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牙的杰作

2008-11-19 01:56尹守国
山西文学 2008年11期
关键词:大牙天宝大伙

尹守国

仅一天的工夫,曹大牙就把柴玉民的话传遍了整个合庄。

柴玉民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哼,我要是村民组长,这事我就管定了,我就不信,整不倒个薛贵。而合庄的人,从曹大牙嘴里听到的,却是这样的内容:只有我能整倒薛贵,你们要想让我管这件事,就得选我当村民组长。

在合庄,原本没几个人敢信曹大牙的话。人们都说他一个屁八个谎,说他从东山头说话,你得站到西山角上去听。但这次例外,人们对从曹大牙嘴里听来的这番话,都深信不疑。他们一致地认为,合庄只有柴玉民敢说这样的话。因为他的亲外甥,在省法院当法官。

如果光凭曹大牙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消息传遍合庄八十三户人家,也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是他站在当街,用大喇叭广播。要么就是每到一户,进屋就说,说完拔腿就走。但那样做所产生的效果,也就不是曹大牙所期望的效果了。曹大牙所期望的,是人们能选柴玉民当村民组长。

曹大牙每推开一家院门,他就必须有推门的理由。比如他去葛子海家,理由是去借葛子海家的大粪勺子。他进院时,正赶上葛子海媳妇往当院泼洗衣服的脏水。他说二嫂子,我家的大粪窖满了,一拉屎,喷一屁股,我想掏掏大粪,借你家大粪勺子用一下。葛子海的媳妇说,大粪勺子在后院厕所边上,你自己扛去吧,说着就拎着盆回屋里去了。

曹大牙到后院转了一圈,见大粪勺子确实在厕所边立戳着。他走过去,用脚踢了一下,把它踢到厕所边的草垛里,空着手回来了。进屋后,他对葛子海媳妇说,厕所边上没有啊?葛子海媳妇说,我早上解手时还看着在那儿,怎么能没有呢?等我洗完这件衣服,我给你找去吧。曹大牙答应着就进了里屋。

曹大牙跟葛子海闲聊了半个多小时,才把话题引到薛贵那件事上。葛子海说他是认了,真是整不过薛贵,再硬整下去,就得进局子里蹲着去了。曹大牙说,你整不了他,可有人要整他呢!葛子海问是谁,曹大牙就把经过他改编后的柴玉民的话说了。葛子海听后很兴奋,他说只要柴玉民肯出面整薛贵,别说是想当组长,就是给我当家长,我也举双手欢迎。

曹大牙听了葛子海的态度后,他觉得老葛家这一块基本妥了,他也不用挨门挨户去说了。

在合庄,老葛家是大户,葛子海是现任的村民组长,虽说已经公开声明说不干了,但在没选出新的村民组长之前,合庄人还都听他的,他还享有村民组长的权威。退一步讲,即便是以后不当村民组长,他也是老葛家这四十多户人家的主心骨,啥事大伙都找他拿主意。在他没当村民组长之前,老葛家有啥大事小情的,老的少的就愿意找他商量,他们说他办事稳重周到。他是老葛家迄今为止学历最高的人,在黑龙镇上读过高中。

在老柴家的三十来户人家里,曹大牙只跟柴玉清说了这件事。为此,曹大牙还特意上柴玉清家的小卖店买了十斤挂面。

柴玉清的小卖店开在合庄东头,而老柴家三十多户人家,都住在合庄的东头。他们都以柴玉清这个小卖店为据点,没事时就聚集在小卖店前,开个玩笑,唠点黄嗑,扯些闲篇。柴玉清家的小卖店,相当于老柴家的中央电视台,柴玉清便是电视台的新闻播音员,凡是柴玉清知道的事,不出几个小时,老柴家的人就会家喻户晓了。柴玉清长得方头正脸的,人们都说他有点像中央电视台的罗京。

解决了老葛家和老柴家这两大家族,在曹大牙看来,就算大功告成了。曹大牙年轻时当过三年义务兵,虽然在部队里,只管着两个人和百十头猪,但部队里那套上令下行的作风,他掌握得很好。他认为首长没必要把命令传达到每个士兵,只要传达给下一级就行,余下的工作,自然由他们去完成了。

