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是我的歌

1999-06-14 14:27孙小琪
现代家庭 1999年11期
关键词:王梅定日西藏

孙小琪

徐富荣喜欢唱歌。

他喜欢听自己明亮而高吭的男高音,喜欢许多歌词里优美的诗意,也喜欢人们听到他华丽的歌声时发出的掌声和赞扬。有时,他会在某个高音部分掌握不好而出洋相,但他不在乎,下次有娱乐聚会的机会,照样积极主动地走到台上,举起话筒。

他常常唱《长江之歌》。奔腾激越的旋律,壮美开阔的意境,常使他胸臆间升腾起豪情。那是一种指点江山的气概,无论高山峻岭,无论激流险滩,一泄千里,奔腾而下,不竭的源流像巨人的血脉生生不息。他想象着长江自青藏高原发源的情景,沱沱河从雪山走来,从贫瘠沉默、亘古不变的高原开始,蜿蜒而下,百折不回,勇往直前地向东海奔去。人们把长江比做祖国的母亲河,那是一脉相承、无法隔断的维系。徐富荣在紧张、忙碌的大都市生活中想象这一切的时候,总觉得周围森林般密集的钢筋水泥建筑,像栅栏样阻隔了梦想,妨碍了豪情。有时,他在心里抱怨,生活太平淡了。

他听到了另一首歌——《走进西藏》。

“走进西藏,也许能发现理想;走进西藏,也许能见到天堂……”这支空廓飘渺的歌让徐富荣浮想联翩。他想,那是个辽阔得让人永远无法穷尽的世界,那也是一个永远载歌载舞的地方。他听说过上海援藏干部的艰苦卓绝,在世界屋脊上锤炼人生,建功立业,身为中国农科院上海寄生虫病研究所所长助理兼党政办公室主任,组织、人事处长的他,尽管每天有做不完的工作,忙不完的应酬,但他向往着别样的挑战和激情。

1998年初春,刚做完腰椎间狭窄修复手术的徐富荣正在家里休养,上海对口支援西藏的第二批援藏干部报名工作开始了。1955年出生的徐富荣显然已不很年轻,过去已走过的路和未来将要经历的都那么一目了然,加上手术后尚未恢复的体力,他觉得或许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让中年的自己再攀一次高峰,就像不甘平庸和寂寞的青春时代一样。徐富荣主动去组织部报名,甚至还托了熟人去说情,他要参加援藏工作。

妻子王梅 是支持他的。苗条温顺的小王在闵行区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做组织人事工作,他们有一个温馨的家。与他们一起生活的老丈人是“老革命”,今年已90岁。老丈人当年作为军人随第三野战军解放上海,以后即作为第一批转业干部被任命为上海县农业银行行长。徐富荣孝顺老人,老人至今坚定地信奉着他一生坚持的理想,并且一丝不苟地要求儿孙们也这样做。徐富荣打心里敬重父亲。“我会坚持三年,你去。”临行前,老人语气硬朗地对徐富荣说,让他安心。

1998年5月17日,满载着荣誉,满载着责任,也满载着亲人的牵挂和担心,第二批50名上海援藏干部从虹桥机场起飞,直向祖国的西南而去。飞机在拉萨贡嘎机场降落后,徐富荣和来自上海松江区、卢湾区、普陀区的6名干部一起,作为一个对口援藏小组又行程两天,到了日喀则地区的定日县。

紧紧地依偎在珠穆朗玛峰脚下的定日,平均海拔达5000米以上,是上海对口援藏地区中海拔最高、经济最落后、条件最艰苦、信息最闭塞的受援县,也是全西藏五个国家级贫困县之一。全县13900平方公里,45000人口,边防线长181公里。担任常务副县长的徐富荣,面对珠峰的洁白晶莹,蔚蓝纯净,面对藏族同胞难以想象的贫困艰难,顾不上使自己适应因高原缺氧而总是处于上气不接下气的状况,一个强烈的愿望时时在脑中回环:我是县长,我一定要在这三年中,为这块神奇的土地留下我应该做的,为藏族同胞造福。

定日,祖国的领土,我们的同胞。7个来自长江入海口的上海干部,在空气稀薄的雪域高原,用了一个月时间,行程6000余公里,做了大量的调查研究,熟悉县情,掌握第一手材料,制订《定日小组三年援藏工作规划》,依据定日的实际情况和自然资源,计划三年内向着农牧业产业化、旅游资源国际化和城镇建设规模化发展努力。

