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铁道兵

2008-04-27 08:44
文史月刊 2008年4期
关键词:铁道兵敖包帆布

谈 兵

1984年1月1日,38万铁道兵战士集体转业,并入铁道部。从此,“铁道兵”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序列中消失。但是,铁道兵的丰功伟绩,却永远留在我军的光辉史册上。那是一段多么令人难忘的岁月啊!

遇到“老额吉”

那一年,我在铁道兵新疆某部当班长,在一个大风呼啸的冬日里,奉上级指示,我和四个战友,去天山里面的哈布其哈河边,一个名叫“大西沟”的冰天雪地的地方,看守一处物质仓库。

那天走的仓促,我们只带了一顶棉帐篷和几块睡觉的铺板以及铺盖等用具。由于部队刚进疆不久,谁也不会搭“地火笼”,没几天我们几个就冻烂了手脚。仓库离部队的驻地挺远,我这个当班长的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情急之下,我和一位战友去到不远处的一家蒙古包里,想找蒙古“老乡”想想办法。

蒙古包里有一老一小,老的是一个“老额吉”(老奶奶),小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小格格(小姑娘)。老额吉已经六十多岁了,是这个家的主人,小格格十五岁,学校放寒假了,她特意从乌鲁木齐赶到天山里面来陪伴老额吉。见到我们,老人好高兴,赶紧把我们让进蒙古包,扒开牛粪火,给我们熬奶茶。

这是我们进疆后头一次喝奶茶,热乎乎的一碗奶茶下去,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舒服。小格格会说汉语,当了我们和老额吉的翻译。我把战友们冻伤的情况告诉老额吉,她马上和孙女拉起我们就走,来到我们的临时“驻地”。进“屋”一看,“屋”里“屋”外都冷嗖嗖的,也没生火。她一句话也没说,拉起她的小孙女又走了。

我和战友们面面相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儿。议来议去,觉得是不是我们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违反了民族习惯?没过多大一会,“屋”外传来了阵阵“勒勒车”的轱辘声,我们出门一看,只见一老一小赶着小毛驴,给我们拉来了满满的一车干牛粪。我和战友们都感动得哭了。

自那以后,老额吉对我们来自南方的五个“娃娃”(老额吉这样称呼我们),就像自己的亲儿子。她告诉我们冻伤了以后,要用雪先把冻伤了的地方擦热,先慢慢暖过来,才不会伤及皮肉。再后来,又手把手地教给我们“托土坯”,垒“地火笼”。

开春以后,天气逐步暖和起来,来自乌鲁木齐的“小格格”走了。虽然没了翻译,但是,老额吉依然经常邀我和战友们去她的蒙古包里做客。久而久之,我们都感到不好意思。可是老人的固执又让我们没有办法拒绝,我们就经常把老人请到我们的“家里”来。老额吉每次来的时候,总要给我们带好多吃的。就这样,我们一直和这位尊敬的蒙古老额吉,“来往”了整整八个月。

第二年,随着部队的撤防,我们要走了,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来和孤独的老额吉告别呢?我们选用了从一本书上看来的蒙古族“祭敖包”的方式。

那天,我们拿着从老远的“巴仑台”买来的酒和茶叶,去到老额吉的蒙古包,从包里把老额吉扶了出来,来到蒙古包前的“敖包”(是一堆垒起来的石头上,插一根木头,木头上栓几根绳子,绳子上扎一些红红绿绿的布条,石堆上一般都摆一只牛头骨架)旁。我们把酒和茶叶都放在“敖包”上的“牛头”旁。然后,我们5个人按蒙古族风俗,围着敖包转了三圈,背东朝西的一排儿站好,轮流着给敖包加上3块石头,然后,我们每个人都用自己的额头吻了“敖包”。不会说汉语的老额吉流下了热泪,她在我们5个人的额头上分别亲吻过后,把我们紧紧地搂在一起,伤心地哭了。

哈河边的“葬礼”