老曹家这五户人家,自然是不用说了。他们都是一个爷爷的孙子,啥事不隔心,一家有事,全体响应;合庄还有一户姓李的,是葛老二家招来养老女婿;还有一户姓佟的,是葛老八家说媳妇时,连老丈人和小舅子一起说过来的。他们都是老葛家的亲戚,自打来合庄那天起,就融入了葛氏家族中,老葛家人的意见,就代表着他们的意见。

其实合庄应该是八十四户人家,打今年春天起,人们说话时,都称八十三户。被刨出去的那户,虽然谁也没说是哪家,但大伙都知道指的是薛贵。

就在消息刚刚传开的第二天早晨,柴玉民就来找曹大牙了。他进门后,张口就骂,说王八犊子曹大牙,你龇着个大牙满庄子瞎咧咧个啥,我多会说要当村民组长了?

曹大牙听了柴玉民的话,他真就龇起大牙笑了。他说我没瞎说,这不是你前天跟我亲口说的吗?

柴玉民听后更急了,他说曹大牙,你他妈的连人话都听不懂,我说如果我是村民组长,这事我就管定了,可我并没说我想当村民组长啊?

曹大牙说是啊,你说如果你是村民组长,你就能为民除害。大伙都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你又有这片好心,大伙都感谢你的好心。我也是好心撺掇大伙选你当村民组长,帮你实现除暴安良的愿望,这有啥错?你咋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柴玉民跟曹大牙叫吵一会,他是越吵声音越小,曹大牙是越说嗓门越大。争来吵去的,当街的人都能听到院里的辩论声了,左邻右舍都扒在曹大牙的门口往里瞅,吓得柴玉民不住地劝曹大牙,说你小声点行不行?那感觉就像柴玉民做了什么对不起曹大牙的事。

两个人吵了有十几分钟,柴玉民气得哆嗦着从曹大牙家里出来了,走到门口,他对曹大牙说,我才不当那个鸡巴组长呢,你想利用我,没门,薛贵气死的,也不是我爹。

曹大牙听完柴玉民最后的这句话,他又龇起大牙笑了。他在心里说,那就由不得你了。

曹大牙所以如此热衷于柴玉民当组长,目的很单纯,也很直接。正如柴玉民所说的那样,他就是想利用柴玉民,或者说通过柴玉民,利用他在省里当法官的外甥,为他死去的爹报仇。合庄人都公认,曹大牙他爹曹天宝就是让薛贵气死的。

两个月前,薛贵领着伐木工刚到西大地的那片林带,被正在这里放羊的葛八赖看着了。葛八赖这人平时脑袋挺得溜直,可一跟人说话,脑袋就自然地向左歪,看起来有点像个地赖子。因此,大伙就这他叫葛八赖。

葛八赖问薛贵干啥,薛贵说我拿着锯来树林子能干啥,放树呗。葛八赖歪着脑袋说,这是大伙的树,你凭啥说放就放?薛贵拿出砍伐证说就凭这个,政府让我放我就放呗。葛八赖说我不识字,也看不懂你的那张擦腚纸,我只知道这片树林中有我一份,你要想放,得我同意,要不得经我二哥同意。

葛八赖说的他二哥就是葛子海,他们是亲叔伯兄弟。

薛贵要砍伐的那片树林子,还是生产队那会曹天宝领着大伙栽的防风林带。曹天宝是合庄最后一任生产队长,在分完生产队所有的家当之后,队上的护林员问起西大地那片林带怎么办。曹天宝说,那树和筷子似的,也没法分,等以后长成材再说吧。护林员说,那总得有人经管着点吧?曹天宝想了想说,反正挨着薛贵家的地,就让他负责吧,剪下来的树枝子归他烧火。曹天宝说的时候,合庄的很多人在场。

