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雁飞

2006-05-25 08:20王念平
短小说 2006年5期
关键词:儒商诗集女朋友

王念平

下班前,柳雁飞说要请我上杨老根大排档吃饭。我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请我吃饭肯定不白请。”柳雁飞认真地说:“早想请你,只是这段日子一直亏空,今天请你也是事出有因,有件好事想让你给参谋参谋。”

柳雁飞说的是实情。这么多天,他连一台电脑也没推销出去,租的房子几天前到期了,房东催得急,他一时筹不到续租金,就提出要跟我合租。我本来不乐意,但柳雁飞用损招激我说:“听说你热爱诗,自古爱诗者必有一颗大慈大悲之爱心,你如果不答应我的提议,那可见你是在欺世盗名、见死不救。”话都让他说绝了,我只好答应跟他合租。但他搬进我那13平方米的亭子间时,租金却是挂在我的账本上——他身上只有300元保命钱了。

杨老根大排档在巨鹿路口,是个只有十多平方米的路边店。我们去时已无座位,老板叫伙计在店外摆个小桌安顿我们。柳雁飞有些不高兴,嫌店家小看他,店老板说随便,爱来不来。柳雁飞讨个没趣,垂头丧气地坐下来点了三个时令小炒和两瓶啤酒。菜一上齐,柳雁飞就给我敬酒,连碰过两杯,柳雁飞竟骂起诗来。

“我这辈子算栽在诗这个茅坑里了。”柳雁飞说着灌一口酒,还使劲挤眼睛,但就是挤不出一滴眼泪。

我说:“悲观个屁。诗充实了你的生活,诗助你获得了爱情,你却用恶毒的话诅咒它,你这是忘恩负义,给诗嫁祸栽赃。”

柳雁飞露出一丝苦笑:“虽说爱上诗是个美丽的错,但我只是今天对诗发了牢骚,我并不是存心骂诗,骂的另一层含义不就是爱吗?知道今天我为什么骂诗?因为它可能给我带来财运,我骂它那是从心里爱它。诗啊,我的甜心……”

柳雁飞没有发现他的癫狂引来周围一些人的哄笑,有人的目光透出鄙夷。

事情要从柳雁飞今天会见的一个客户说起。当时,柳雁飞向客户推销电脑时,偶尔谈起自己爱好诗,客户一听两眼大放光彩,柳雁飞趁机讲了一通诗论,客户听得很有兴致。后来,柳雁飞再次谈起电脑的事,客户说:“这样吧,你说你出版了诗集,那么明天你带诗集来我们再谈。不瞒你说,我以前也爱好诗,做梦都想当诗人呢。”柳雁飞说:“有梦就有希望,怎能把梦弄破了呢?”客户说只有看了柳雁飞的诗集才能做决定,至于什么决定,客户没说明。

想起那个奇怪的客户,柳雁飞激动不已:“我看这家伙是个大老板,说不定看了我的诗后被我的精神或才华感动了,没准会买我的电脑呢,你说成功率能有多大?”柳雁飞用期盼的眼睛盯着我,等待答案。

我说:“如果这家伙真的爱好诗的话,那成功率绝对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问题是他的诗人梦已经被他打碎了呀。”

柳雁飞更加激动,他端起酒杯在我的杯上碰一下,说:“我觉得这家伙有儒商风范,我明天带上我的诗集去会他,一个爱诗的商人肯定与那些暴发户不是一个档次。”

柳雁飞说完,又要了两瓶酒。看来他想借酒来给自己明天的成功制造一种喜庆的氛围。但是,柳雁飞此时不知想过没有他那些诗是些什么货色。说到他的诗集,我都要捂着嘴巴偷笑。他搬到我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就给我讲他那本诗集,他说诗集是他在深圳闯荡5年来的心血结晶。他说当初他的诗集寄了几家出版社都无人理睬,就在他绝望之际,他遇上了一个老板,香港人,他出资数万元帮他联系书号直至出版,着实费了不少周折。柳雁飞说,他这一生都忘不了那个帮助他出诗集的香港人,他就是他的再生父母。诗集出版后,他和几家个体书店达成销售协议,但几个月过去了,他的诗集连一本也没卖出。

