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鱼原本来自江里海里

2006-09-21 05:56ARTOO
旅伴 2006年9期
关键词:造船厂公园

ARTOO

在岐江公园里行走,感触最强烈的就是融合、自由。无论是旧建筑、装置、新创意、植物、水、人,一切都有一种恰当、自然、悠游的位置和姿态。

我本无意用如此诗意却隐晦的题目来形容一个公园。但它却是中山岐江公园带给我的最直接体验和记忆。没办法。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湖里真是很多的鱼。当然,它们不是普通公园里被喂养得肥头大肚,唯一功效好像只是供给游人喂食的乐趣的锦鲤。在这里的湖边水岸部分,稍一低头,就可看见在荷叶田田中,成群成群的小鱼,戏莲叶东,戏莲叶北……还有贴在泥底的那种小鱼,呆呆的也不动,实在太妒忌它们的悠游,伸手往水里拨愣,才扑哧一下,通通都突然不见了。躲得够快。它们大约是不怕的。名义上是湖,其实却是从中山市的母亲河——岐江引入的一大湾水,本身是与江相通的,而江的尽头就是海,怎不由得它们海阔天空去!除非是贪吃的鱼儿,在另一边的钓鱼区,不幸上勾。

逛园子已经逛得有点累了,又有风,风把上一层堤岸上种植着的野草吹得啦啦作响,把水面上的荷叶清香也送上来,阳光已经把地面晒得暖洋洋,正适合怕寒的人躺坐,一系列方格网状的步行栈桥足够宽大,也完全可以在上面高枕无忧。伴着隐隐约约的人声,鸟鸣山更幽,就快要睡着了。而这里,原本只是一个船厂。

追求与珍惜

位于珠江三角洲核心地带的中山市,距离广州不到一百公里,与香港共同分享南海海岸,许多河流流经珠江汇入大海。优越的地理位置,使中山成为珠江流域的船只生产基地。

粤中造船厂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鼎盛时期拥有一千多名工人,曾是中山人最引以为傲的国营企业。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珠江流域由传统的农业产区发展成为大型工业产区,其他运输工具逐渐取代了船只的重要地位,粤中造船厂的辉煌也逐渐成为过去,直到90年代后期正式结束运作。

在船厂正式倒闭后,曾有地产商出高价,意图购买下旧址区域进行商业开发。但是,曾敏感地意识到自然环境的严重恶化,而致力于改善城市环境,并使中山市获1997年联合国人居环境奖的中山市政府,又一次采取了英明的举措,他们决定把船厂旧址改造成一个免费的公共空间,公共绿地、公园,使市民们得以在此休闲、休憩。他们选择了俞孔坚教授带领的北京土人景观规划设计研究院的方案——对旧船厂进行产业用地再生设计,把当地历史文化与自然环境完美结合。

面对这个大型改建项目,俞教授团队的基点是,“追求时间的美,工业的美,野草的美,落差错愕的美。珍惜足下的文化,平常的文化,曾经被忽视而将逝去的文化”,粤中造船厂是中山市历史上重要的建筑之一,见证了中山由一个农业小镇,发展重工业,再到中型电子化现代城市的历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同时也是20世纪下半叶中国工业化的一个缩影。更重要的是,曾热火朝天四五十年的这样一个大型国有企业,承载和浓缩了太多人的生活历程和记忆。那个时候,他们住在这里,工作在这里,他们的孩子也成长在这里,他们生活的全部重心,几乎都是落在这里。“特定历史背景下,几代人艰苦的创业历程在这里沉淀为真实而弥足珍贵的城市记忆。为此,我们保留了那些刻写着真诚和壮美、但是早已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的旧厂房和机器设备,并且用我们的崇敬和珍惜将它们重新幻化成富于生命的音符”。

方案曾引起不少反对之声。很多专家对俞孔坚团队的设计理念争论不休,他们认为保留大量锈损的厂房机器,会产生杂乱感觉,没有任何使用价值而只会占用不少空间;而工业时代笔墨的“直线路网”道路系统,更是与中国古典园林讲究“曲径通幽”的意境相悖。然而,设计方案却得到了绝大多数公众的认可与欢迎,尤其是曾在粤中造船厂工作过的人们。俞孔坚引用了美国西雅图炼油厂公园、德国钢铁城景观公园两个经典案例,指出废弃工业设施的生态恢复与再利用是现代景观设计思潮的先进手法,是完全可行的。而土人的方案还更加强调文化内涵的挖掘和自然朴素美的体现。

最终,在公众的支持和政府的信任下,土人的理念得到了实现。

“由旧船厂改建而成的岐江公园,是献给许许多多为中国建设做出贡献的普通劳动者的一份礼物…俞教授设计的初衷,就是要把这个凝聚了往昔记忆的破旧船厂,变成一个供普通人休憩放松的乐园,让人们在重温那段艰苦岁月的同时,不自觉地进入另一个让人激动而又沉静的思索空间。”

生态与人文

在孙文步行街吃了午饭就往中恳百货大厦走去。直觉告诉我,从那里的桥过江,江边就是岐江公园了。其实也不算直觉,起码地图是看过的。重要的是,之前多次来往中山,从国际酒店坐车出,记得很快会经过很大一片绿地。如今想起来,它应该正好就是岐江公园。这种把记忆唤醒的感觉很奇怪,而正好又吻合公园的基调。

