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的踪迹

2008-07-07 01:49香雪盈袖
文苑·感悟 2008年4期
关键词:盐碱荠菜野草

香雪盈袖

荠菜

午后的暖阳闲适地照耀在麦田里,像一块柔和的红丝绒被覆盖在麦子上。残雪消融后的麦田松软潮润,泥土像沙砾一样一粒粒摊开在地面,阳光钻透泥土,照进麦子的根部。地面上的麦子油绿葱茏,水洗过一般清亮。泥土上留着动物走过的痕迹,梅花蹄印清晰可见,兔子啃过的麦叶,剩下断梗,伤痕斑斑地哀戚着自己命运的不顺。

荠菜在麦子的旁边,紧挨着一株株稠密的麦子,它匍匐在麦子间的狭小缝隙里,舒展着片片茎叶,有肥硕的,有瘦小的,有鲜嫩的,有萎黄的。它的叶子是深绿色的,叶片上有斑斑块块的红褐色,或是在叶尖上有脆弱的萎白色,像落寂的风尘不堪寒冷的侵蚀。然地下泥土的支撑,又不容衰老,于猎猎冷风中,挺立着苍绿的生命。

我们从村子里走出,挎着竹篮,竹篮里放着铲子,铲子上沾着昨天亲近泥土时的温度。围巾围紧脖颈,凌乱的发捂在围巾里,阳光照在额头上,温暖的感觉,仿佛太阳是一个悬在额头上的火炉,正散发着暖融融的热量。我们走过枯草衰败的沟底,进入到麦地的腹部,于万千麦子间,寻找隐蔽起来的荠菜。

遍地是麦子舒适的冬眠状,散开的麦叶随意地伸展,没有生长的欲望和等待的焦躁。它们在季节的深处享受阳光的普照和泥土的滋润,微风拂过叶面,晃动着麦子,露出麦叶下的荠菜,闪出一片叶,半枝茎。发现了一棵荠菜,十分的惊喜,拿出小铲子,连根挖起,甩着泥土,赞叹着荠菜长得胖,肥嘟嘟的,带着憨厚相,像个没有心事的庄稼娃。我的眼睛在麦子间搜寻,前倾着身子,勾着脖子,神情里满是渴望,仿佛眼前出现大片的荠菜,一把一把地都挖进我的竹篮。心里的恬静像无边的麦野,装得下整个冬天的寒冷。眼前冒出一株油绿的荠菜,欢喜着,满足着,仿佛幸运之星已经降临,更多的希望,就在前面,就在无垠的麦野。不停地找和不停地走,无数的惊喜随着一个个的发现而蹦跳出来,荠菜的肥瘦大小是不尽相同的,便会有不同的惊呼和震惊发自心底。

寻找的过程充满热烈的渴望。全神贯注于一项微小而精致的事情,安静的心低微而丰满,像小小的荠菜,生长在麦子的夹缝,等待久远的春天。寂寞的风吹来吹去,难得一见的蓝天,永远是那么高不可测。

咪咪蒿

在沟边地头,在野地,在水渠,在田埂上,随处可见一种叫咪咪蒿的野草,蓬蓬松松地一大团,细若松针的叶脉,密密地排列在茎秆周围。颜色淡绿,有一点黯然神伤的忧郁,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疯狂,有一点呼之欲出的盎然春意。它们贴在隆冬的地面上,圆圆的一株,像剪纸一样很薄很细,稍稍的风,便能吹动它们纤若的神经。我们不经意就踩到它们的头顶,无意落下的杨树叶子,簌簌地坠下,遮盖住它的一片蓝天,尘土飞扬,掩埋了它的半个身体,另一半挣扎着,斜侧着身子,探出头。

植物的生长揣摩不透,我看到一片不起眼的咪咪蒿在枯萎的杂草间似有若无,它们被蒙在草叶和树枝的底下,固守着冻僵的地皮,固守着一个心愿。黑夜无边,旷古寂寥,鸟雀和蝴蝶都销声匿迹,小小的草,展开微笑的须,向灰蒙蒙的天色,向未知的夜空,向一颗明灭不定的星,颔首浅笑。我听到它轻轻传来的笑声,震颤我的耳膜,我感觉到自己有时未免太脆弱了,害怕夜色的黑暗和一个人守着空空的屋子。我会听到另一个遥远地方的呼唤,不是要到来的喜悦,而是茫然的失落,在空无一人的时候,我无法向一个我要去的地方做出安然的交代。人活着的疲惫超出了人的承载,太多想要的东西,在该来的时候没有到来。于是心惶惶然,岁月匆匆忙忙。

