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相”的罪犯

2008-03-28 09:22
八小时以外 2008年3期
关键词:孙某小子点儿

萨 苏

那天是个休息日。老尹这个人很顾家,睡醒了就决定出去买菜。这很正常,做家务,哪个男人能跑得了?没穿警服,趿拉着拖鞋,穿件外套,老尹就奔了北京站。不是买菜吗,怎么奔北京站了?首先说老尹家离火车站很近,从站口绕一下去菜市场不是很远,更主要的照老尹的说法是习惯啦,出门就上那儿遛一圈。本来也就是遛一遛,走到地铁口,忽然看见从站口走过来两个人,老尹看看,就站住了。

老尹这样记这个案子:“西服,球鞋,农民气质,皮肤黝黑,目光游移,广西口音,手提两个密码箱,没有其他行李。”

老尹觉得这俩人可疑:衣着与气质不符,相互之间说话压低嗓音,眼神不正常,流露出异常的不安和警觉,可能有事。事实上他还真说对了,这两位倒霉就倒霉在早听说北京火车站的警察厉害,从这里过太加小心了。这时候老尹还只是判断他们有事儿,没想到是什么事儿,再听他们说话的广西口音,冷不丁就想起了那个拐卖妇女团伙的通报来,那个团伙的成员都是广西某地某村的农民,专门把南方的女孩子贩卖到北方山区。和通报都对上了,衣着也符合这类案犯的特点:西服是做这种案子时候的掩护;卖人都是卖到山沟里,穿球鞋适合在偏远的山区行动。巧合?没有这么巧法的。那么他们作案了吗?没证据抓了也白抓。他再次看看那两个人:密码箱里头有分量。这说明什么?老尹说:“我的推测是,人,已经卖了,钱,就在那密码箱里。”

老尹低头看看:裤腿挺长,看不出来我穿的是拖鞋,好,可以抓人了。抓人之前先看看自己的鞋,如果让嫌疑人看出来他穿着拖鞋,跑了怎么办?

这里头也没准有特殊情况,所以老尹上前的时候并没有把话说死,也是为了麻痹对方,否则两个人跑起来他一个穿拖鞋的怎么追啊。亮出警证,他很客气地对两个人说:“检查身份证。”那俩人神色顿时紧张起来,不过还是把身份证掏了出来。老尹从两个人中间挤过去,凑到阳光下细看。他干吗从两个人中间挤过去呢?这一挤一靠,两个人身上有没有家伙就有数了。没有带凶器,老尹松口气,对两个人说:“这身份证怎么像是假的呢?”俩人都急了:“警察同志,怎么能是假的呢?这是真的啊。”其实老尹看得明白,这是真的,他说这话是故意的,故意给两个案犯留下蒙混过关的希望。“那你们跟我到那边联防那儿鉴定一下。我看错了?”老尹又对着阳光看看。“好吧……”两个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老尹去一趟,反正真金不怕火炼,真儿不怕化验不是?“那就走吧,你们走前边。”老尹不当回事儿地说。

正要走呢,旁边快步走过来两个半大小子,其中一个抬头看见老尹举着警证这一幕,猛地停步,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你们俩,站住。”老尹一声把两个小子喝住了。理由?废话,好人干吗一看见警察掉头就跑呢?“您……您叫我们?”两个小子变颜变色地说,东北口音。老尹点点头,一叫就停,应该是没大事,或许是偷了家里的钱出来乱跑的问题儿童。老尹也不跟他们废话,指指那边:“跟着走。”两个半大小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跟着两个广西人一起去了——不是联防办公室,那边是火车站派出所。当时两个广西人的脸色就变了,可门口四五个警察正谈事儿呢,再想跑可就来不及了。

老尹马上讯问这两个广西人,第一是需要尽快落实到底抓对了还是抓错了,抓错了得赶紧道歉送人家走,这种事儿老尹一生也只有一次;第二呢,真有事儿,送预审前的时间有限,得尽量从案犯嘴里获得更多的东西。哦,对了,还有那俩半大小子呢,老尹一抬下巴,让手下的干警先把那俩孩子分着押到后边的拘留室,审完这两个人再说。

