒者在“口瘾”之外,又多了“针瘾”。一些吸毒者在毒瘾发作时,竟然难受得以自伤血管来发泄,就是“针瘾”作祟的缘故。

不久,阿金在一次购买毒品时被增城警方抓获,送进强制戒毒所。在强戒期间,阿娣常去看望他,鼓励他彻底告别毒品。从戒毒所出来后,阿娣又专门向单位请了假,天天陪伴着他,巩固戒毒效果。

但阿金还是经不住诱惑,又偷偷吸上了。阿娣伤心欲绝:“阿金,再吸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把我逼走的!”

吸完了所有的积蓄,阿金开始编造各种借口向阿娣要钱。阿娣发现真相后,对他实行了“经济封锁”。

一天深夜,阿金毒瘾发作,但已身无分文。他像疯了一样,用头撞墙,满屋打滚,嚎叫着砸烂了窗户玻璃,然后用碎玻璃在手臂上划了十多道口子,鲜血喷涌。

阿娣吓坏了,哭着大声呼喊:“阿金,不要再划了!我马上去给你买白粉!”

按照阿金的指示,阿娣买回了海洛因。阿金迫不及待地溶解了毒品,把针筒扎向了自己的静脉。他一边推抽,还一边闭着眼睛陶醉地喃喃自语。

阿娣不知哭过多少次,下跪过多少次,阿金也一次又一次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彻底戒毒。然而,他的每次誓言最终都化作了云烟,吸毒量还由每天只打一针发展到三四针(05克以上)。

阿娣的十几万元存款,也被阿金吸食一空。

阿娣哭得肝肠寸断:“阿金,你是要我还是要毒品?”

“阿娣,我爱你,但我已经不可救药了!没有毒品,我活不下去啊!如果非要让我选择,我只有选择毒品!”阿金有气无力地说。

无助的阿娣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她含泪离开了阿金。

为了筹集毒资,阿金变卖了手机、彩电、摩托车等财产,还频频骗借亲朋好友的钱财。乡亲们避之如瘟神,他陷入了众叛亲离的凄惨境地。

他想到了死,决定用足以致命的海洛因把自己“搞定”。

就在这时,他再一次被增城警方抓获,并被送往广州市戒毒劳教管理所。在这里,他将度过两年时光。

每写一个字,他的心都在滴血

阿金的心死了。在戒毒劳教所里,他万念俱灰,萎靡不振,整日不说一句话。

管教干部潘希部(理教育科副科长)发现阿金情绪低落,多次与他谈心。得知阿金爱好文学,潘希部又引导他为所办小报《清新报》写稿。1998年1月,阿金在《清新报》上发表了第一首诗歌。

二大队副大队长肖继纯发现阿金的字写得漂亮,专门安排他主办黑板报。

阿金的精神状态有了明显好转,不断有诗歌在《清新报》上发表。诗歌中有对罪恶过去的忏悔,有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夜晚是阿金最痛苦的时候,他辗转反侧,迟迟难眠,恐怖的回忆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他在网里左冲右突,却怎么也出不去,反而被网越缠越紧,动弹不得。

1998年3月,阿金突发奇想:能不能以自己的吸毒经历为基础,写一部小说,警戒世上所有的人都远离毒品?毒品是万恶之首,谁沾上它,谁就难逃万劫不复的灾难!

阿金向管教干部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很快得到所里的特别批准。副所长在全所劳教人员大会上宣布:特批阿金3个月假期,专门创作小说!

1998年7月20日,阿金铺开了稿纸,他计划创作一部20万字左右的自传体小说。

肚子里的一点墨水早已被白粉掏光了,阿金深感“笔不从心”。写了撕,撕了写,5天时间过去了,连个“引子”还没有写好。

冷嘲热讽接踵而至,什么“打着写小说的旗号逃避生产劳动”,什么“吸毒吸出一个大作家”等等。

阿金不为所动。一周之后,他慢慢找到了感觉。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想着自己是在写小说,不要刻意追求艺术技巧,权当自己是在与一位知己谈心,“跟着感觉走”,原始地表现噩梦般的昨天。

写作的过程是痛苦的。锦绣前程和纯真的爱情都被白色的毒魔掠去了,余下的只有恐怖的回忆与流泪的忏悔。每写一个字,阿金的心都在滴血。

对于“粉友”的创作,一些文化层次较高的劳教人员特别关心。每天,阿金的手稿都在他们中间传阅。

两个半月的时间里,阿金写了将近7万字。此时,小说仅完成了三分之一,但假期只剩下十几天了,阿金为此烦躁不安。

更令他烦躁不安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小说中的男主人公吕凌在毒海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吕凌一天比一天堕落,他随之一天比一天烦躁,因为吕凌的命运演绎于他的人生轨迹,每多写一页,吕凌就在罪恶的深渊里多陷下去一截。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使阿金痛苦不堪,彻夜难眠。

头昏脑胀,浑身虚汗,连续3天,阿金只字未写。

他动摇了:唉,一个“白粉仔”,折腾什么长篇小说?

