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粹京剧

2009-02-05 03:56
散文百家 2009年1期
关键词:京剧

石 英

两百多年前,盛行于长江沿岸的“四大徽班”,正当乾隆皇帝八十岁生日之际,由御用“部门”的一声召唤而进京,从此湖广韵融入了京腔。至少在老生、正旦、净角等行当中,还保留着不少的“上口字”和“尖 困 音”。直到今天,如果一位正工老生或正旦青衣完全以现代普通话吐字发声,那将会被行家们指为相当的“不规范”,十分的“不地道”。

这就是所谓京剧融汇形成于京,却又不完全姓“京”的微妙之处。

那么,最初的“京剧”是谁?哪些是它的宗师?可以说它是“同光十三绝”,它是程长庚、张二奎、余三胜……它是谭鑫培、杨小楼、王瑶卿……很有意思的是,姓京的“京剧”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其掌门人和台柱子较少是籍属北京的坐地户,倒是江淮流域乃至江南人氏者占了大多数。例如谭鑫培、余叔岩等都籍贯湖北,程长庚、杨小楼等原籍安徽,梅兰芳则籍属江苏,而周信芳(麒麟童)更是浙江人氏。在老一代的名伶中,倒是离北京最近的天津占了一席之地,号称为“老乡亲”的孙菊仙自成一派,曾叫响一时。只是在大致相当或稍晚些时候,名角在北京(如程砚秋、言菊朋等)与河北(如盖叫天、李少春等)等北方地区如雨后笋生,众秀并起。

还有,京剧衍生发展之日就不那么囿于门户,遮颜蔽见,而是从不拒绝兼容并蓄,广纳弦音。它既有昆曲洞箫里溢出的魂魄,又有胡琴大师指缝间漏出的精灵;它既有地方剧种乃至民间小调的粹选韵味,又有诗词歌赋绕梁三日的余音……

京剧的表现手法,基本上是虚拟;但一切又都是实指。对它来说,所谓“天下”就在脚下,四周景物尽在演员眼瞳里闪现。八尺舞台上说无便无说有也俱有。有山、有水、有车、有船;有生、有死、有静、有动。手中的马鞭挥出千里驰驱,水袖抖出潺潺溪流。从几声急骤的锣鼓点中,能听得出千年厮杀;从月琴的纤指拨弹中,品得出剧中人心潮难平。台上如泣如诉,台下如醉如痴,许多时候,内行的戏迷们只听不看,而是细细地品味,甚至能在椅背上叩出隐隐的指痕,难怪我小时候在故乡,人们极少说去看戏,而几乎都是“听戏”。

“京剧”,在二百年间起伏跌宕,但总的说来是辉煌多于不幸。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大师迭出罗列突起一座座高峰:四大名旦,前后四大须生等等,不一而足。看来,愈是顶尖的国粹,愈是不能永久地拢在一区乃至一国,往往会经意不经意地“渗”出国门。二十年代末迤至三十年代中期,当时“梅博士”风华正茂,先后远渡美国、苏俄与东瀛日本。就是在大洋彼岸的美国,获得了“文学博士”的殊荣,与蜚声世界的电影明星卓别林结识并成为知交,在苏俄,戏剧理论大师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居留于此的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等都以近于倾倒的心情欣赏这来自于东方古国的“神秘艺术”。曾经阅遍世间各类戏剧的权威们无不耸肩惊叹——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他们无不折服于无布景的舞台上何以能够千变万化,却又令智者能懂。那《打渔杀家》中河水、船和人之间协调的互动,打击乐声中人物的轻盈起伏准确而又令人神往的意境。一种极其特殊的戏剧美学,一种舞台上的别开生面的诗。于是,又一个表演体系诞生了,而“梅兰芳”这个响亮的名字也亲切了中国。

新中国诞生后,国粹京剧在“推陈出新”中得到了合理的延续。五、六十年代,中国的老观众仍然在传统的京剧氛围中得以微醺状态的享娱。而且又派生出一个新的现象,新中国的京剧访问团,连连风靡欧陆,在另一个相当挑剔的文化地域走红。就连“音乐之都”维也纳的金色大厅里,中国的打击乐和胡琴和二胡有时也成了主角。《拾玉镯》中孙玉娇手中的无针之针、无线之线无形牵引着金发碧眼的观众的注意力;而“大闹天宫”中美猴王手中的金箍棒,更使整个欧洲人的眼睛围着它旋转……仿佛中国京剧团一变而为流动的大使馆,已建交和尚未建交国家的有幸观赏者,就像看默剧《三岔口》那样,不需语言就能彼此相通。