但这本诗集还是给柳雁飞带来了不少好处:在失望时,诗集助他找到工作。更值得一提的是,这本诗集还让他获得了爱情。柳雁飞那晚不无得意地说,他女朋友先爱上他的诗,再喜欢上他这个人。柳雁飞总结说:诗给他带来工作和女人,诗就是他走向成功的最佳平台。

柳雁飞的诗能否算诗呢?他曾自作多情地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女孩写下这样的句子:忘不了的是你的马尾辫/拂不去的是你的笑靥/多少个繁星闪烁的良夜/浮上我脑海最清晰的是你幽郁的双眸……他说这首诗让他领悟到人世间还有另一种美好的情感存在。他说可惜诗的题目起得不够震撼,不应该叫《暗恋》,应该叫《惊鸿一瞥》。我看过他诗集中这首对他而言是最为得意作品时,笑得虽有些不动声色,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他倒是说了句实话:“也许我的诗真是上不得台面。”

明天,柳雁飞就要用他的诗集为自己的生活开创一个新局面了,他抱着很大的希望,但这个新局面会让他如愿以偿吗?

第二天,我和柳雁飞赶到公司。报到后,柳雁飞带上他的诗集匆匆去会那个儒商。

晚上,柳雁飞回来时脸色很灰暗,人像被初霜打过的茄子。他是不抽烟的,此时却掏出一包“红双喜”点了一支蹲在地上猛吸,烟雾包围着他,他的眼泪、鼻涕都让烟呛出来了。

我猜想他出师不利,劝他珍惜身体,没料想,我的话成了他发泄的导火索:“娘的,狗屁儒商,纯粹他妈的一个文盲加白痴。”他口里喷着烟雾愤愤不平地说:“算我他妈的看走了眼,把人世间说爱诗的人都当有品味的人看待。”我问怎么回事,他更加愤慨了:“这家伙不是好东西,妈的,竟说我的诗狗屁不通,连初中生都能写。你说,这种人是不是白痴?”

“是过分,”我说。

“我在大江南北闯荡了5年,这些文字都是我用心血汇成的。你可以蔑视我,但是决不允许如此恶毒地攻击我的作品,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一个对我的作品如此无礼的人!”

说到这里,柳雁飞从衣袋里掏出10元钱递给我说:“求你下楼帮我买瓶北京二锅头,我必须喝点酒出口恶气。”

我提着二锅头回来时,柳雁飞正痴痴地看他女朋友的照片,他女朋友比起他的高中学历差一个档次,但很漂亮。

柳雁飞边喝酒,边看女朋友的照片,他说:“现在想来,我把人家女孩给害了。”

我问:“她爱你吗?”

柳雁飞猛灌一口酒说:“这事还真说不清楚。她比我小6岁,她说过喜欢我的诗。她也写过几首,后来我告诉她那不能算诗,她就不写了。”

我说:“你有没有打算和她结婚?”

柳雁飞叹口气:“我就是为这事才闯上海滩的。我原打算卖诗为我和她创造一个美好生活,可这年头诗是什么?”

我说:“我觉得你不适合跑销售,跑销售不可能与诗结合呀。”

柳雁飞说:“我想过了,我还是回深圳那家公司搞我的宣传,虽说工资不高,但业余还可以写诗。”

停一会,柳雁飞盯着我说:“你说心里话,我的诗算诗吗?”

我忍不住想笑:“应该算的。”

柳雁飞回头看他女朋友的照片,看一眼喝一口酒,脑袋鸡啄米似地抬起来又低下去。

柳雁飞辞职了。临去深圳前,我送了一本《诗刊》给他,杂志里面有我一首十四行诗。柳雁飞受宠若惊地说:“你都在这么高级别的杂志上发表作品了,我拿什么东西送你作纪念呢?”

我说:“你的诗集送我一本吧。”

柳雁飞脸红了:“没……没有了。”

我知道他不好意思。

柳雁飞在他的旅行包里捣腾了一阵,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假如我的第二本诗集出版了,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亲自送上门去。”说完,他说要解手,进了卫生间。

送走柳雁飞,我收到一条短信,是柳雁飞发来的:“兄弟,多亏在上海滩遇到你这样真正有良知的诗人,谢谢你真诚相助。实在不好意思,读过你的十四行诗我才知道我的诗真的狗屁不是。我没什么送你,就送你一张我和女朋友的合照吧。照片放在卫生间的马桶盖上,如果你觉得没必要,请弃之。”

(责编:严 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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