薛贵听葛八赖搬出葛子海来压他,脸上自然

流露出一丝的鄙夷之色。他对葛八赖说,我家的树,我有砍伐证,我想放就放,曹子海算个爆竹?葛八赖把脑袋歪了歪,他说这咋成你家的树了呢?这是大伙的树,只是让你看着,顶多你算个护林员。薛贵说这咋就不是我们家的树呢?不是我们家的,还成了你们家的了?这片树林子是曹天宝答应分给我的。葛八赖说你可别蒙人了,当时我在场,曹天宝只说让你看管着,可没说分给你。薛贵说你知道个屁,曹天宝当天晌午在我们家吃饺子喝烧酒,什么情况你知道吗?薛贵说完,大手一挥,对那些伐木工说,听狼叫还不养猪了呢,你们给我放,看谁敢出来挡横。

葛八赖赶着羊群在树林子里转悠一会,第一棵树倒下了,树梢抽在他的脸上。他的那些羊,像一群受惊的兔子,四散奔逃。

葛八赖用鞭子往一起归拢,他边抽羊边操他妈操他奶奶地乱骂。因为他骂的这些话,没有明确的指代性,也就没有谁过来搭茬。伐树的人没理他,忙着去伐另一棵了。薛贵也没理他,忙着从南到北一棵一棵地清点棵数。那群羊被葛八赖抽打得咩咩地直管他叫妈,他的那些骂人的话,此时倒显得有些针对这群羊了。

葛八赖觉得自己人单势孤,没法阻止薛贵放树,就赶着羊群跑回庄子。他顾不得把羊圈到羊圈里,只赶进院子,匆匆地关上大门,去找葛子海了。

葛子海没在家,去街里买化肥了。葛八赖就用葛子海家的电话,拨通葛子海的手机。他把情况说明后,葛子海在电话那头说,我这就回去,你先通知庄子里的人,就说是我说的,坚决挡下,不能让薛贵放成。

半个小时后,葛子海骑着摩托车赶回来。这时葛子海家的门前,已经聚集六十多人了,多半都是些老娘们,叽叽喳喳的,像树上落的一群麻雀。

葛子海扫了一眼人群,他问曹大牙媳妇,曹大牙咋没来啊?曹大牙媳妇说,他上集卖菜去了。葛子海说,你问你公公咋回事了吗?曹大牙媳妇说问了,根本没那么回事,我公公说只是让薛贵看管着。要不,我回去把我公公也叫上?

葛子海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吧,他那么大岁数了,走道磕磕绊绊的,耳朵又聋,说话老打岔。

柴玉清说还是叫上曹天宝对劲,到时候咱们三个鼻子六只眼地订对一下。柴玉清说完,老柴家的几个老娘们也随声附和。

葛子海不耐烦地做个手势,大伙都静了下来。他说,操,就是曹天宝当初真的答应把这片树林子分给他,也是无效的,这是大伙的树,他一个队长没有这个权力。现在咱们就上山,拦着不让他放,看他能怎么着。

葛八赖说你们先走吧,我赶上羊群,我就把羊群撒到那片树林子里,薛贵要是碰着我的羊,我讹死他。

薛贵刚放到第十棵树,葛子海他们就到了。葛子海冲着树林子里喊道,你们先别放了,都给我停下。

放树的是薛贵雇来的民工,人家不担事,听见有人说不让放了,乐不得能停下来歇一会呢。一个个纷纷地放下手中的大锯,掏出薛贵早上发给他们的吉庆烟,有的原地坐下,有的则凑过来,想听个究竟。

薛贵从林子北头跑过来,他边跑边从兜里掏他的砍伐证,跑到葛子海跟前,他晃着砍伐证对葛子海说,你凭啥不让我放,我有这个,说着就把砍伐证递过来。

葛子海接过来,他只草草地看一眼,他知道薛贵拿来的砍伐证不会是假的。因为他的姐夫是黑龙镇林业派出所的所长。葛子海把砍伐证还给薛贵,说你有砍伐证,你砍可以,但咱可得说明白,这树是大伙的,等卖了钱,得大伙平分,你不能一个人独吞。

薛贵说,这片林子是当年队长分给我的,我又看管二十来年,现在成材了,上边也批了,凭啥跟你们平分?