1975年底,我当了排长。当时,我所在的连队驻守在天山里面的哈布其哈河边一个名叫巴仑台的地方办“道碴”厂,负责整个“南疆”线(土鲁番至库尔勒)的“道碴”生产任务。

一天,我们连风枪班的9名战士在作业面上“清障”的时候,突遇塌方,半边石头山无情地垮塌下来。

这次塌方,共有6名战友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风枪班的战士一个个人高马大,在他们牺牲的前一天,还向我排的粉碎机班下“战书”,要跟粉碎机班赛篮球,这俩个班是我们连队篮球场上的一对“冤家”。那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河南班长,几天前才向连队党支部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一切的一切,来得那样突然,整个连队笼罩在一片悲痛之中。真是难以想象,平日里朝夕相处的战友,怎么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呢。

第二天,要给牺牲的战友“送行”了,6口黑黑的榆木棺材,整齐地摆在操场中央。记得那天早晨,全连列队开饭,竹筐里是热气腾腾的馒头,大铝盆盛的是香喷喷的洋葱炒肉。要在平时,准会一扫而光。可是,黑黑的大棺材,让全连的战士们食欲全无,谁也不愿去装饭。大胡子四川连长见此情景,朝队前一站,大吼一声:“立正!”然后,挥动起他那一双大手:“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预备——唱!”

全连战士在连长的指挥下,一口气儿把“铁道兵之歌”连唱了3遍。

“为了失去的战友,为了南疆铁路的早日通车,现在,我命令:每人吃3个馒头。”

下午,我们在冰天雪地的天山脚下,哈布其哈河边,全连281名干部战士,静静地站在6位烈士墓前,列队脱帽。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任何人指挥,大家一起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用千百年来最古老的祭奠方式,给战友送行,向战友告别。

戈壁“煎葵”

1979年,我到“南疆铁路新线管理处”宣传股当了干事。那年夏天,我到塔什店火车站去采访。有人告诉我,我有口福,到那里可以吃到独一无二的戈壁“煎葵”。

塔什店火车站建在天山脚下、塔里木盆地边缘一望无边的戈壁滩上。自然条件极差,夏天太阳最毒的时候,气温最高可达摄氏50 多度。该站离最近的库尔勒市也有60多公里,这个站是为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博湖造纸厂”专设的转运站。

天山南北盛产葵籽,颗颗粒大籽满。博湖造纸厂有感于火车站6位战士给他们的各种支持和方便,逢年过节的时候总要给站里送去一些慰问物资。这些物资里面,自然少不了葵籽。我早有所闻,那里的战士利用戈壁滩上的“高温”自然条件,创造性地发明了戈壁“煎葵”。我早就想到那里去看看了。

我到那里时,已是下午4点多,正是戈壁滩上一天之中气温最高、天气最热的时候。一下汽车,刘站长就告诉我,他们将用站里独有的“煎葵”欢迎我。那天下午,我第一次见识了那奇特的“戈壁煎葵”:

选葵:18点整,葵籽10公斤,把它倒在一个大铁盆里,用凉水边洗边淘。将葵籽上的灰尘等脏物清洗干净。然后用净水浸泡10分钟,静等那些扁籽(没有葵肉者)一一浮向水面,然后舀起丢掉,将好的葵籽装筐待用。

煮葵:在一口铁锅中倒入大半锅清水,放入食盐、花椒、茴香、八角和当归等佐料。然后盖上锅盖大火烧至水沸,将葵籽倒入开水中再小火熬煮。有专人看着时间,20 分钟后掀起锅盖来看,锅里的水正好熬干。

19点整,正是戈壁滩上气温达到最高之时,最好“煎葵”(新疆和内地时差两小时,夏天约19 时日落)。

煎葵:大家把“熬煮”好的葵籽,从铁锅中挖出装在箩筐里,带上两块3米见方同样大小的旧帐篷帆布。几个人抬起煮好的葵籽,朝门外热浪滚滚的戈壁滩跑去。找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摊开一块帆布,将葵籽均匀地撒在上面。然后,用另一块帆布摊开实实地盖住。帆布上面再堆上厚厚的一层热沙。一切安排妥当,正好火红的太阳“坠下”远处的戈壁沙滩。大家跑回屋里静静地等候。1小时之后,大家又跑去把那沙土快速扒开,掀去上面帆布,将下面的帆布连带葵籽一起“篼”了回来。

