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唯：李安《色·戒》中的乱世佳人

墨　荷

张爱玲，李安，梁朝伟，陈冲，王力宏，各自领域里的大家的创作浓缩在一部影片里，让《色·戒》自开拍伊始就成为全球关注的焦点。威尼斯当地时间2007年9月8日晚8时，第64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色·戒》成为最大赢家：获得“金狮”大奖和最佳摄影奖。

与这些巨星的名字并列在一起的，还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她用自己的努力一夜成名，被梁朝伟赞为“非常有天分，是表演天才”，她在片中塑造的角色受到李安的肯定：“真的很像王佳芝附身，就好像王佳芝靠着她活过来了一样。”

《色·戒》一共拍了118天戏，有114天都在拍她；影片的前一个小时上演的是她与王力宏的对手戏，后一个半小时她的对手换成了梁朝伟，可谓本片的绝对一号人物。李安把整部戏的成败押在了她的身上。

她叫汤唯。

用心等待

无意中，汤唯为自己塑造的王佳芝这一角色准备了27年。

1979年10月7日，汤唯出生于浙江省乐清市。61年前的1918年，王佳芝的原形郑苹如出生，她是浙江兰溪人。

汤唯的妈妈是乐清当地小有名气的演员，爸爸是一位画家。汤唯读小学时一家人从乐清迁居到了杭州。父母的素养影响着汤唯，阅读、运动、音乐、旅游、美术，兴趣广泛的她曾被省艺校歌舞班和省少体校羽毛球队选中，但母亲希望颇有绘画天分的女儿能够读书考大学，于是这些机会被放弃。1994年，从杭州第14中学初中毕业后，汤唯选择了在美术教学上较有名气、坐落在凤凰山脚下的杭州54中学。

性格外向、活泼又稳重的汤唯在老师的眼里是个有才气的学生。她是学校里的学生会副主席，主持、辩论、朗诵……在释放能力和口才的同时，她的表演天赋渐渐显露。毕业时，她报考了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却名落孙山。她不甘心，只身来到北京，在中戏学校旁租了一间平房住下来，一门心思准备第二年再考。令这个女孩备受打击的是，第二年，她再次被中戏表演系拒之门外。从小就懂事独立的她当时的经济状况并不乐观，在为考中戏拼搏的这段时间里，她甚至因为拮据得交不起房租而由朋友相助。就在她丧失了信心想放弃时，有朋友帮她分析当时的艺术院校表演系招生流行蒋勤勤、陈德容这一类型的美女，而全国的美女又都在同一时间挤在那里参加考试，建议并非第一眼美女的她改报同样可以学习表演的导演系。接受了朋友建议的汤唯在第三年的考试中用自己热情洋溢和真挚质朴的表演引起了考场上所有老师的注意，作为导演系考官的包老师当时曾预言：“这个孩子将来可能成为一个很好的演员。”这一届导演系招了15名学生，有5名女生，汤唯是给大家留下印象最深、也是其中最漂亮的女孩。

如愿以偿进入中戏的汤唯对自己想做什么事情非常清楚，因而也非常自律，“能吃苦，完成的作业老师要求修改时总是二话不说拿回去改，有种要做到最好的劲儿，从来没有让老师费心过。”大学期间，她已经显露了扎实的表演功底。与此同时，她很会把握住各种各样的学习机会。2001年，戏剧策划人袁鸿举办大学生戏剧节，平时热衷于学校社团和公益活动的她报名做义工，希望能够有更多的机会熟悉舞台。袁鸿对她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很干净，很利落，像个男孩子的感觉，一看就是那种值得信任、很讲义气的人。”因为认识了袁鸿，汤唯开始进入话剧圈。对她来说最有影响的一次演出是参加演出台湾戏剧之父、李安的同窗好友赖声川的《如梦之梦》，得到了赖声川的指点，使她对戏剧表演有了更深的了解与认识。

毕业后，汤唯的演艺之路走得较平淡，除演过电视电影《警花燕子》并与陶虹分享了电影频道数字电影百合奖优秀女演员奖外，也演过几部电视剧的女一号。她用自己的收入和父母的积蓄在崇文区买了一套不大的房子，从此，“北漂”的她在北京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梦里寻她