曹大牙媳妇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指着薛贵的鼻子说,你咋瞪着眼睛说瞎话呢,我刚才问过我公公,他说没那回事,只是让你看管着,压根没说分给你。

薛贵说,你个老娘们家,知道个蛋啊,分树那会,你还没来合庄呢,你跟着瞎掺和啥。

葛子海没理薛贵,他转过身,冲着身后的人群说,大伙都在这呢,同意放树的立马回家,不同意放树的留下来,都进林子里看着,每人几棵,自己看自己的那份。晌午先回去一半人吃饭,吃完饭回来换班,谁把树看丢了,到分钱的时候,就没他的份了。

葛子海的这句话还挺好使,跟在他身后的人群一下子散开了,像小学生做早操一样,各找各的位置。几十分钟后,林子里面全是人了。

这会儿,葛八赖赶着羊群也来了。葛八赖想得还挺周到,他怕人们口渴,用一个十斤的白塑料桶,带来一桶水。

薛贵看大伙都散到树林子里去了,他就跟在葛子海身后骂了几句,说你不就是个破组长吗,算个蛋毛,跑这来充啥大尾巴鸟。还没等葛子海还口,葛子海的三个侄子从树林里蹿出来,拽着薛贵的脖领子,问他是不是想挨凑,吓得薛贵立时不骂了。

薛贵雇来的那几个人,也跟着大伙坐到晌午。他们找薛贵要了上午的工钱,回家了。临走时,他们问薛贵下午还来吧,薛贵说还来干啥,以后听信吧。薛贵说完,他也骑上摩托走了。在临走前,他冲着树林子里骂了一句,说合庄没他妈一个好人。

这两天,薛贵没来放树,合庄的村民也就没去树林子看着,大伙都说留下葛八赖在这儿放羊就行了。为了让葛八赖能够及时汇报情况,葛子海把他的手机给葛八赖拿着。葛八赖怕赶羊时把手机跑丢了,就用一条红绳把手机挂在脖子上。

第三天,林业派出所来了三个警察。他们先到薛贵家待了一会,也就是十多分钟的工夫。薛贵给那些放树的民工打完电话后,他们就跟着薛贵开车去了林带。

薛贵他们四人刚把车停到树林边上,葛八赖就用手机给葛子海打了电话,等那些民工赶到时,葛子海也带着人赶到了。今天来护林的人多,几乎家家都出了人,有的人家两口子都来了。

当天的树,薛贵仍就没放成。大伙围攻了林业派出所的人,差一点打起来。

这之后一个多月,薛贵再也没提放树的事。他见了大伙,该说话的照样说话,该办事的正常办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大伙也就把放树的事渐渐忘却了。

突然有一天,县法院来了两个办案的,来这里取证,说薛贵把合庄人全部告上法庭了。这让合庄人着实大吃了一惊,他们做梦都没想到,在他们一生当中,还能当上一次被告。法官去了曹大牙家,问起曹天宝当初跟薛贵咋说的。曹天宝都六十七岁了,耳朵又聋,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他说他没答应过薛贵,只是说让他负责看护着。法官取证薛贵时,薛贵便说起当年曹天宝在他家吃饺子喝酒的事,说曹天宝在临走时,收了他一百块钱,才答应把那片树林子分给他了。法官再次追问曹天宝有没有这事,气得曹天宝半天没说上话来。曹大牙找到薛贵家,和他对骂起来,两个人都说了些不在行的话。

当天夜里,曹天宝突发脑溢血,送到黑龙镇医院不到一个小时就死了。

第二天早上,葛子海还没起被窝,曹大牙就来敲门。进屋后,曹大牙就跪在葛子海面前,磕了一个头。在合庄,只要不是大年初一,有人进屋就

跪下磕头,那一定是这个人的长辈去世了。以往合庄的白事,都是葛子海出面料理,葛子海对这事有着丰富的经验,他都不用问就知道是咋回事了。葛子海问老爷子啥时候没的?曹大牙说昨天夜里。葛子海说昨天白天还好好的,啥病这么快?曹大牙说脑溢血,就是薛贵给气的。说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葛子海跟着也难过了一会,之后,他问曹大牙打算啥时候出殡?曹大牙说,我不想出殡,这事我跟薛贵没完,我想把我爹抬到薛贵家去,就放到他们的炕头上。曹子海想了想,说那可不行,这事跟人家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你这么做,会把事情闹大的,到时候真出了啥乱子,不好收拾啊。曹大牙问葛子海他应该咋办?葛子海说,反正老人家也那么大岁数了,死了也享福了,咱们该咋办就咋办吧。不过办完事后,得跟大伙约定一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薛贵把树放了。