这种用热沙“煎”出来的葵籽,干干净净,放进嘴里剥开来吃时,咸咸的,倾刻间口中奇香无比,越吃越爱吃,越吃越想吃。当晚,我和刘站长同睡一个房间,我问他怎么想起“煎葵”的,他竟反问我,你有“味蕾”么?我一下没明白过来,想了一会儿,还是不明白,欲再问时,刘站长那边已经传来轻轻的呼噜声。

天山深处的小姑娘

再后来,我被调到天山里面的哈布其哈河边,在某部训练队当参谋。一天下午,结束训练课目回到房间,我打开收音机,一边听音乐一边洗漱。忽然,我发现窗户玻璃上,紧贴着一张稚嫩的小脸盘。在我俩眼光对视的一瞬间,那“小脸儿”对我友好地笑了笑。我出门一看,是一个身穿小绿袍,腰扎黄腰带的蒙古族小姑娘。

我招了招手,小姑娘进到我的房间,她径直向我的床头走去,一脸好奇地看着我那小小的美多牌收音机。我明白了,是收音机里那动听的歌声把她吸引来的。我问她会说汉语不,她点了点头。我乐了,因为在天山深处,这么大的蒙古族小姑娘很少有会说汉语的。当时正好赶上开饭。我给了她一个馒头,给她在馒头里面夹了一些肉片和榨菜。我和她一边吃饭,一边聊了起来。

小姑娘名叫娜仁其其格,她们家刚从乌拉斯台草原那边转场过来。哈河边对面的那个新支起的蒙古包就是她的家。小娜仁告诉我,她们家就她一个姑娘,下面三个全是“巴郎子”(蒙语:男孩)。她刚满十岁,本来她一直在上学的,都已经读三年级了。可是,由于家里自她以后,接连添了三个小巴郎,家里太穷,她阿爸就不让她读书了。但是她告诉我,她做梦都想读书……

大概过了五六天,我们训练队放电影,小娜仁又来了。这一次,她还带来了她的三个弟弟,一进屋,小娜仁就嚷嚷着要我放收音机给他们听。在她的弟弟们听收音机时,小娜仁郑重其事地从她怀里拿出一个小包来,告诉我,这是托她的同学找到的一套小学四年级的教科书。她阿爸说了,只要她每天做完家务事,她就可以在家里“自己读书”了。说到这儿,小娜仁似乎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却又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说话。我想,小娜仁可能是想要我辅导她学习。我问她是不是,她对我点了点头。我对她说,我答应你。小娜仁高兴地在房间里转起圈来,她乌亮的眼里还闪动着激动的泪花。就这样,我成了小娜仁的业余辅导老师。自那以后,小娜仁每天准时过河来到我们训练队,向我问功课,让我检查她的作业。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半年过去。

第二年一开春,组织上要送我到内地的一所军事院校带职学习两年。开始,我没告诉娜仁其其格,一直等把手续都办好了,并跟我的一位战友也已经说好,让他“接管”娜仁其其格的学业。就在我准备过河去找娜仁其其格的时候,小姑娘自己来到了训练队。至今我还记得,那天小娜仁手里拿着一个纸包,一进房间就哭了起来。她眼泪汪汪地告诉我:她们家要转场回乌拉斯台那边去了,因为她们家的“草库伦”(蒙语:用石头围起来的草场)在那边,她是特意来向我辞行的。我打开那个小纸包,是一只乌亮的牦牛尾巴。

30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已年过半百,多少世事都已在脑海中如云烟般散去。永远忘不掉的,是那在新疆的铁道兵生活!

(责编 张静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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