郑苹如的父亲郑越原早年留学日本法政大学，追随孙中山先生加入了同盟会。他在东京时结识了日本名门闺秀木村花子，结婚后回到中国，曾任上海复旦大学教授、江苏高院第二分院首席检察官。郑苹如是上海滩上有名的美女，曾经是当时中国最有影响力的画报《良友画报》第130期的封面女郎。抗战爆发后，她毅然参加抗日救亡运动。上海沦陷后，她以良好的社会关系和卓越的日语能力担任抗日地下工作，后参与暗杀日伪特务头子丁默村，失败后在沪西中山路旁的一片荒地被杀，死时年仅23岁。

张爱玲以郑苹如暗杀丁默村这件事为素材，用了30年的时间，写出了28页、1万多字的小说《色·戒》，一篇短短万余字的小说竟花去四分之一个世纪的时间！她将自己一生的领悟写进了这部小说里。张迷评价这是张爱玲最完美、最深刻的一部作品。

小说中的王佳芝并非职业特工，凭着一时的爱国心和对行动的组织者邝裕民的朦胧情感与几个同学一起干起特工来——暗杀汉奸易先生。在实施这一暗杀计划的过程中，女同学赖秀金为了阻止她与自己心仪的邝裕民的感情发展下去，利用王佳芝乔装已婚妇女色诱易先生这一特殊身份，顶着民族大义的帽子设计使王佳芝失身于一个同学。没有人关注赖秀金别有用心背后人性的丑恶，却是对王佳芝为了这次暗杀而失去童贞之事态度恶劣，“就连现在想起来，也还像给针扎了一下，马上看见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着她，带着点会心的微笑，连邝裕民在内”。

经历了许多磨难，牺牲了许多，每天提心吊胆“风声鹤唳，一夕数惊”不得不靠安眠药睡觉的王佳芝这天终于将易先生带上了断头台——首饰店。借着挑选钻戒，她在等待同伴。“这时候因为不知道下一步怎样，在这小楼上难免觉得是高坐在火药桶上，马上就要给炸飞了，两条腿都有点虚软。”“太快了她又有点担心。他们大概想不到出来得这么快。”选好了一枚6克拉的，等待店主开单据，灯下相对，她看到易先生脸上的微笑，“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突然想：“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心下轰然一声”，翻江倒海，杀手的内心刹那间崩溃做回了女人，在最后关头放走了易先生，置自己于万丈深渊——“他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她也在这“统统枪毙”之中，被易先生一笔勾销，那么的微不足道。

在所有出场的人物里，只有痴情的王佳芝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

小说的篇幅不长，却有着明显的对人物情感的批判，表现出了张爱玲对女性在爱情与政治的碰撞中所处悲惨地位的同情与哀悼：一个费劲周折、布置得那么周密的女人暗杀男人的计划，就因为女人的情感依恋而前功尽弃，害人害己；男人回想起那个本想杀了他、一时妇人之仁救了他、心里对他有爱惜又被他毫不犹豫干脆利落杀掉的女人，只是微笑着觉得这个女人好歹也算个红颜知己——不仅无情，根本就当成一粒灰尘。

李安在谈到《色·戒》时说：“张爱玲的原著切入角度很独特，这是从一个女人的眼中去看一件历史大事，而她通过这个事件对人性的挖掘在中国没有第二人能和她相比。”

郑苹如施美人计的细节是张爱玲和时任汪伪政府宣传部次长的胡兰成交往后，从胡兰成口中获知的。《色·戒》发表时，两个人早已是天各一方。写《色·戒》时的张爱玲不仅洞悉世事更洞悉人心。这种知道、明白，有多少是源于张爱玲本人的情感？李安认为：“表面上汤唯在演王佳芝，实际上我让她演的是张爱玲。这是我对她小说的诠释”“我相信张爱玲恨胡兰成恨到死，但我不相信她对他没有一点情愫。”

对任何一位演员来说，王佳芝都是一个极具挑战性的角色：在读懂张爱玲作品里的主人公王佳芝之前，需要读懂张爱玲。

全情投入

舒淇、周迅、张静初、徐熙媛、刘亦菲、章子怡……经过多次试镜后，27岁的汤唯成为李安重返华语影坛之作《色·戒》剧组初步锁定的目标。

汤唯被带到上海接受训练。

电影中的王佳芝生活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西文化融会贯通的上海，对汤唯来说，张爱玲以及那个年代的上海旧事显得有些遥远。李安请来了《花样年华》里那位说着一口纯正上海话的房东太太潘迪华指点汤唯仪态、教汤唯唱歌；台湾老一辈艺人李嘉茜来自旧上海的官宦人家，李安请她教汤唯说官府腔的上海话、大家闺秀怎样穿旗袍走路、打上海麻将，李安说片中的麻将戏很重要，要把那种“牌局如情局”、尔虞我诈的味道当成武侠片来拍。

