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骂”来信发出后的思考

2000-02-13 17:35尹连根
新闻记者 2000年8期
关键词:火车站广州

5月9日,《南方日报》广州新闻版头条以《火车站前看广州》为题,发表了一封读者来信,反映广州火车站的脏、乱、差现象。《南方日报》还特地加了编者按:

编者按:一口气读完上海读者尹连根的来信,我们不禁感慨系之。对广州火车站,我们的确也有很多话要说!

不可否认,广州经过多年坚持不懈的治理整顿,市容市貌发生了喜人的变化,包括广州火车站在内,这种变化是有目共睹的。然而,作为广州市民,我们常常感到不满足,因为广州还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广州火车站及其周边地带的拥挤与无序。我们是城中人,对此熟视无睹,甚至已经麻木不仁。然而,这回我们如此真切地听到了外地读者的声音,心灵着实重重为之一震:广州火车站及其周边地带,你能否加大整治的力度,让广州人为你的良好形象而自豪?!

可以说,尹连根读者道出了许多人的心里话,他的批评意见虽然尖锐了些,但苦口良药,他的意见和建议,对政府部门彻底抓好火车站的管理,不无裨益。因此,我们全文刊登他的来信,希望引起重视,也希望听到你的声音。

这封读者来信见报当天,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省委书记李长春同志就作出批示:“上海读者尹连根来信反映的情况属实,我也曾于4月两次暗访火车站地区,情况确实十分严重。火车站地区的确到了非整治不可的地步了!”广东省省委副书记、广州市市委书记黄华华,广州市市长林树森也相继指示,立即对火车站地区展开大规模整治。广州市公安局决定从5月15日开始对流花地区开展为期两个月的治安整治行动。市公安局直属机关、越秀区公安分局、广州武警支队抽调的200名警察进驻流花地区,加强治安打击力度。与此同时,广东省各媒体也纷纷予以重点报道。

5月23日,《南方日报》在相同的版面、相同的处理方式,以《对广州,我很有信心!》为题,再次全文刊登尹连根的又一封来信,同时也配发了编者按:

编者按:自本月9日本版头条刊登上海读者尹连根《火车站前看广州》的来信,披露广州火车站及其周边地区存在的问题后,按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省委书记李长春同志等省、市领导的要求,市政府及有关职能部门制订了一系列整治措施,并开展相关行动,使广州火车站地区的面貌有所改善。对此,我们感到欣慰,从中也看到了彻底解决这一老大难问题的希望,树立重塑广州“窗口”形象的信心。

广州这边的行动,一直为上海读者尹连根所关注。近日,他再次致信本报,表达了他对省、市领导“海样胸怀”和广州地区新闻界快速反应的敬佩之情,并提出了对整治广州火车站地区的看法,同时还真诚地希望广州能努力解决其它存在的问题。外地读者关心广州的热诚,令人感动,更是一种有力鞭策!现全文刊登尹连根的来信,希望读者能从中得到教益。

写信的上海读者尹连根,是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研究生。应本刊之约,他从新闻学专业的角度,进而再作更深层次的思考……

5月9日的《南方日报》刊发了我的来信后,我思考得较多的问题是:我那封五“骂”(“骂”广州站“四难”,“骂”广州人缺乏反思精神,“骂”干部漠视民生疾苦,“骂”记者熟视无睹,“骂”公安执法不严)来信倘若是投给其他地区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倘若广东省委书记李长春不就我的来信作批示,这封来信又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由此,我想到中国的新闻,中国的新闻记者,和中国的社会运行机制。

新闻的定义五花八门,多少年来,学者们为此争得面红耳赤,但这既无碍新闻在现实中的自我运行,也无碍新闻事业对社会现实的建构。那么,我们的新闻业究竟是如何建构着我们今天的现实生活呢?这样一个大题目,当然不是一篇随笔性的文字所能囊括的。这里,我只想尝试着从“五一”报道出发来管中窥豹。

恐怕没有比节目更热闹的了,尤其像“五一”、“十一”这样的日子。这不,今年五一节,各媒体热衷于报道的是:国人如何四处游山玩水,如何大把大把地花钱,如何把各交通运输部门给忙坏了,如何拉动了内需。甚至还为假日经济大作文章,似乎只要放五个像“五一”这样的长假,那么,我国的经济将会如日中天。一部分人尽情地去玩吧,另一部分人则可以高枕无忧地睡大觉了。

