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薛昂夫散曲的艺术特色

2006-02-02 06:24边秀芳王德慧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06年12期
关键词:散曲杨花典故

边秀芳 王德慧

薛昂夫,元代散曲作家,正史无传,孙楷第《元曲家专略·续编》考之生平:“薛昂夫本西域人……其汉姓马,故又称马昂夫……其号曰九皋,故又称马九皋。”从历史分期看,薛昂夫属于元后期散曲家;从元散曲发展阶段划分,薛昂夫属于元散曲鼎盛期作家。因为明人治元曲,胸中横亘着一个夷、夏之别的正统观念,所以薛昂夫很少为人提及。《录鬼簿》中不见薛昂夫的名字。明初大曲论家朱权在《太和正音谱》中将他一人的三个名字误为不同的三个作家,一曰“马九皋之词如松阴鸣鹤”,二曰“薛昂夫之词如雪窗翠竹”,三曰“马昂夫之词如秋兰独茂”,薛昂夫其人其曲就更鲜为人知了。连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对薛昂夫其人其曲也只字未提。薛昂夫现存六十多首散曲,内容多是咏史怀古、叹世抒怀之作,也有一些写景纪游的作品,多表现其超旷之志、闲适之怀。所作散曲,赵孟頫推之为“激越慷慨,流离闲婉”。《太和正音谱》里“古今群英乐府格势”品评他的曲子时给予很高评价。恩师赵义山先生对他也极为赞叹:“在鼎盛期内,西域人薛昂夫的散曲创作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就实绩而言,他与贯云石或可谓旗鼓相当。”①薛昂夫是元代有一定地位的散曲作家,其作品具有突出的艺术特色,可从四个方面来具体分析:

一、风格豪放

元后期曲坛,薛昂夫多被视作豪放派的代表。“薛昂夫极少写丽情,风格以豪放为主导。在元后期散曲家中,薛昂夫的豪放色彩最为浓烈”。②其散曲之所以豪放,缘于其彻底的“无累”之情,所谓“不贪不爱随缘过,把世事都参破”([正宫·端正好]《高隐》套)。散曲一入此道,其格必豪放,而崇尚“真”的薛昂夫更少饰铅华,不加回转。他在言人生哲理时,常在否定中把自己的傲岸精神和放诞情怀凸现出来。如[双调·蟾宫曲]“想昨日秦宫,今朝汉阙,呀,可早晋地唐天……谩说求仙,百计千万,都不如樽前。”这首散曲明确反映了薛昂夫的人生观,功名富贵,求仙入道,都在否定之列,而惟有眼前的人生快乐、人生享受才是人生最佳境界。元代具有浓厚世俗色彩的玩世思想,传统士大夫的“人生如梦”、“何以忘忧,惟有杜康”的自适逍遥观在这里集合成一个整体。再如[双调·殿前欢]“洞箫歌,问当年赤壁乐如何,比西湖画舫争些个?”薛昂夫以他无限的豪放旷迈之情提出了挑战,“四海诗名播,千载谁酬和?”多么旷达的胸怀!囊括时空,不能不使人生壮阔之感。全曲语势极盛,一气呵成,显示了惊人的豪放之气,正如《南曲九宫正始序》所云:“薛昂夫词句潇洒,自命千古一人。”像这种昂扬的情调,在元代散曲中还是不多见的。脍炙人口的[双调·殿前欢]“知他是西山傲我,我傲西山?”登高临下,笑傲山林。[双调·蟾宫曲]“你自评跋:哪个清高?哪个粗豪?”从中不难体会出其人的洒脱与狂放不羁。

王德渊《薛昂夫诗集序》称他“诗词新严飘逸,如龙驹奋迅,有‘并驱八骄一日千里之想”。薛昂夫散曲的豪放风格,凡览者莫不感受极深。

二、笔挟嘲讽,诙谐有趣

薛昂夫在元代身居高位,属于“上等人”,他的特定地位和高贵身世,决定了他的人生观是在“理性”上对元代玩世思想的接受,因而影响着他对人生的理解和人生实现方式的选择。因此,其散曲便更多地显示出理悟的色彩,在其“理悟”中,否定、讥讽所有的传统观念,批判、讥谑一切“非自由”的人生成为最突出的主调。“在元代散曲中,‘叛逆思想最明显的便是薛昂夫。”③典型体现在他的[中吕·朝天曲]二十二首中。薛昂夫对历代人物分别进行评价,如刘邦、吕尚、老莱子、卞和、杜甫、伯乐、董永、邵平、董卓、吕洞宾等,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隐士平民,从诗人到道士无不受到嘲弄。他嘲笑帝王将相,讥讽元人奉为人格典范的隐士,嘲讽传统称颂备至的孝子,在薛昂夫看来他们头上都没有耀眼的光环,甚至不足挂齿。杜甫的苦吟,伯乐的琴技,董永的痴情等都被他一一否定,对所有历史人物所蕴含的人格意义几乎都持一种批判的态度。他很少囿于传统看法和评价,往往言人所未言,并能独出新见,充分表明作者对种种未达自由的人生现象的“刺”和“悟”。