为了形似，汤唯尝试顶着书走路、用发带约束膝盖来控制步子的大小，不会打麻将的她练得更是辛苦，“有一次连打6个小时，腿都僵直了”。学习的过程也不都是苦，因为汤唯的妈妈唱过越剧，听到吴侬软语娓娓动听的评弹让她觉得很亲切，再加上有好老师，学起来很开心也很顺手。

“我的第一课是导演给我上的，他让我做了一个练习，他说假设你是一个外星人，从来没有来过地球，这时你的面前有一杯水，你会怎么感受。我用手碰碰水杯，然后去闻，拿起来倒在手上，有水洒到衣服上，我赶紧甩掉，然后去擦。这时导演告诉我说，你知道地球有吸引力，所以你会做这些。他做的是拿起水杯然后倒下来，水洒得到处都是，他也不知道去擦。我想这就是导演对我的一个要求：完完全全忘掉汤唯，忘掉以前的一切。所以在准备的时候我就尽可能离开原来的生活，以至于后来别人问我北京的家在哪里我都不记得了。”

按照李安的要求，汤唯看了很多关于上海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书，这些书对她的帮助很大，她可以从中找到王佳芝生活的影子。

为忠实呈现原著中上海上流社会人家的生活背景，剧组特地找来当年上海贵妇喜欢的名牌赞助。片中易先生送给王佳芝的６克拉粉红钻戒由著名珠宝品牌卡地亚提供，价值高达500万元人民币；路易·威登为王佳芝赞助了全套行头：她在剧中拿的帽盒、提把行李箱均是上世纪30年代出产、直到今天仍在销售的经典款式，其中帽盒价格超过2万元，行李箱的价格约5万元。此外，李安还特别找来知名美术设计师朴若木为王佳芝设计了27件不抢功、风格内敛的旗袍。“我要感谢化妆、服装和美术部门，是他们的塑造才让我能立刻找到人物的感觉。”汤唯说。

万事俱备。

每天近10个小时、历时1个多月的训练之后，汤唯的“规定动作”完成得很好，李安“验收”满意，终于签订了合同。

签了合同的汤唯开始时并没有赢得李安的全部信任，只是说她有成为王佳芝的潜力，但能做到几分全凭她自己的努力。对于努力的方向，导演告诉她：“汤唯是微不足道的，真正有价值的是王佳芝。”

李安用张爱玲的故事做基础，来表现他对人性的认识，对世界的了解，讲述他眼中的中国历史。要通过银幕诠释这么深刻的思想，唯有真正的“王佳芝”才能够担当，因为“王佳芝”是李安要表达的思想的一部分。

汤唯理解李安这句忠告对自己塑造这一角色的分量，她为自己找了一条“捷径”：“这8个月里，我就是王佳芝。”

“我必须学懂用最短的时间‘忘我——收拾心情和控制情绪，把自己交给李安导演，全情投入戏内，变回王佳芝。”“王佳芝就是一个普通的南方女孩。因为家庭和战争，她的生活一直很苦，很渴望得到别人的爱，所以才会接受那样的计划。拍这部电影就像我和她一起生活了8个月，我甚至能体会到她的每一个感受。我常常揣度一件事情她会怎么想，一个动作她会怎么做。”在李安的引领下，汤唯渐渐地与角色融为一体，她让自己的生活让位给了1942年的王佳芝，按照王佳芝的生活方式去生活，入戏很深，“不是工作了8个月，而是过了8个月的生活。每天都在用王佳芝的方式生活，回到现实中有时反而会觉得奇怪，看牛仔裤也怪，看街边的报纸也怪，电视也不敢开。我是切切实实地经历了一次王佳芝的成长。”