我的这篇“五骂”来信很大程度上正是源于媒体上那些不触及真正现实层面的“热闹报道”。今年5月1日和5月2日那两天,我在广州,深切体味到出入广州站人们的酸甜苦辣:进场难,买票难,进站难,出站难。终于,我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在返沪的火车上,我记录下了我——一个普通乘客的真切感受,并试图告诉人们:充斥着媒体的那些热闹报道更多是对读者的一种敷衍塞责。

我庆幸自己的稿子在天上“飞”了五天后,一到广州就落了地,《南方日报》在广州新闻版头条刊出。这更强化了我原有的观点:广州是跟真正意义上的新闻靠得最近的地方。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广州媒体有一种现实负责的独立精神。

由新闻,我想到新闻记者。身居有“记者摇篮”之称的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我不止一次地在问:为什么现在就难有张季鸾、邓拓、赵超构这一类为社会所公认而不是自封的名报人?我认为,虽然原因多多,但就记者本身而言,今天的记者正越来越失去昔日同仁们身上所具有的批判精神,这应该是不争的事实。

回过头来再看《中国青年报》1987年关于大兴安岭火灾的系列报道,它们对心灵的震撼力一如当初,这源于其犀利的笔触直指官僚主义、衰变的人格和人为的生态环境的恶化。“累累河边之骨,凄凄梦里之人。兵士殉生,将帅谈爱。人生不平,至此极矣。”每一次捧读张季鸾写于1927年的社评《蒋介石之人生观》,都会让人有酣畅淋漓、一针见血之感。人们总是说新闻是“易碎品”,但为什么这些新闻作品却可以不朽?无外乎缘于其所具有的现实批判力。批判精神是文人的立身之本。如果一个文人丧失了现实的批判力,那他也就丧失了作为一个文人的价值。

那么,作为置身文人中、同时站在时代前沿的新闻记者们,今天又有多少人身上还存有批判精神呢?不容置疑的是,存有者恐怕不多了。对于传媒的重要使命——监视环境,越来越多的记者们似乎已不以为意,不屑一顾。“记者”,在他们眼里,不再是公众良心的代表和社会正义的化身,不再是一项具有神圣使命感的事业,而不过是一种谋生手段,一种普通的职业而已。对此,我不齿。

正是本着自己对记者角色的理解,当我作为弱势群体的旅客中的一员时,当我在广州火车站亲历任何一名乘客都有过的境遇时,我感到了一种责任与良心。书生报国无他物,惟有手中笔如刀。在飞驰的列车上,我睡不着,于是拿起了笔,而全然不顾邻座异样的眼光。

新闻的功能之一是社会的“排气阀”。在中国这样一个成就很多、问题也不少的国度里,我原本就没有奢望自己的一篇报道会发挥多大的社会功能,而只是感到替很多南来北往的人们出了口气。但事情往往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这封来信竟然得到了广东省领导的重视与批示。这下好了,各相关单位闻风而动,早先还在“打瞌睡”的一些广州媒体也对火车站表现出了空前的热情。

对此,我并不感到得意,相反地,我感到有些悲哀。不为别的,是为时下的某些社会运行机制。

这次投书《南方日报》,假如没有李长春书记的批示呢?多半也不过只是为自己挣了百余元稿费而已,广州火车站环境之脏乱差想必还会年复一年存在下去。而且,依我小住广州期间所见所闻,广州存在的关系民生的问题还不少,如社会治安差、空气污染严重等。那么,是不是每一个问题都只有等领导们批示了才会被有关部门重视,才能得到解决呢?由此而想到我们整个国家、想个社会。也难怪我们的领导人要经常不辞辛劳到处微服私访,到处作指示。这是因为我们的国家法制建设还很不健全,即便制定了相关的法律,可现实中要么有法不依,要么执法不严。在法律和指示面前,我们更多地习惯于后者;在领导和制度面前,我们更多地习惯于前者。

有感于此,5月18日我再次投书《南方日报》(5月23日见报)。初稿中曾有这样一段文字:

“我们不能老是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个别贤明的领导人的批示上。这不是一个健康社会应有的正常现象。我们需要的是大家都积极行动起来,都充分发挥主动性和创造性,通过立法、通过制度安排、通过考核以弹劾不称职官员等手段建立起一个健康、正常的社会运行机制,以共同营造我们美丽的家园。”

行文至此,我不禁又想起著名学者顾准的一段话:“民主不能靠恩赐,民主是争来的。要有笔杆子,要有用鲜血做墨水的笔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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