季节更移,寒冷的冬,总要过去。植物在春天的阳光里蓬勃发展,挺拔起健壮的枝杈,一个叶脉里长出一个杈,权间又有权,一棵咪咪蒿像一棵树一样膨大地来,它们一边生长一边开花,一簇一簇地怒放着米黄色的花团,金黄耀眼,卓尔不群。看着大片大片辉煌的花色,我无法理解这些草的情致何以会如此高昂,春情的解怀?不谙世情的浅薄?一缕春风一抹朝阳,何至于如此狂妄不已?

它们把花开到极致,细碎而放肆,纵情地释放着,毫无顾忌地把花香花色渗透到阳光里和空气里,仿佛它们是花中的桂冠。我暗暗地叹服它们的勇敢和无畏,人的怯懦和多虑显得十分的多余。

花一层层开尽,草荚缀满枝头,每一个草荚里结满无数的草籽。这时我满地寻找它们,磨蹭一身麦子的锈迹,衣服上沾满花粉和草叶,一抱一抱地把它们从地里抱出来,闻到浓浓的植物的清爽气息,在我的鼻子下呛着我,许多天都是那个味道。老了的咪咪蒿枯白柔韧,细碎的枝茎稠密而韧性十足,正是扎笤帚的好原料。村里人会扎漂亮的笤帚,一把把立在门旁,洁白醒目,干了的咪咪蒿仍旧散发着野外的气息,打扫门庭,清理柴草,植物与植物在陌生的地方不期而遇,它们说着田间的闲话,总有些耳熟的语言,让我无法追忆。

水萝卜棵

水萝卜棵把我带到童年的岁月,贫寒年代的铭心记忆。物资的匮乏现在想来土地都是苍白的,一片片荒凉的土地闲置在无边的野外,满目的盐碱寒霜一样铺在地上,苍凉的风吹过一层白色的盐碱花,不几天又一层盐碱花冒出来。

单薄的幾块麦田里长着稀疏的麦子,麦子和麦子的缝隙间裸露出一层花纹似的盐碱,干渴的土地像一位行走了百年的老人,衰老而贫血。就像穷人身上的虱子也是瘦弱的一样,贫瘠的土地上,野草也寥落无几,好不容易长着几棵草,一个个面色饥黄,枯瘦嶙峋。形态和长势最显旺盛的,就数水萝卜棵了,我想这个鲜嫩的名字也是那时叫响的吧。

村后是一块最肥沃的麦田,叫淤土地,麦子长得稍显稠密和葱茏,地里的野草也多一些,水萝卜棵掩映在麦子间,宽阔的叶,一片片张扬着诱人的甜。地里挖野菜的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一个个低头弯腰,不放过任何一个空间。总有什么地方没有被别人走到,总有等在某一个地方的水萝卜棵对着你微笑。或许挖几棵。或许挖一把,幸运的时候能挖半小篮,要走上一下午,在田地里走过来走过去,去的时候没有发现的,回来就看到了。野菜是神出鬼没的,很少,但永远挖不完。昨天没有的,今天可能就长了出来,后天便会出现在你的眼前,给你欣喜的一大惊讶。

把水萝卜棵洗干净,用开水烫过才好吃。水萝卜棵叶面粗糙,其味苦而涩,不像荠菜细腻清甜。水萝卜再次,也是绿色食品,开水烫过,颜色鲜绿,去掉了苦味,吃进嘴里,不是很涩。烧一锅水萝卜咸面糊,是上好的饭,有盐味和青菜飘着,滋润着呢。过年分几斤白面,搅半锅咸疙瘩,搭配上几根翠绿的菜花,美其名为金鱼钻莲叶,小孩子们吃着稀软的面疙瘩,眼睛不放过青绿的菜花,苦涩的野菜把贫寒的岁月点缀的有点儿缤纷,有点儿斑斓。许多年过去,水萝卜棵沉淀到了庄稼地的深处,记忆里是遍地寻找它的情景和渴望吃到它的饥馋,一直清晰若昨,夜夜梦中见到它,已不是冬天里的模样,它从冬天的地层脱颖而出。在春天娇媚的暖阳里枝繁叶茂。每一个小小的枝头都缀着细微的小花,淡淡的白,浅浅的蓝,星星点点,撒遍梦幻中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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