出乎意料的顺利。一打开密码箱,成捆的人民币滚了出来。说不清金钱来历的嫌疑人脑袋上顿时冒了汗,只微弱地僵持了一下就乖乖地招供了。问题是其中的一个广西人奉命打开第二个密码箱后众人都吓了一跳,枪!这第二个密码箱里有一支锯断了枪管的大号猎枪,还有成排的子弹!整个派出所的警察都蹦起来了,估计那俩小子这时候要敢表现出一丝敌意,就别想看明天的太阳了。面对这一屋子兴奋不已的警察,俩案犯把手举得高高的,全身就剩下哆嗦了。

赶紧把枪缴了,老尹一边擦冷汗埋怨自己看走了眼,一边心里嘀咕不已:这俩人怎么把枪放在这地方呢?那碰上警察还来得及开箱子取枪吗?还有,敢带枪袭警的案犯多半穷凶极恶,这俩人怎么胆儿跟兔子似的?说到底老尹毕竟不是专办拐卖妇女儿童案件的,案子破了,等人家来提人,一听这情节就哈哈大笑,说不奇怪,他们带枪不是为了袭警的。原来,这两个人带枪居然是为了自卫。贩卖人口可不是轻松的活儿,那是个风险极大的买卖,要当心对方最后一刻不肯付钱或者干脆黑吃黑。

把两个涉枪拐卖团伙的审完了,老尹喘了口气。

就在这时,从派出所后院突然传来一阵咣咣砸铁门的声音。老尹忽然想起来了,对了,那后面还关着两个半大小子哪!赶紧往后边走,一看,其中一个小子正哐哐地砸拘留室门上的铁栅栏呢。这俩被抓的小子一个18岁,一个19岁,发育不是很好,看着更显小。“别砸了,怎么回事儿?”老尹喝道。他心里有数,估摸着半天没审,这半大小子绷不住了,兴许一路上小偷小摸,有什么要交代的。那小子对着铁栅栏光喘气不说话。老尹把门打开,心里还有一丝歉疚:瞧瞧,光顾审那俩卖人的,把这俩忘了,也快到饭点儿了,愿意交代好啊,还是早点问一下吧,问完让这俩孩子吃饭,我呢?这不,还得买菜去。

就在他开门的时候,那小子忽然不喘了,冷不丁冒出一句来:“叔叔,我杀人了!”

老尹倒吸一口冷气。

那一阶段老尹主要的工作是抓逃,也就是拦截南下北上的逃犯,刑事通缉犯,教育一下问题儿童纯属顺手牵羊。没想到牵羊牵出一头牛来,这小子居然说自己杀人了!

事后老尹说他是无意中运用了刑事心理学的暗示方法。他扣人的时候什么废话也没说,让那两个小子莫测高深,认为这北京警察是胸有成竹,早在这儿等着他们呢。那老尹就一个人他们怎么不跑呢?用其中一个交代时候的话说:“不敢跑。旁边还有俩广西人呢,比我们壮多了,他们都不敢跑,我们哪敢跑?”原来如此。而带回来问都不问就给关小黑屋里了,半天连个鬼都不见,两个小子心里七上八下,挣扎痛苦就不用提了,越想越觉得警察肯定是全知道了,终于没审心理就先开始崩溃了。

我曾经问过老尹,这俩小子心理素质要是特别好,是不是就能混过去?老尹沉吟了一下,说:“应该不可能。没注意他们俩是因为精神都在那俩广西人贩子身上呢,那俩又黑又壮的,我怕他们突然发难啊。如果等到真审他们俩,带这种重案的他跑不了。”“怎么判断谁带着案子呢?”“这个就不足与外人道了。不过可以告诉你,这样的人,挂相。不要说两个没什么经验的小子了,就是积年的老犯,他也挂相。”

