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迁的动力

2004-07-05 16:27张华志
中国民族 2004年6期
关键词:温州人温州文化

本刊第五期刊发记者采写的“解读‘另一个温州”主题报道之后,受到广大读者的热烈关注。很多读者反映,这组文章全面、深入而生动地展示了温州在卓有成效地发展市场经济的同时,大力推进民族团结进步事业的风采,使人们充分认识了“另一个温州”。它不仅对西部民族地区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有较大的借鉴作用,也必将促进东南沿海散杂居地区的民族工作。我们在此发表人类学博士张华志的文章,从学术的角度解析“另一个温州”。欢迎大家就这个话题展开充分的讨论。

在人们街头巷议“温州商贸城”、“温州小商品”、“温州炒房团”等表象的时候,温州正静悄悄地在中国市场经济进程中,创造着许多新的发展范式和理念,如早先著名的“温州模式”和目前的“品牌温州”以及由此引发的各种解读。与其他解读不同,由《中国民族》杂志等记者策划报道的“解读‘另一个温州”(《中国民族》2004年第5期)为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认识温州人和温州奇迹的视角:带有新闻特质而兼有社会人类学意义,带有人物追踪访谈又隐含个人生活史功能分析的理论价值。

社会人类学分析社区和人们的生活意义时,惯常的做法是从社会关系丛中抽演出若干种最基本的关系,将之抽象上升为概念,便于理论阐发和比较研究。但概念作为学科手段,毕竟是一些“人造工具”,无论多么的精细,总会因为它的抽象而存在局限和盲区,即便是研究者设定了非常严密的逻辑前提。李晓林等关于“另一个温州”的报道和他们采用的方法,在某种程度上化解了这个局限。

“温州人多地少且土质贫瘠,人均土地不足0.3亩,生存环境比较恶劣。求生存、求温饱的压力,千百年来始终像石头一样紧紧地压在人心头。不冒险、不创新,就没得好日子过。”——“温州印象片段”(第14页)。

温州人奋斗的“情结”首先是为了活着,而后是想活的更好一点。这是“另一个温州”给我们提供的温州人最初的日常生活意义素材。我由此想到,帕森斯社会理论在二战以后相当一段时期,一度成为人文科学研究的主要范式,然而时至今日,它不再是一种大范围的、权威性的标准。社会人类学的研究者还发现,大理论有时无法解释现实生活的各个细节。李晓林的系列报道,虽无意说明这种局限,但给我的启示是:在中国社区研究中,我们面对的是多变的生活现实,思考它们在现实生活中所占据的实际位置和蕴涵的意义,会越发感到现有工具体系存在的种种问题。

“走南闯北的170万温州人在全国,在世界各地建起无数的温州城、温州街、温州村、温州店……‘既能当老板,又能睡地板的价值取向和精神理念,是温州发展的原动力。”——“温州印象片段”(第14页)。

要对社会过程有充分的解释力,如果继续从概念到概念,从血缘和地缘的排斥中来研究社会,进而分析实际生活的现状,将会使我们对中国社会变迁的研究受到一系列的限制。

值得指出的是,如果能从传统中国的组织与地缘社会的关联中,发现若干的种类和细节,可以提供一个研究中国社会变迁的新的切实而又可行的入口。这个入口的亮点可以在李晓林等“另一个温州”给我们提供的线索中得到较好的体现(见李对温州“移民传统”、“地域文化”、“生存环境”、“信用温州”、“品牌温州”的解读)。

温州在各地的生意人是如何生存生活的?他们靠什么样的组织实现团结和互助——这些,是社会人类学同样关注的问题。

“1995年8月28日,一群在云南的温州商人发起创建了全国第一个温州商会——昆明温州商会。那天夜里放了焰火,在昆明的温州人一夜狂欢。现任会长,当时的发起人张国光至今记忆犹新。——“另一个温州”(第12页)。

