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懂父亲的心

2001-04-09 19:10拉妮·西普利
海外文摘 2001年1期
关键词:门廊康复中心义工

拉妮·西普利

他是一个孤独的老人,好象在世界上已没有一个亲人;我是一个年轻的女士,与自己的父亲早已不再联系。我们一见如故。

我们的相识,开始于我走进一家康复中心的义工培训班上课的那天。当我走上台阶时,迎面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门廊的轮椅上。他看见我走进玻璃门,便使劲将自己的轮椅摇到门边,伸手去够门把手,然后,颇具绅士风度地拉开门。他对着我微笑:“我叫瑞姆,”他带着南方口音轻轻地说。“我叫拉妮——我是新来的义工。”我注意到,虽然他戴着厚厚的深度眼镜,也掩盖不住他顿时亮起来的眼睛。

“啊,你将是我的‘布芭”,他说,“那是我家乡的人对家里最小的孩子的爱称。”

“我很喜欢这个称呼。”我说,是真心的。他对我的态度是那么温暖热情,一点也不像我父亲那样。

每个星期三,当我来到康复中心学习时,瑞姆总是等在门廊里为我开门。义工培训班的老师萨兰是一位生气勃勃的女士,充满了同情心和敬业精神,她对老年人的社交和感情需求有深刻的理解。义工培训班结束后,分配给我照顾的病人中没有瑞姆,但我可以在工作时间以外常去看望他。

他总是热切地招呼我:“嗨!布芭”。渐渐地,我们熟悉了起来。当我向瑞姆谈起我的丈夫时,瑞姆告诉我,他也有家。他这样说:“我们决定不离婚。”

“你们有孩子吗?”

“啊,当然有。”

“他们常来看你吗?”我问道。

“啊,是的,他們常来。”他说着,眼睛转向别处。可我从未见到谁来看过瑞姆。也许他的家离这儿太远,他们不能常来,我想。

每周,我们都在一起度过一些时光。我给有哮喘病的他买维生素C,常送他一些小礼物。他教我玩多米诺骨牌,把餐后甜点留给我吃。我们的感情不断加深。

一天,当我离开康复中心时,守门人看见瑞姆在门廊里向我挥手,不无羡慕地叹道:“你的父亲一定非常爱你。”

“他不是……”我的嗓子发紧,未说出下面的话,急忙向停在外面的车跑去。如果你了解我父亲的话!我的父亲从不和我玩多米诺骨牌,也没有餐后甜点留给我吃,他太忙,太累。大多数时候,我都极力不去想他,因为他伤我太深。但是,守门人的话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像往常一样,我的记忆回到了我结婚的那一天,在婚礼上他的行为留给我可怕的伤害。当时乐队开始奏一首华尔兹,主持人走到麦克风前:“现在,我们请新娘和她的父亲跳一曲。”

每一个人都满怀希望地望着他,但我的父亲却说:“不!”他转过身去,离开了大厅,把我扔在了舞厅的中央。

自从那天之后,我积累在心中的种种怨恨一一浮现在眼前,成了压倒一切的情感:我怨他不像其他家长那样到学校来参加我们组织的活动,我恨他常常威胁说要丢下肩上的负担,离开我和我妈。这次我可以离开他了,我确实这么做了。

那是发生在5年前的事,这5年中,我不时想起这事,也曾想过与父亲重归于好。但是那样做似乎太尴尬,太复杂。无论如何,现在我有了瑞姆。

一天,我开车来到了康复中心,瑞姆没有在门廊里等我,我顾不上摆正我的车,就急急忙忙地冲上台阶,差点摔了一跤。他在哪儿?

我赶到他房里,房间空着,没有轮椅,床铺整整齐齐。“天啊,上帝!”我喃喃地说,冲出房间,到了护士值班室。

“瑞姆在哪儿?”我问。

“昨晚他们送他去了医院,他的哮喘病又犯了。”

“哪家医院?”

“我查一下。”护士说,她边翻看记录边问:“你是他的家人吗?”