1998年的炎炎夏日,长江中下游水域居高不下的水位,曾日夜揪扯着全国人民的心,也谱写了军民携手万众一心战胜洪水的壮丽诗篇。徐富荣说,其实那是先从我们这儿开始的,我们是在长江源头啊。

仿佛是上天特意安排的对援藏干部的特殊考验,6月20日,他们刚到西藏一个月,当地罕见的气温融化了雪山,雪水裹挟着泥石流汹涌而下,冲击堤坝,袭击村庄,徐富荣身先士卒,9次亲临抗洪第一线,组织指挥救灾。有一回,洪水冲坏了路面,滚滚激流在山涧不管不顾地奔泻,藏民们毫不犹豫地站到水里,一个挨着一个地排成一队,让徐县长从他们的脊背上走过去。

“我没有这样做,我不能这样做。”徐富荣说起这事总是激动不已。藏族同胞是淳朴的,他们生活条件太艰苦,很多人瘦骨嶙峋。

1998年的高温、大水,定日县确保了不死一人,徐富荣说,这是他们定日小组引以为豪的。

在西藏,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唱这样一首歌——太阳和月亮是一个妈妈的女儿,他们的妈妈叫光明;藏族和汉族是一个妈妈的女儿,我们的妈妈叫中国。

有时,面对藏民家徒四壁的家,忍受着因缺氧缺水而引起的头疼、唇裂,徐富荣总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在上海的办公室,在上海的家。他希望这中间巨大的差距能缩小一点,希望这里藏族同胞的生活能改善得快一点,他积极争取上海闵行广电局,为定日县援助了价值42万元的广电设备;1999年又争取到全套有线电视40多万元,“这些设备运过去定日同胞就可以看有线电视了。”他喜滋滋地说。今年8月有线电视正式开通,共有9个频道,一下子把定日与整个世界拉近了。

定日小组7名援藏干部分别承包了贫困乡和贫困户,人均捐款达9000多元。徐富荣资助的两家贫困户,七口之家的班典家和五口之家的塔杰家,原来露天而宿,因了他的资助,他们买了木头,盖起了住房。他写了100多封信给他昔日的同学,向他们介绍定日的情况,希望他们能为建设新定日出力。

定日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县,在这最高的县里,在珠峰脚下,有一座世界上最高的寺庙叫荣布寺。徐富荣不止一次去过那里,凡有内地来的客人,他也总要带他们去这世上最高的寺庙,这是去珠穆朗玛峰的必经之地,徐富荣喜欢这里的特殊意义。寺庙主持阿旺多阿像对待朋友般欢迎徐富荣,为他起了个藏名——洛珠加措,意即宽阔的大海。

徐富荣对着珠峰脚下的荣布寺按下快门。纯净蔚蓝的天空,雪白神秘的珠峰,在这干净得几乎没一点杂色的蓝与白中,山脚下小小的荣布寺兀立着。徐富荣把这幅美丽的画面放得很大,镶上镜框,挂在上海家里新装修的客厅墙上。客厅里的音响经常播放的藏族歌谣,常常把王梅己团儿们带去那遥远的地方,如临其境,如闻其声。

自从徐富荣要报名去西藏,王梅嫉纳活似乎有了另一个轴心,她为丈夫准备行装,担心他那开刀不久的腰椎。她送他踏上征程,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编外工作。她不仅要独自承担起照顾90岁老父和两个女儿的责任,家里几乎成了援藏的“中间站”,连亲戚朋友也都动员起来了。她和女儿冒着连续高温酷暑,东奔西走,筹集了1400多套衣物,装了86个蛇皮袋支援定日。这些衣物大多是女儿所在的田林三中的学生老师捐的,田林三中校长孙忱热心地组织“1+1”帮困活动,共捐9000多元。孙校长自己还准备领养两名孤儿。

王梅枷胱湃刃挠秩菀准ざ的丈夫。说起来,西藏远在天边,又像是近在眼前。有时听电话中丈夫的声音,跟在家没什么两样。一条318国道,从上海的人民广场开始,直通西藏樟木口岸,只是中间隔了5000公里。98年9月,王梅妓驺尚星支援定日的那批广电设备一起去过定日。在日喀则地委,几乎所有的地委、行署领导都出来迎接,真诚地为闵行广电局的同志奉上哈达,送上“无私奉献,情洒珠峰”的锦旗。地委平措书记握着王梅嫉氖郑称赞她是第一个攀上如此高度的“藏嫂”。