这些带有人类学田野报告手法的文字,告诉了我们温州商人的组织。现如今,温州云南商会的会员达到1500名之众,内蒙古、西藏、新疆都有了温州的企业家和他们的组织。

恩格斯在《家庭、所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曾经把由血缘关系组织发展到由地缘关系组织视为是人类社会的一种进步。“另一个温州”告示人们,温州商人已经逐步完成了由血缘组织到地缘和业缘组织的进步。温州人建立起了西藏最大的小商品市场,此举的文化意义在于实现了不同族群之间人们生活的互动和文化的交融;温州商人当选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协委员,增加了“外地人”和“本地人”之间的对话合作的空间。

温州人在温州以外的许多地方建立了他们的商业和人际的平衡。诚如已故中国人类学家林耀华先生的名言,“把种子埋在地里”。温州人经过近20年的 “种子” 孕育过程,迎来了硕果累累的收获季节:

“温州籍企业新疆兆龙公司投入近3000万元对乌鲁木齐市市区青岛路进行改造,成为第一家投资乌鲁木齐市‘打通巷道,还路于民,造福百姓工程的民营企业。”——“另外一个温州”(第13页)。

费孝通先生在分析中国社会性质时,有一个著名的差序格局的理论。 所谓差序格局,在中国社会的表现是由无数私人关系搭成的网络。这网络的每一个结,都附着一种认同要素。相对于西洋社会的团体格局而言,中国的社会格局好象把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人都是他社会影子所推出去的圈子的中心,被圈子的波纹所推及而发生联系。每个人在某一时间某一地点所动用的圈子是不一定相同的。温州人创办的商业单位,绝大多数以“父子兵”、“夫妻店”、“兄弟联营”等组织为最初的组织形式。根据我对华人企业的考察,事实上,温州人的这种商业组织也是华人在世界各地发展工商业所普遍采取的形式。这样做的一个明显好处在于,降低经营风险,便于一致对外开展竞争,便于减轻内耗和保守商业秘密等。正如马凌诺夫斯基提出的“家庭是社会的胎盘”,家族制度与社会结构之间的关系,个人在家庭中从生物人被塑造成社会的人,从而构成他们社会交往的基本出发点。因此,从血缘、亲缘到地缘、业缘,并由此扩散出去构成个人商业活动的基本轨迹,是“另一个温州”给人们诠释的温州个体经济发展的基本范式,也是中国东南沿海地区乃至内地许多地区人们简单(或扩大)经济活动的基本形式,是中国文化大传统在经济活动中的必然表现。不同的是,温州人把这种范式的功能成功地发挥到极至:

“温州的林乐宣五兄弟1993年在新疆喀什成立南达公司,并靠品牌树立信誉。几年经营,在喀什民营企业中创下多个第一:第一个引入品牌经营和超市经营模式,第一个建立现代企业制度......。” ——“另一个温州”(第13页)。

由此李晓林感慨到,温州人这个群体已经成为一种精神的象征,一种品牌,一种文化和一种无形资产。的确,温州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已经发展成一个伸缩性极强的概念,已经作为一种象征符号扩展到社会的层面上,作为一种具体结构则显著地表现在他们的商业活动和他们的日常生活中。

李晓林等关于温州的报道的用意,不仅在于温州是如何兴旺发达的,更重要的是通过他们的陈述,可以探寻温州乃至中国东南沿海地区人们是如何组织起来的信息。我的博士导师庄孔韶先生,特别强调社区系统文化的运动性和社会的运动性。我愿借此来进一步诠释温州社会变迁的动力。

文化的运动性是文化的特征,一个文化传统包含许多“形态”,它们各自有预见性。温州文化的传统是儒家精神和商业文明(高效率、节约资源、运用最合理的程序和手段去达到目标、有效提高竞争能力等)的整合,温州人最大限度地追求商业利润,又较好地维护了他们的内聚力,在文化的运动中进行着他们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进而向现代社会的变迁过程。社会的运动性要求温州人不断修正他们的商业行为,只有在运动中磨合和适应,才能在运动中获取商机,温州人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李晓林等描述的温州人的不断迁徙和进取,就是这个过程的一部分。当然,社会也必定会由于文化传统的调整而发生挑战,因此,当下社会造就了温州人;与此同时,温州人则加快了异地许多社区的变迁过程,也促进了自身变迁——这也许是“另一个温州”想要表达而未及表达的另外一种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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