“我是他的……朋友,”我咬着嘴唇,几乎就要说出“女儿”了。

她告诉了我医院的名字。

到医院去的路几乎永远走不到头。那里,我找到了瑞姆的房间。在门口,我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睡衣被解开了,身上插满了那么多的管子。他看起来在发烧,很不舒服。他转过头来发现了我:“布芭,我知道你会找到我的。”

“瑞姆,你不在那儿,我真的吓坏了。”我开始抽泣。

“过来,布芭,我没事。”他尽力伸出手来,我在他的床边坐下,把头放在他宽阔的胸前。他用一只手搂着我。

“没事,布芭,你来了,”他说,“你来看我。”他拍拍我的背,我听着他说话,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探视时间过了,我说:“我明天再来看你,瑞姆。”

“好的,布芭。”他回答说。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吃饭,电话铃响了,我站起来接电话。听到萨兰的声音,我的手突然紧紧地握住了听筒,往墙上一靠,碰下了墙上的挂历。

“我们一般不这样做,但是我不想你从报上看到那个消息,我知道你和瑞姆相处得非常融洽,他昨天去世了。”她轻轻地说。

“那不可能,”我叫了起来,“我昨天和他在一起。”

“我知道,拉妮。几小时后,他就去世了。”

挂上电话,我慢慢地走到外面,买了一份报纸,翻到布告栏,仔细读着瑞姆·奥布里思的生平介绍。突然,一阵愤怒撕碎了我的悲哀。他确实有老伴和儿女,他有12个子女——6个儿子,6个女儿,而且,除了两个之外,他的所有家属都住在这一地区!然而,我是最后一个和他在一起、安慰他的人。

我即刻又给萨兰去了电话:“告诉我,”我请求说:“为什么他的家属不来看他?为什么我是惟一常去看他的人?”

萨兰犹豫着。终于,她开始讲起来:“我告诉你一些事,我想,你应该知道。瑞姆曾经酗酒成性,醉了就打妻子和儿女。当他住到中心来以后,他们就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不,我不相信。”我叫道。然而,我记起了瑞姆不愿意谈到他的家庭——那个从不来看望他的家庭。但是,萨兰正在向我讲述的这个人不可能是那位叫我“布芭”的可爱老人。

“这是真的,”萨兰说:“但是其他的事也是真的。瑞姆初到中心时,曾告诉我他的过去。那时他对自己很不满意。他从小就受虐待,很自卑,他认为喝酒能帮自己从自卑中解脱出来。但是,适得其反,酒精反而加重了他的自卑感。于是,他将愤怒向家人发泄。虽然他一次又一次地向上帝请求宽恕,他也想请家人宽恕他。但是,一切都太晚了,他的家人伤透了心,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我把他当父亲看待。”我用发抖的声音说。

“而且,瑞姆也把你当女儿看待。他这样告诉过我,你给了他一个感受宽恕的机会。我觉得是上帝有意安排你去安慰一个痛苦孤独的老人,这个老人在世界上除了后悔外,已一无所有。”

我们互道再见,我的思绪迟缓,心情象铅似的沉重。瑞姆和他的子女已很疏远,就像我和我的父亲一样。在父母和子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最亲密的人之间,往往会发生这种最伤感情的事?

我从地上拣起碰掉的日历。它被翻到了6月的一页,那是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父亲外出钓鱼的照片。很久以前,父亲也曾带我去钓过鱼。那是一次美好的记忆,一次被我埋进了积怨之下的美好记忆。我想到这些美好记忆,想到他曾经历过的日子,我开始觉得自己太不理解父亲,太不懂得宽恕了。

我的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他的童年是在地里干活度过的。他从没有进过高中,成家之后不得不拼命干活养活我妈妈和我——干那些他厌恶的活一一搬运垃圾,当清洁工。后来他开始自己做生意,常常干到深夜,而下午有时竟累得睡了过去。由于他这么拼命干活,我才能上大学。“所以你长大了才不会像我一样。”当我小时候问父亲,为什么他总是干活时,父亲就常常这样回答我。

渐渐地,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思绪回到我的婚礼上,那最后的一件痛苦事件。这时,仅仅在此时此地,我才记起有人曾为他的行为作过辩护——我当时感觉太受伤而根本没注意到:那天我的父亲穿了他生平第一件夜礼服,也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他拼命干活想过上的好一点的生活——这一切对他来说太陌生了,他极不适应。而且,他根本就不会跳舞。

我将挂历挂回墙上,拿起了电话,我迫切地要和我的父亲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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