王梅荚诶萨布达拉宫广场,看到了上海市民捐赠的2000羽鸽子在高原的轻风里飞,看到了广场上夜晚的灯光灿烂,喷泉挥舞,也看到了饱蘸异域风情的转经筒,还有那毫不含糊的三步一叩五体着地的“长头”……她还没来得及仔细地看看拉萨,静静地欣赏一番西藏风情,汽车已由拉萨而日喀则而定日县,她立即感到了无法喘气的困难。夜晚,劳累了一天的徐富荣呼呼大睡,王梅既粗荒艽息着斜靠在棉被上。去了几天,她甚至没能为丈夫缝上脱落的衣扣……回来路上,汽车仍是在没有路的路上磕磕碰碰地开,遇上塌方,堵车8小时,他们一车12个人,一共只有4只鸡蛋、8条黄瓜,直饿得头昏眼花……来这里看望过他们的人,离去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流泪,情不自禁地像对待自己的至爱亲朋般紧紧拥抱。定日县的7人小组曾对着摄像机轮流给家乡父老讲几句话,徐富荣裂着渗血的嘴唇,热情洋溢地说:“我到西藏,要把学到的知识奉献给世上最高的定日县,请亲友支持……”他的边上,是一件件叠得整整齐齐、堆得很高很高的由上海捐去的衣物。年轻的36岁的邵海云,一如既往地轻松而微笑地说:“我要开创援藏工作新局面……

邵海云,每每看到录相,王梅夹耐纷芑嵊科鸨伤。去年11月,就在她从西藏回来不久,她听到了邵海云遇难的噩耗,王梅嫉奔丛诘缁袄锟蕹錾来。那个总是嘻嘻哈哈喜欢开玩笑的邵海云,一个多月前还在喊她“大阿嫂”,他的妻子还那么年轻,女儿只有10岁……

1998年11月4日,定日县委办公室主任邵海云和同是援藏干部的县委书记沈亚弟由定日县往日喀则地委去参加会议。先他们两天去日喀则的徐富荣,兴致勃勃地为他们订好了房间,准备晚上他们来后一起去好好洗个澡,吃顿饭。比起定日,日喀则确也算得条件很好的“大城市”了。

黄昏,目的地快到了,看见城市的房屋了,邵海云高兴地大叫“日喀则到了!”

谁也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卡车突发机械故障,在公路上翻滚起来。邵海云不幸殉难,沈亚弟重伤。

闻听此讯,徐富荣几乎昏死过去。几个月的同甘共苦,朝夕相处,在他们之间建起了亲如手足的情谊,他扑在邵海云的遗体上疯狂地摇撼着:“你醒醒啊,老阿哥来了……”

“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心痛啊,那种难受是无法形容的。”事隔数月,徐富荣仍无法从那样的悲恸中完全解脱出来。他诉说着随后的几天,他如何想方设法为邵海云的遗体整容化妆,按照上海本地人的风俗,为他穿好五个领子的衣服,三条裤子。藏族同胞选了一块牛羊没到过的净土,专门修了路,按当地风俗为邵海云举行了最隆重的葬礼。邵海云的父亲,一位当过海员的60岁的老人,他坚强地面对这一切,安慰痛哭失声的徐富荣他们:“不要哭了,保重身体,你们还有2年多时间。”

瘦得脱了形的徐富荣护送邵海云的骨灰回上海,舷梯旁,迎候着的人们的真情,又一次深深震撼了他。

西藏自治区党委追认邵海云同志为西藏自治区优秀共产党员、对口援藏干部的楷模、民族团结的模范;共青团上海市委追认邵海云同志为新长征突击手。他把他的青春和光荣,永远地留在了世界上最高的地方。

并非所有的歌声都很嘹亮,也并非所有的梦想都很浪漫。想起邵海云,高原上又一首叫做《祈祷》的歌使徐富荣沉醉——

我站在茫茫的雪原,祈祷生命的轮回。遗留在心中的泪水,但愿是那众神的光芒。深深的足迹,远方深深的足迹,但愿是留给,留给人间的真情——人间的真情。

西藏,充满着梦幻的地方,徐富荣们已经在那里留下了深深的足迹,那是他所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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