常来督促阿金的曾水金副所长又来到了他的身边,鼓励他调整精神状态,一定要坚持写下去。为了使他专门写作,戒毒劳教所再次特批给他3个月的假期。

连续数天没有看到“小说连载”的劳教人员,频频向阿金催要手稿,一位曾经讽刺过他的“粉友”说:“读你的小说,就像吃了特效药,感觉特别讨厌白粉!”

一句话提醒了阿金。是啊,这部小说就是一种精神上的特效药,创作的过程就是一个“吃药”的过程,一个精神疗救的过程。“吃药”是痛苦的,但却可以治病救人。

这时,已和阿金分手九个多月的阿娣来到了戒毒所。得知阿金正在创作小说,她欣喜万分:“阿金,希望你解教那天,送给我的见面礼是你写的小说!”

方方面面的关爱感动了阿金,他重新提起了笔。接下来的写作一日比一日顺畅。

越来越多的劳教人员喜欢上了阿金的小说,每天都争着阅读小说手稿,并提出自己的一些想法、意见供阿金参考。他们说,还是“自己人”写得真实,别的书写得太假,离真正的白粉世界太远。

1998年1月5日,历经半年时间的艰苦写作,一部23万字的长篇小说《路与铃》终于脱稿!

一部有特殊价值的小说

广州市戒毒劳教所把小说交给结队帮教单位——广州市广船国际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广船”)团委修改。

广船团委书记李基荣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细细阅读了小说初稿。

李基荣敏锐地意识到,这部由特殊作者创作的特殊小说具有特殊的价值,于是立即请公司内部报纸的编辑对作品进行初步修改。

崔凝、谭汝康两位编辑花费了大量时间,在保留原作风格的前提下,对小说进行了认真细致的修改,把作品由23万字压缩到13万字。崔凝先生还把书稿编校成书样,润饰了各章标题,并建议把书名改为《绝域》。

广州市一位知名作家审读了样书,对作品给予了高度赞扬,认为小说有较高的出版价值。

出版界人士说,这部小说不仅具有特殊的社会意义,而且有很好的“卖点”,可以获得良好的经济效益,并称还可把小说译成各种文字,让全世界的吸毒人员都读一读这部出自“粉友”之手的小说,听一听发自“绝域”的痛苦忏悔。

截止1998年底,国内吸毒人数已达596万,但真正戒毒成功的吸毒人员(脱离毒品5年以上)寥寥无几。广州市戒毒劳教所教育科副科长潘希部说,《绝域》的价值不仅在于挽救了作者本人,而且能让其他吸毒人员接受一次“精神治疗”。从更深的意义上讲,这部小说还能够警戒世上所有的人远离毒品。

这恰恰也是阿金的愿望,正如他在小说“后记”中所写:谨以此书献给所有青年——诚望“染毒者戒,闻毒者却,禁毒者严”,从而人人齐拒毒,以净化时代、社会和人生。

山脚下,一个新的人生构想

1999年4月1日,阿金提前4个月解教。除了小说书稿以及阿娣的爱情,他已经一无所有。

为了帮助阿金巩固戒毒效果,阿娣于今年5月毅然辞去了收入丰厚的工作,带上自己的所有积蓄,与阿金一起离开了增城,落脚到惠州市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小村四面环山,环境清幽,风景宜人,阿金租住的民房就在山脚下。每天,阿金或者读书,如饥似渴地补充知识营养;或者与阿娣一起爬山,看绿树繁花,听虫唱鸟鸣,在大自然中彻底清洗曾被污染的灵魂。

日子简单而朴素地流逝着,不知不觉3个月过去了。尽管农村条件很差,每个夜晚都要忍受蚊叮虫咬,但阿金感到了久违多年的快乐和轻松。一种重新上路的豪情,使他显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说:“阿娣,等到小说出版的那一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到一个陌生的城市重新开始!我们一定能赢!”

阿娣笑了,笑得山花烂漫。那个豪情万丈的阿金,那个意志坚强的阿金,终于回来了!M(责编周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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