张爱玲说：“王佳芝的优点就是她只当自己是麦太太，不是弄情报的。”汤唯只当自己是王佳芝。了解角色的内心，体会角色的思想，进入角色的灵魂，这一成长过程让汤唯的演技在8个月里变了3次。“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是在香港。那时已经拍了一段时间，在几场重头戏之后，导演突然感觉到我和以前的状态不同了，用他当时跟我说的话，是‘那种纯真的感觉没有了。可能是害怕自己找不回原来的感觉，谈过之后我哭了，完全不知所措。后来还是导演拽着我一步一步地继续往前走，一段时间后总算是度过了那个阶段。”生活中平易近人的李安在拍摄期间没有半点仁慈。“汤唯受的折磨最大，她投入得非常纯真。”李安说。最不顺的一次拍摄，汤唯竟然足足NG了三十六七次。

8个月后，银幕上，一个民国初年的王佳芝袅袅婷婷地向观众走来。

一鸣惊人

2007年，《色·戒》全球热映，票房已逾1.39亿。

银幕上汤唯塑造的王佳芝内心挣扎，外表沉静、从容、淡定，面对狰狞阴鸷、谁都没见过的”阴暗梁朝伟”时从未怯场，与梁朝伟的几场对手戏起承转合拿捏准确，一颦一笑一个皱眉都让人印象深刻，气场完全不落下风。汤唯精湛的演技不但震惊了威尼斯，更博得了媒体的一致称赞。影片上映前汤唯因为激情戏被关注，影片上映后，她的演技征服了观众：“一个年轻演员把角色演出光彩已经相当不错，令人意外的是汤唯始终演绎得如此准确、细致、层次分明，始终稳定地精彩发挥。”“这女子的眼神耐人寻味，不是飘忽与迷离，而是清晰与不示弱，也有着那么一点女子的妩媚。”“好像张爱玲当年也是照着她来写王佳芝的。”影片在香港首映，许多知名艺人看后大赞汤唯表现出色，章子怡向汤唯竖起拇指，周润发说：“我觉得汤唯这个新人难能可贵，我给足她100分，李安找到汤唯演这角色是他的福分。”甘国亮更是“10分满分的话，我给11分。”张智霖评价道：“见到汤唯真人时觉得她平淡无奇，但看完电影之后真的觉得她演得很好。李安这个班底天衣无缝。”

在所有的赞誉里，最让汤唯开心的是导演李安的肯定：“真的很像王佳芝附身，就好像王佳芝靠着她活过来了一样。王佳芝这一角色要找到气质相符的很困难，我千挑万选才选出了汤唯。在所有的演员中，她受的训练最多，筹备的几个月中不停地做各种训练，没有休息。汤唯虽是第一次演电影，但她很下工夫，这些努力终于让王佳芝在她身上‘活过来，很难得。”“导演并没有当面夸奖过我，但导演对媒体说的这句话让我很感动，算是对我8个月投入的认可吧。”

美国《Variety》杂志日前选出2007年度十大注目演员，汤唯凭王佳芝一角入选。美国知名杂志《娱乐周刊》将汤唯列为奥斯卡影后大热门。美国著名商业杂志《综艺》列出25部极有可能在各大奖项上进行终极厮杀的电影，《色·戒》、《美国黑帮》、《老无所依》等热片名列其中。

在第44届金马奖上，《色·戒》创纪录地获得11项提名，最终捧得7座金马奖杯，汤唯获“年度最佳新演员”奖。

殿堂级品牌卡地亚邀请汤唯担任品牌的剪彩嘉宾，曾获该品牌邀请的人包括林青霞等巨星。国际知名杂志《ELLE》中文版特邀汤唯担任2007年11月号封面人物。2007年12月希腊版《VOUGUE》内页的汤唯相貌清雅，富有中国韵味，颇受希腊影迷喜欢。

因在《色·戒》中的出色表演，汤唯已被影片投资方之一安乐公司签下。作为奥斯卡评委之一，安乐老板江志强担任监制或投资的电影包括李安的《卧虎藏龙》，张艺谋的《英雄》、《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李连杰的《霍元甲》，周杰伦的《不能说的秘密》等。

对于近乎一夜成名般的成功，汤唯说：“我从做演员开始就想做一个好演员，做一个真正的演员，一直在盼望，一直在等。拍这个电影像是再进了一次学校，学到很多东西。首映那天全场观众的掌声是最好的奖励，想到那掌声我就很满足，我所有想要得到的东西都在电影里得到了。一辈子一个王佳芝足矣。”

汤唯的大气、优雅已成为“知性美女”的代表，被看作是“不用拳脚就能打开好莱坞大门的章子怡”。作为影坛新贵，她扎实的演技让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