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着菜刀去拍照

2000-02-13 17:35
新闻记者 2000年5期
关键词:针筒瘾君子菜刀

邓 勃

羊城晚报摄影记者邓勃,得知广州火车站广场及周边地区隐藏着百来号“瘾君子”。于是,他想方设法接近这些“瘾君子”,取得了他们的信任。在和他们相处的几天几夜中,邓勃拍下了许多令人难以忘怀的照片,让世人为之震惊……

真不敢相信这些是人!

他们佝偻着身子,走路时双脚艰难地支撑着衰弱的身躯,走一步拖一步,还得依靠原本就不灵活的双手加以配合,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他们的脸上,表情麻木,蜡黄的脸皮包裹着头骨,无论是近观还是远望,活像一具具“僵尸”,让人毛骨悚然。但我却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天!

他们是一群吸毒者,隐藏在广州火车站的“盲流”中,人数多达百来号。现在回想起和他们在一起的日子,仍然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

夜访“瘾君子”

不久前,我接到群众的举报,得知在广州火车站广场附近有一批“瘾君子”,便决意前去采访。

那是今年2月的一个漆黑的夜晚,广州火车站广场周边的路灯闪烁着暗淡的灯光。我随身带着打算拉关系的见面礼——香烟,摄影包里横放着一把锋利的菜刀,在茫茫的人海中四处搜寻着目标。当时我想,只要能找到一个“瘾君子”,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这时,我猛然发现,不远处有人正在脱下裤子注射毒品,我赶紧跑到他身边。好不容易等他完事,趁他飘飘然的时候,我颤抖着双手递上一支香烟,并且殷勤地为他点上火。和他说话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声音也在颤抖。虽然对方眼神迷茫,但从他一个字一个字吐出的话语中,我发现他没有敌意。慢慢的,我觉得他很友好,于是我便壮胆提出要为他拍照。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一口答应。直到现在,我还不明白他何以那样爽快。

照片拍到了,但我还不满足,我还想进一步了解他,便和他一起回他的住处。那条“路”可真难走,虽然离大路不到10米,黑暗中只能借助他那打火机的亮光凭着感觉摸索,只觉得不平的地面软软的,四周臭气熏天。好不容易摸进屋,屋里似乎还住着许多人。我记不得在他的“床”上坐了多久,也不知后来是如何走出这屋子的。但我感到兴奋的是,这个绰号叫“新疆仔”的“瘾君子”答应第二天带我到火车站广场去逛逛。

我成了“大哥”

第二天一早,我又回到昨天夜里去过的破屋。在白天的光线下,我才看清破屋里的景象:高低不平的石头地板上,到处是粪便、遗弃的针头、抹过血的白色纸巾……回想起昨天晚上,我就是踩着这些东西,在这屋里呆了好几个钟头时,心里一阵阵恶心。但一想到能结识更多的“瘾君子”,也就在所不辞了。

“新疆仔”果然没有食言,带着我到火车站广场去拜会朋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时我才知道,在广州火车站广场的各个角落,都有“瘾君子”。他们有的在做“生意”,有的在注射毒品,有的在闲逛……这些人中,有的已经全身溃烂、奄奄一息。他们活像一群“僵尸”,让人不寒而栗。

我正为结识这些“朋友”而得意时,冷不防杀气腾腾地冒出一伙人,把我们团团围住。“啪啪啪”,为首的“头人”上来就给“新疆仔”几个巴掌。接着,他们用家乡话说了一大堆话。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觉得双腿发软,立即把手伸进摄影包中,握住冰冷的菜刀,心里反复念叨着:“来吧,来吧!”但此时我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

让我再一次感到意外的是,“头人”转向我时,突然换了一张笑脸,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吓着你了,我以为你是公安局的。”说完,这伙人就走了,而我还呆在原地,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但不管怎样,我被他们接受了,“瘾君子”们管我叫“大哥”。靠着“大哥”的称号,使我的拍摄一路绿灯。

我感到害怕了

通过照相机的镜头,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垂死的人,躺在广场的一个角落里,双眼无力地睁开着,微弱的气息吃力地从鼻孔中呼出。广场上一位见怪不怪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他已经在这里不吃不喝好几天了,身上已经溃烂,活不长了。”我拍下了他垂死的照片。果然,第二天下午6时,他死在广场上,最后被当作无名尸体给拖走了。这天是2月25日。

破棉絮、旧报纸、草席、砖头,就是“瘾君子”们的全部家产,他们所住的地方,是广场的栏栅边、墙基旁、巷子里……只要是相对隐蔽的角落,就成为他们的“家”。除此之外,还有许多人挤在广场旁走马岗的一间破屋里。他们的“家”也就是他们的厕所——污秽不堪,臭气熏天。

“瘾君子”们来自新疆、四川、湖南和东北等地,他们每天至少要注射三次毒品。当毒瘾发作时,甚至当众脱下裤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注射毒品。而他们的谋生方式,则是在火车站广场上偷抢拐骗,有些是“以贩养吸”。

有一次,一个正在注射毒品的“瘾君子”对我说:“大哥,试一下吧!”说着,拔出针筒突然向我刺来。我赶紧躲开,心里暗叫“好险”。于是,那个“瘾君子”就把我大骂一顿。骂着骂着,他哭了起来,哭得是那样的可怜无助。他说,他不知什么是家,每天就靠偷抢生活,现在全身是病……第二天,他一见到我,就向我跪下,边磕头边打自己的耳光,说他不是人,昨天不应该骂我等等。我本想摄下这个镜头,但我突然感到相机是那么的沉重,再也不忍心按下快门……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第一次感到了害怕:“瘾君子”们那近乎变态的神情,那垂死的眼神,那透明的针筒中吸出的鲜血,还有那针筒刚从一个人身上拔出、另一个人用纸巾抹一下便扎进自己的身体……我拍得越多,就越感到受不了,不是“瘾君子”对我进行威胁,而是我不敢正视那触目惊心的场面。这些“瘾君子”简直就不是人了,我是在“与狼共舞”!

瞧,又一个“瘾君子”在广场上脱裤注射毒品了!

随着拍摄的胶卷一天比一天增多,我的心也一天比一天沉重。离开火车站广场时,望着那一具具活“僵尸”,那一双双无望的眼睛,我的心里好似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2月25日,羊城晚报在头版用大半版的篇幅,以《广场吸毒》为题,刊出了我拍摄的一组照片,立即在社会上引起强烈的反响。当晚,广东省、广州市公安机关出动警力,对广场上的“瘾君子”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清查行动。

我真切地希望,广州乃至这世界上不再有“瘾君子”,让“瘾君子”永远成为历史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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