因为薛贵的事,曹天宝的丧事显得隆重了很多。大伙都认为曹天宝是薛贵气死的,是为合庄的公共利益而气死的。再加上曹天宝当过生产队的队长,有些威望。出殡的时候,合庄的男男女女都来了,哭叫声响成一片。有些妇女边哭边说,老队长,你死得冤啊,你要是在天有灵,你把冤枉你的人也抓去吧。

自从发送完曹天宝后,合庄在合庄人的嘴里,就剩下八十三户人家了。人们从心中,已经把薛贵这户刨出去了。

曹天宝刚烧过三七,法院开庭。葛子海、曹大牙还有柴玉清作为被告代表出庭。经过法院审理,支持原告的诉讼请求,同意薛贵放树。

出了法庭,曹大牙就指着薛贵的鼻子说,你别觉着你家有人就好使,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薛贵拿着那张法院的判决书和拿着那张砍伐证没有区别,他又组织人放了三次树,三次只放倒了两棵树,还不够他付给那些伐木工的工钱呢。没办法,薛贵请求法院执行厅执行。几天后,执行厅来了三十多人,全副武装。葛子海告诉村民,说这次不能硬整了,再整,就得进局子里了。

合庄人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薛贵把树拉走了。

这几天,人们在言谈话语中,都一致同意柴玉民当组长。大伙都说,只要是能出这口气,咋地都成。现在合庄的这些人,并不在乎这些树能得多少钱了,让他们心里不平衡的是,自己的树让人家砍走了,自己反倒成了被告。被告这个词,就像吃到嗓子里的一枚枣核,咽不下去,咳不上来,噎得合庄人十分难堪。

曹大牙收集了各方面的情况后,他去做柴玉民的思想工作。他以赔礼道歉的名义,在赶集时,把柴玉民拉进了一家小吃部,他俩喝下去一瓶白酒四瓶啤酒,临结账时,柴玉民说,为了大伙的事,我犯不上得罪薛贵。这句话,气得曹大牙的鼻子立时向左歪了一厘米。

在合庄,姓薛的原来有几家,后来都陆续地搬到镇上去了,现在只剩薛贵这一户。他祖上来合庄比较早,至于是通过什么途径来这里的,谁也说不好,反正他跟老葛家老柴家老曹家这几大户,既不沾亲,也不带故。薛贵家住在南街,大门朝南开,出了门就是南树林子。

自从“砍树事件”发生以后,薛贵一家便成了合庄的“小国寡民”,跟合庄的其他人家,是隔墙闻鸡犬鸣而不相往来。薛贵的儿子,每天放学后,就去门前的树林子里背书。

曹大牙看到薛贵的儿子在南树林子背书,他突然冒出一个可以加速柴玉民当组长主意。他来到他叔伯兄弟曹凡平家,把他的侄女曹蕊叫了出来。曹蕊也在镇中念书,和薛贵的儿子是同班同学。他让曹蕊把柴玉民的话捎给薛贵,当然,是经过他改编过的那些话了。

这个办法果然很有效果,第三天,薛贵媳妇就去找柴玉民了。她进屋后就倚在柴玉民家的门框上,指着柴玉民的脑门子说,听说你要整我们家呢?怎么还不下手啊,我可有点等不及了,这不追上门来求你了。

柴玉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来者不善,他赶紧解释,说那都是曹大牙瞎传,我没那么说。薛贵媳妇说,无风不起浪,那你是怎么说的,你给我学学。柴玉民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薛贵媳妇说,你还是心里有鬼,你说的原话我都能背下来,你还打啥马虎眼?柴玉民被薛贵媳妇逼得没办法,他就把原话复述了一遍,并强调说,我没说我想当村民组长,我也没说我想管这事。