在中恳桥上走,透过窗户远远就看到曲线的水岸,围绕着一片绿树成荫,绿草如茵。临岸一幢方形、高高的玻璃建筑物,在临近秋天的阳光中,分外清透抢眼。资料告诉我,那应该就是公园在夜晚中最美丽的景点,“琥珀水塔”。原本,它是粤中造船厂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水塔,但在设计者给它加了一个泛着现代科技灵光的玻璃盒后,它成了景点、历史、美物,同时又可起到引航作用。设计者这样阐释它:“如同古世纪的昆虫,不经意凝固在绚丽色彩的琥珀中,旧厂区堤岸的寻常水塔,与她新科技的玻璃外衣,共同包裹住时间。时间不是困兽,时间只是拉住旧水塔和她玻璃新衣的柔和的手,如同岐江粼粼的水波。入夜,灯光照耀岐江,照耀城市,也照亮自己内部,我们称之为城市心灵史的那些内容。”

这是一种新鲜的进入公园的经验。它没有围墙,没有大门,不收门票,一条溪流就是公园的边界,“仿佛城市被延伸到了公园里,而公园也渗透到了城市中”,从桥上下来左拐,鲜红的阀门装置和在它身后延伸的一段铁轨,就成了公园的入口标志,也是造船厂最具标志性的景观元素之一。虽然早已阅读过资料,这个入口的景观还是在顷刻间打动了我:没想到这里的野草长得这么美!而且和旧铁轨、木棉树、竹子融合得如此之好!长久以来,都为今日中国城市的公共绿化,滥用昂贵和单调的西方草而郁闷,而在这里,土人赋予中山本地野生的白矛以尊重和地位,而它们表现出的勃发风姿和本土风味,又哪是西方草可比。

对鼎盛时期的粤中造船厂来说,铁轨是让船只方便进出的输送工具。曾经被磨得非常光滑,现今还依然发亮的铁轨,带着泥土气息、在日光之下散发着热气的枕木,放置到轨道里面的白色卵石,加上见缝生长的野草,时间和记忆就在这里沉淀下来,而新的生命和欢声笑语还在生长。孩子们可以在上面摇摇摆摆地行走,体会平衡。旁边,树荫掩映着的溪流,大人和小孩都在戏水。笑声和水花一同溅落到光影粼粼的水面上。

惊艳的红盒子就立在一片多层次的鲜亮绿色中。除了对历史的保留和再利用,设计师需要采取“再生设计”,也就是创造新的语言,表达对场所精神的体验,同时满足现代人的使用功能。红盒子就是这样的一种新语言。它高约3米,由红色钢板围合而成,同时也围合着一潭清水,一角正对着入口,两条笔直的道路从它的身体穿过,形成很深的令人触动的切割感。走进红盒子,像是突然走进一个寂静而暗涌的空间,人们在这里,似乎突然和自己迎面相逢,瞠目结舌,有所静思和顿悟。它是一种形式,试图装下过往年月的故事,而通往新的岁月历程。设计者说,红盒子的产生源于一时的感觉,但隐约含着对原场所的直觉体验,以及由此而唤醒的岁月回味。

那些鱼是在湖里。粤中造船厂临江含湖,水面占场地的35%,是最应充分利用的自然特质。但是,这里的湖面与岐江相连,是珠江水系汇入大海的重要衔接口,海潮的影响,会使水位日变化达1.1米,如何做到生态、美观又可安全亲水?设计者创造了栈桥式堤岸,临水修建一系列方格网状步行栈桥,根据水位的变化及水深情况种植的多层次的本地水生植物,遮挡栈桥的架空部分,配置成能在不同水位下遮护堤岸的生态群落。人们可以在这样生态、安全的栈桥上漫步,观鱼,戏水,甚至如前文所说,躺下来,在风和日丽、与自然亲近的安然心情中睡上一觉。

在湖岸边,还分布着一批拥有几百年树龄的古榕树,因为岐江水位变化大,原本,按照中山市水利局的意见,为了满足防洪要求,需要砍伐榕树,将河岸大幅度拓宽。景观设计师们不可能接受这种行为。为了保住古树,设计者提出开挖内河,在防洪渠的基础上,使湖岸上的古榕树与水塔形成岛屿。这就是今日公园里的“生态岛”。

就是经过这样颇费心思的保留、创造,岐江河岸的水—生物—人,得以在一个反映着时空变迁的边缘生态环境中相融共生。岐江公园曾获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ASLA)荣誉设计大奖。后来,中山历史上第一个美术馆——中山美术馆也选址于此,落成后成为公园内的主体建筑,更丰富了公园的景观和现代生活色彩。

有人说,检验一个公园的讨人喜欢程度,看看有没有新郎新娘在里面拍婚纱照就知道了。可能也和周末有关,在岐江公园里逗留的短短时间,足足看到了五六队来拍婚纱照的人马。而更是有众多骑自行车、戏水、无目的游玩的孩子在这里撒落下了大片笑声。一边的钓鱼区,中年人、老年人也是聚精会神。他们的记忆,同样在这里遗留下来。在岐江公园里行走,感触最强烈的就是融合、自由。无论是旧建筑、装置、新创意、植物、水、人,一切都有一种恰当、自然、悠游的位置和姿态。诚如文章题目的感觉,“那些鱼原本来自江里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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