黑社会团伙主犯孙某从劳改农场外逃一年,在北京站准备和同伙接头的时候落入老尹之手。当时孙的形象是:衣服破烂,浑身长癞,穿一双烂得不能再烂的破皮鞋,问话时装聋作哑,神态迟钝,动作缓慢,说话少而慢,还神经质地挤咕眼。多名民警讯问,他都不讲几句话。这有哪点儿能让人想起那个叱咤风云、跺脚一个城市乱颤的黑道大哥呢?几个年轻民警都倾向认为这是个精神病人,痴呆。的确,孙某有相当强的反审讯功底,心理素质绝对的好,伪装得也不错,后来孙某承认为了装得像,曾专门找了个痴呆的人观察过一个星期。老尹不这么看,理由呢?他说:“挂相。”挂相不是证据,但老尹总觉得这小子有问题,只是不能确定。这种时候,就是警察和案犯斗智的时候了。老尹说把他放那儿,晾着,观察,看能不能找出破绽来。于是,警察们就各忙各的去了,把个孙某放在那儿,一个小警察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话。其实,这中间老尹已经看出些问题:此人表面痴呆,偶尔一瞥,却目光阴冷。到了晚上,孙某不理那问话的小警察东拉西扯,忽然慢吞吞地说出了一句话:“我又没有犯罪……”话音刚落,就看见老尹和几个警察笑嘻嘻地看过来了:“不傻吗,挺懂行啊。”

漏了。

怎么回事儿?

原来孙某在说话前有个细微的动作,他看了一眼墙上的表。老尹说实际上他早就注意到孙某偷偷看好几次表了,就等他说出点儿什么来呢。警察拘审嫌疑人是有时间限制的,警察着急,案犯更着急,他看表就是琢磨呢:都过点儿了啊,这警察怎么不放我呢?我也没什么破绽啊。他没想到第一次偷偷看表之后,老尹叫人把他拉到几个科东转西转地指认,那边早有小警察把表给拨了。于是,看着过点儿的表,孙某心里这一个骂:这帮警察也太不职业了,把时间忘了吧?说白了,案犯也是人,他也委屈啊:我扛到点儿都没招,我容易么我,你们怎么还不放我啊?他也急啊。看看对面那个小警察,若有所悟——哦,小同志,没经验啊。得,我给他提个醒吧:“我又没有犯罪……”没犯罪你拘审时间到了得放人啊小同志。

人没有不犯错误的,警察对案犯的优势就是哪怕你一直小心,犯一个错儿就够了。尹在日记中写道:“此人一句话暴露了熟悉我公安机关的工作特点,绝非精神病人。”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在老尹冷不防的一击之下,孙某一时忘了自己的伪装,眼神骤转清明,动作也一下子利落起来,等他明白过来再往下蹲,得,都看着呢,还怎么继续装啊。继续攻心:“不掌握你的情况能过了点儿还扣着你吗?别装了。”黑道也有黑道的风范呢,到了这地步,孙某这样以大哥自诩的人物,再回去装傻充愣一没有效果二也没有风度了。审完,老尹说把表拨回去吧,还没到时间呢。

所以,这俩小子的案子只是个时间问题。当然,他们这么痛快就招了,省了老尹很多的麻烦。

这是一起恶性绑架案,18岁的张林和19岁的杨钢城看到吴家消费水平较高,于是将其子绑架后进行勒索。被害人家当即报案。虽然当地公安干警做了极大的努力,仍然未能避免人质的死亡,影响十分恶劣,当地警方被指斥为他们的介入反而造成了人质的死亡。而根据张林的交代,实际上两个案犯在绑架成功后立即将人质勒死掩埋,时间还在勒索赎金之前。之所以这样做原因十分简单,张杨二人都是自顾不暇的半大孩子,对于如何监禁人质又不让他逃脱毫无把握,为了省事干脆先将其杀害。所以,报警的时候人质其实已经死亡。

案件审理清楚后,老尹送两个小子走,那个走在前面的,也就是晃铁栅栏要交代的那个,忽然冲老尹说:“叔叔,再见。”

采访老尹的时候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说到这两个小子,立了功的老尹有点沉闷。“他杀人的时候刚好过了18岁的生日才几天。我真希望他没做这件伤天害理的事。”老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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