薛贵媳妇说是啊,你要是村民组长,你就出面整我们家,现在大伙都要选你当村民组长了,你整吧,我也投一票。合庄这些头蛆都拱我,不也没把我整啥样吗?我还在乎多一头少一头的。说完,她“咣”地一下摔上门,走了。

柴玉民呆坐在炕上,心里这个窝火。他对媳妇说,这才是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啊!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顿臭骂,我招谁惹谁了?柴玉民媳妇翻了他一眼,说,活该,谁让你欠嘴了呢?有那么个破外甥,不知道咋得瑟了,往后不定生出啥事来呢。柴玉民说都是曹大牙在当中整事,明天我还去找他,我把他家的锅砸了。

第二天,没等柴玉民去找曹大牙,曹大牙倒来找柴玉民了。曹大牙进屋后,态度变得强硬许多,他开口就问,柴玉民,这个组长你到底当不当?柴玉民说,我压根也没想当。曹大牙说,可现在大伙都想让你当,这是民意。柴玉民说这都是你干得好事。曹大牙说,那你也为合庄做件好事呗,大伙都咽不下去这口气,你想法给大伙出出气。柴玉民说,昨天薛贵媳妇都来骂我一顿了,我还没事找事吗?曹大牙摇摇头,他说薛贵媳妇一个人骂你那是小事,你要是不当这个村长,大伙都骂你那才是大事呢。

曹大牙从柴玉民家又坐了两个多小时,他虽然没达到预想的结果,但他把柴玉民媳妇说动心了。柴玉民媳妇认为,薛贵家也确实太霸道了,砍了大伙的树,还把大伙告上了法庭。这又追到她家里来骂人,这不是骑着脖子拉屎吗?她说像这种人,是该有个人出面好好地整治一下了。

曹大牙回到家里,晚上睡不着觉时,他就躺在炕上分析柴玉民两口子的心理。从今天的情况看,柴玉民媳妇好像不反对柴玉民当组长。村民组长虽然不是个官,毕竟每个月有300块钱的工资。如果不是出现薛贵的事,这个组长,葛子海把持一辈子也不会撒手。同样是庄稼人,同样是种地,当组长种这一年地,比别人就多收入三千多块钱。就冲这三千多块钱的面子,柴玉民也一定动心。柴玉民现在迟迟下不了决心,是因为他不想得罪薛贵。曹大牙觉得,想让柴玉民下定彻底得罪薛贵的决心,现在尚欠一把火。你不是不想得罪薛贵吗?现在就得让薛贵逼着柴玉民得罪他,让柴玉民想躲都躲不开。

六月十二那天晚上,合庄发生了一个案子。曹大牙家的苞米被人割了三垄,柴玉民家的苞米被人割了两垄,刚吐穗的苞米秸扔得满地都是,横七竖八的看了让人心疼。

第二天早上,葛八赖上山放羊,首先发现了这个情况。他顾不得等羊吃饱,就匆忙地赶着羊群回来了。他告诉曹大牙后,又去告诉柴玉民。等柴玉民赶到那片玉米地时,曹大牙正蹲在地头抽烟。

曹大牙见到柴玉民,他站起来,递给柴玉民一支烟并给他点上,他拍拍柴玉民的肩膀说,柴哥,兄弟对不起你,这都是我惹的祸,让你也跟着遭殃了。你的这两垄苞米,也算在我头上,秋后从我家地里割两垄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柴玉民在地里转了一圈,在回家的路上,他骂了一句:王八犊子薛贵,你真他妈的欠整啊!你等着……

当天,这件事情在合庄传得沸沸扬扬。大伙见面后,所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曹大牙家玉米的事吗?被问的人回答说知道。问的人说你知道是谁干得吗?被问的人说知道。问的人又问你说是谁干的?被问的人便笑了笑,说这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咱们庄上谁最恨曹大牙?谁最怕柴玉民当组长?

其实真正知道这事是谁干的,除了当事人之外,整个合庄只有曹大牙的媳妇知道。

责任编辑陈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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