据说当年“老佛爷”慈禧十分地爱听戏,有的名角蒙恩而受到诰封,有的受到其特殊钟爱而倍获赏赐;但其实她如同将孱弱的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一样,也只是“玩”戏而已。真懂吗?非也。所以,正如百年前西太后的长指甲没有点破京剧的魅力的奥秘一样,三十多年前遭遇“文革”的断代,“红都女皇”江青的拨弄也没有从根本上摧毁这桩国粹。新时期以来,在当局的大力扶持与热心的从业者的努力整合下,京剧仿佛又经历了一个新的春天。前所未有的境遇是:国家电视台和有关方面连续六届举办青年演员擢拔大赛奖,还有隆重的全国性的京剧票友赛事;更新鲜的是京剧团走进了大学,一宗千锤百炼的艺术真心诚意地与年轻的票友们“结拜”。参与其事的还有在中国居留的好奇的老外,他们除了饶有兴致地背诵唐诗“床前明月光”,偶也会哼一句“一轮明月照窗前”。这是难度很大很容易走调的“二黄倒板”,非常“吃功夫”的老生唱腔,他们也偏往虎山行,也要尝试一下。尽管离着应有的佳境还不知远近几何,但切合了一句使人听着十分信服的贴心话:“重在参与”。这一切都昭示出一种旨在普及的势头。

当然,任何的艺术品类的产生与发展都与它的时代土壤不无关系,京剧毕竟是形成于二百多年前的时代背景下,渗透着那些年月各种各样的思想观念和欣赏趣味,与今天的许多人尤其是众多现代派的“女孩儿”和“男孩儿”的精神需求与欣赏意趣很可能相去甚远,指望京剧一时间像流行歌曲乃至某些电视节目那样的接受率与收视率是不现实的。也不能因为没有达到这样的普遍指数就预言京剧如何如何的不行了,甚至会和地球上的珍稀物种一样自然地消失了,云云。

即使不必加一顶“杞人忧天”的大帽子,至少也敢说一句不加任何装饰语的三个字:“不会的”。

其实,即使在几十年前京剧还处于盛期时,也不是人人都趋之若鹜的。我同学中的大多数人普遍的一个反应就是:“听不懂唱的是什么”。我清楚记得胶东解放区出版的《胶东文艺》登载的文章中,有人几乎是以轻蔑的口吻说:“平戏(当时的称呼,北平是也)中的旦角咿咿呀呀地大段的反二黄,听着都快睡着了,”说明历来基本上“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因此,我认为,一种成熟的艺术形式只要具备相当稳定的影响,有相当范围热爱它的观众,为时间证明是有深厚根基、独特的艺术魅力,纵然它永远不被人口中绝大多数比例的男女老少所青睐,也丝毫无损它真正的价值。适当推助扶持是必要的,却也毋须拔苗助长。也不必太多地指望“从娃娃抓起”就会有朝一日人人都成为京剧迷。我同样要说一句并非泼冷水的话:“不会的”。

还是以包容的心态去对待人们的喜欢与不喜欢的问题吧,譬如说对于“样板戏”,有不少经历“文革”灾难的过来人一听到那种唱腔,就不禁想起十年浩劫中的非人遭遇;而另一些比较年轻的听众则不管唱词中有否“三突出”之类的遗毒,还觉得颇为动听。对此,目前还未见到有一种斩钉截铁的权威说法,也只好由不同情况的人们“跟着感觉走了”。又譬如开国初期基于政治倾向和思想内容颁布了为数不多的有问题的京剧剧目,其中就包括表现明代正德皇帝冶游大同宣府宿民间小店诱淫民女李凤姐的《游龙戏凤》(又名《梅龙镇》)。而前些年自动开禁,舞台上和电视屏幕上演得较火,而且被某些媒体和专家点评为“表现了皇帝与民间少女的一段爱情”云云。许多人都知道,明武宗朱厚照是历史上可算顶尖级荒淫无度的“天子”,强占民间美色无数,最后暴死于他设置的淫窟“豹房”之内。对于这样的“爱情遇合”,人家争演的雅兴不减,又有什么办法?再譬如:有的大城市出了非止个别的“天才京剧小孩”,在电视大赛中摘金夺银,被家长引为骄傲,也引得别人羡慕,但我也听到更多的青年学生反映冷淡:“一点也不喜欢”,我以为这还属于正常,一句话:包容万岁。

其实,对于一般人来说,不必要求太高,过苛,只要能听听京剧总的说来还不失为优美的唱腔,又何须听懂每一句唱词儿?要的是如唐诗宋词般的韵味,那里有春雨,有秋色,有人情,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疗治浮躁与心灵的荒旱。不信,请看在公园的长廊里,春雨正为票友的清唱伴奏呢。

这也是一种珠联璧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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