他不仅对许多历史人物做了猛烈的嘲讽,还把讥讽的笔触伸向一些荒诞的神话传说。如[蟾宫曲]《题烂柯石桥》其“斧柄儿虽云烂却,裤腰儿难保监牢”的戏谑,让人捧腹大笑。他对迷信也不放过,认为“王母蟠桃三千岁开花,总是虚谣”。对假隐士、伪学士的嘲讽,尤其露出尖刻的锋芒:[正宫·塞鸿秋]“尽道便休官,林下何曾见,至今寂寞彭泽县”。这首小令是作者追求“真”的人生观的体现,尖锐地揭露了那些嘴上谈“隐”,而心中却贪恋功名的假隐士,表达了对重功名轻斯文的社会现象的感慨与批判,冷嘲热讽,嬉笑怒骂,不失为散曲中的佳作。在薛昂夫的作品中常能见到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嘲讽历史和现实,在他的散曲中,不同程度的染有诙谐的色彩,使之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三、融前人诗词典故入曲,浑化天成

在薛昂夫的散曲中,融前人诗词典故入曲者,比比皆是,且多信手拈来,浑化天成。如[庆东原]《西皋亭适兴》“酒酣时诗兴依然在,黄花又开”,即化用李清照《醉花阴》“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句及刘克庄《贺新郎》“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句。此曲的末尾两句“管甚有监州,不可无螃蟹”,即化用苏轼诗“欲问君王乞符竹,但忧无蟹有监州”之意。再如他的[中吕·山坡羊]中的“厌舟车,喜琴书”句,即化用陶潜《归去来辞》“乐琴书以消忧”句。“早星星鬓影瓜田暮”句即化用左思《白发赋》“星星白发,起于鬓垂”,以及晁补之《摸鱼儿》“满青镜,星星鬓影今如许”意。其散曲[双调·楚江遥带清江引]中“一江春水流,万点杨花坠”,即化用李煜《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谁道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即化用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此曲末尾“回首有情风万里,渺渺天无际。愁共海潮来,潮去愁难退,更那堪晚来风急”即化用苏轼《八声甘州·寄残廖子》“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及李清照《声声慢》“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不仅化用他们的词句,更是活用了苏词的意境。他的又一首[双调·楚江遥带清江引]“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句,即化用欧阳修《蝶恋花》“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此曲中的“目断楚天遥,不见春归路敿椿用辛弃疾《摸鱼儿》“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之意?薛昂夫不仅能得心应手地融化前人诗词入曲,还擅用典故入曲。如散曲《雪》中,用了三个典故:东晋王徽之雪夜访戴逵,“乘兴而来,兴尽而返”;唐孟浩然吟诗踏雪寻梅;柳宗元“独钓寒江雪”。作者用三个典故,表明三个人物对待雪的不同态度。究竟哪种是清高、粗豪,作者只问不答。再如他的《题烂柯石桥》,用晋王质石室山中遇仙,观弈罢,樵斧柄已烂之事。[中吕·朝天曲]二十二首,则更是用了许多典故,不再赘举。

四、语言雅俗并蓄

散曲的雅俗并蓄呈现为两种形态:一种是以雅为主,炼俗为雅;一种是以俗为主,以俚破雅。

周德清《职员音韵·作词十法》“造语”条曰“可作”者有“乐府语”、“经史语”、“天下通语”。三种“语”即散曲“乐府”一类辞藻的基本准则。所谓“乐府语”,指传统文人诗歌之语汇和语态;“经史语”,指传统散文之语汇和语态;“天下通语”包括两层涵义:一是其语为天下通晓,而非“各处乡谈”的方语,二是其语的意义明白晓畅,而非“书之纸上,详解方晓,歌,则莫知所云”的“书生语”。故“乐府”造语有通俗化、明朗化的要求。曲文学的传播和接受方式,不仅用眼,也要用耳。因此,曲之语言必须听其语便知其所言,观其文便知其意。要达到周德清对“造语”的基本要求“要耸观,又耸听”,则当“造语必俊,用字必熟。太文则迂,不文则俗。文而不文,俗而不俗。”薛昂夫的散曲即有“文而不文,俗而不俗”的特点,具体表现是将诗歌语、散文语、通俗语交融而成的一种新的“辞藻模式”。这种交融,不是“混合”,不是“相加”,而是对三种语态均有的变异。

我们来分析一下他的[双调·蟾宫曲]《雪》,“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杨花,片片鹅毛”写雪的晶莹洁白,以杨花鹅毛喻雪,总体上属“雅化”的语言,紧紧抓住景物在视觉中的第一感觉加以直呈,缺乏象词那样以“景物”象征、描绘“心象”的耐人寻味之意蕴。从具体的造语上看,其写景皆用“熟字”,视之即懂,听之即解,不迂回曲折,也不婉约深沉,可谓“文而不文”。“点点杨花,片片鹅毛”、“一个饮羊羔红炉暖阁,一个冻骑驴野店溪桥”是为诗的典型语态。“访戴归来,寻梅懒去,独钓无聊”句,连用典故,语雅而字熟,可谓“俗而不俗”。全曲平白如话,却又不是纯粹的口语,简练而又形象的景物描写,通俗的用典,无意雕刻又潜心设计的对偶,都显示了他“炼俗为雅”的语言特征。

综上看来,薛昂夫散曲的艺术特色正如恩师赵义山先生所言:“昂夫散曲于放逸宏丽中寓雄健之气,于嘲讽戏谑中见诙谐之趣;豪放而不失之粗,诙谐而不失之俗;不饰铅华而自具丽质,不求韵度而自有高格。”④薛昂夫堪称元代著名的散曲家,时人推崇,诚非阿谀;后人赞叹,亦非虚誉。

注释:

①赵义山《元散曲通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75页

②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592页

③李昌集《中国古代散曲史》,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590页

④赵义山《元散曲通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278页

(边秀芳,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王德慧,河南洛阳市老城区人民检察院政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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