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日记（组诗）

杜　涯

小 传

杜涯，1968年出生于河南省许昌乡村，曾在医院工作10年，后从事杂志编辑、图书编辑等工作。1984年开始写诗，先后出版有诗集《风用它明亮的翅膀》、《杜涯诗选》。另写有小说、随笔等。现居家写作。

杜涯是女诗人中最具实力的一位，她的诗安宁、大气，境界深远而透彻，有力而有效地■入了世界当中。她处理的题材很多是四季中大地上的事物，但不是赞颂，不是诅咒，而是游于时空之间，抵达事物的本质。关键的是，杜涯具有一种将女性意识提升到共性高度的能力，避开自恋的狭隘，像一株山冈上的树，察看着岁月的流转，大地的兴衰。诗人乔延凤曾这样评价杜涯，“这种纯净的语言与纯净的诗情是一致的……形成一个透明的世界，把我们领到她诗中一个个充满着真情的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构成了她的诗美空间。”

——梦亦非

3月21日：春分里的群山

时间的鞭子。正义。

人世的动荡。虚空。原因。

生活之锤的一再擎举。直击。犹如

熊熊炉火前，铁匠的反复挥臂。

季节的轮回。疾病。归程。

这一切中，常青藤的如期到来

万物的意义，思想，约定……

在远处，群山之上

升起了一排春分的明朗

闪耀的，无限的，清亮的——

我得到了最好的回答。

4月8日：玉渊潭的春天

我们汇入了洪流

如两只蜜蜂混迹于人群熙攘

四周花树缤纷，一如

垂柳的柔婀

穿春服的女孩在湖边怒放

——青春的盛宴，永远不够

林阴路上的喧声，草地上的笑语

哦，春天的河流，人生的温煦

我已提前畅饮

风筝飞在天上，陀螺转在手中

——这老年与少年的不多的欢乐

最初的樱花落向湖面

我抬头望去：天空碧蓝

向虚无里深邃，延展

一种寂静的声音划过——我们往日的

所有忧愁，光辉，我们的春天岁月

就此无声逝去

4月26日：在垂落里

在垂落里，树阴留出了足够的忧郁

阳光的蜡烛点在地上，像轻叹

像记忆的灵光闪现：在树阴里

四月的轻渺和空寂升起来了

黄鹂鸟在看不见的树阴里叫：豌豆待熟

瞬间，粉白的柳絮消散在上午的时间里

城外的田野上，青年汉子扎起了树篱

油菜花的明色画板撤去

而麦田正一里里点燃绿焰：清醒和伸延

升起，持续升起，向虚空里

杨树的存在被一点一点地增高

树阴中，晚春的轻寂、薄慢和迷重流去

明昼和光亮漫起来了，静和宽广

树阴原谅了高处，昂扬

原谅了远地，物事，芬芳：在垂落里

光，以及随后的暗：一段不再重复的时光

寂静的，无言的，宽容的，广亮的

不少于时间，也不多于大地的外延

一遍，一遍，我问自己：

这一切将去向哪里

这一切，将去向哪里……

5月31日：座中犹看江南月

垂蓝的夜河中也有整匹的细银

那月亮高挂着，如庇护的宝剑

它是一千年前长江边的那一轮

也是十八年前普陀海上的那一轮

也是三年前姑苏山前的那一轮

但如今它是一场圆形的睡眠

是彩云中水色江南的银冠

而月下江岸的忧愁也是一片

幽暗的水杉林的忧愁

千山与万水的忧愁

因此看啊，今夜它是宙宇的窗户

正被孔雀的小手擦洗

——几乎成为了雪

7月21日：夜星

远行的路途上忆及宁静的闪电

我的夜星，在众星之中你闪耀着

至高的纯粹的燃烧是七弦的华年

是的，我已深谙人世的岁光

深谙命运的本意

万物的心明

当它们在世界上喜乐地分布，显现

一如造物的沉静之心

或者偶尔藏匿：在自然的爱和圆融里

而我的夜星，在众星之中你是怎样

忧郁——仿佛雪落在黄昏的原野

隔远了大地上的灯

8月29日：落花

落花中，我知道有我看不透的生活本意

我知道我有无法改变的家国命题

如国槐花在城中飘落，雪白了千屋

而古都的缥缈，热爱于飞旋的

碎银。当近旁寺院的钟声敲响

谁在沉入惆怅？在公园的石阶上

在南池街的熙攘的人流中

在护城河静绿的流水边

谁在眷恋祖国屋顶上的白花与湛蓝？

一切都在轰然而逝

犹如人间的几场空茫

当高处的塔钟沉沉敲响

群树之上的光亮闪烁而行

青春的人群也离去。我留下

在千家，看落花

10月28日：银杏之一

生命的光华。大地的火焰。

季节的黄金，麦田，象征。

一个金色的人日夜垒着

一座秋天的城池。

一个举着明镜的人，富足，安静，

渐渐到达圆月的澄明。

阳光向着南方倾斜，风景也渐冷

一个季节在逼近的西风中

向着无人的旷野

呼救

10月29日：银杏之二

在秋天它是我的儿童

在秋天它是我的金甲少年

我的懵懂花园，失落的学校

青春故乡，植物的月亮……

当我去看它：我心中还存留着

一片山冈的高度

当它在我四周，不声不响地

落了一个下午

它是这个秋天的金色的眼泪

我眼中漫向西天辽阔黄昏的

无边无际的

光辉，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