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押沙龙,押沙龙!》中的原罪报应模式

蔡晓蕙 康尚珍

美国文学界历来不乏表现原罪的传统,从17世纪深受清教主义影响的宗教诗人迈克尔·威格尔斯沃思到乔纳森·爱再到19世纪的霍桑。而到了20世纪,社会环境的巨大改变,物欲横流与道德滑坡成为释放原罪的最好诱因。思想敏锐的福克纳正是深刻地洞察到这一点,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对美国社会的罪性认识比之前述作家毫不逊色,尤其在《押沙龙,押沙龙!》中完美地表达了他对于原罪的深刻认识。

长篇小说《押沙龙,押沙龙!》是福克纳关于蓄奴制和种族主义认识和创作思想的飞跃和标志。在这部“迄今为止一个美国人所写的最伟大作品”中,福克纳首次把黑人置于一个广大的社会经济和历史结构之中,视南方社会的基石蓄奴制和种族主义为当代南方社会的“原罪”,揭示了南方社会乃至整个美国必遭“报应”的命运。

所谓“原罪与报应”的原型模式首先要追溯到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他俩因偷吃了禁果被上帝驱逐出伊甸园因而产生了怨恨和恶念。亚当的后代该隐杀死了其同胞兄弟亚伯被上帝惩罚在世界漂泊,把罪恶又带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使上帝看到人类罪恶深重,就引发了一场大水淹死了除义人诺亚一家之外的亚当其他子孙。这种因祖先罪恶而使子孙遭致报应的模式即“原罪与报应”模式在世界许多文学作品,特别是以希腊神话为题材的作品中,都曾被广泛地沿用。俄狄浦斯的父亲杀死了阿波罗的祭司使俄狄浦斯尚未出世就注定了弑父娶母的可怕命运,他的两个儿子又因争权夺位引起骨肉相残,遭到了毁灭性报应。事实上,大多数情况所遭到的报应是其祖先的罪恶,即其原罪和他们自身所犯的罪行共同所导致的结果。对《圣经》典故十分熟悉的福克纳在《押沙龙,押沙龙!》一书里巧妙利用 “原罪与报应”模式,通过追溯和探索塞德潘家族102年的兴衰史,特别是该家族在种族制度方面的原罪和自身所犯的罪行以及由此而引发的“报应”,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自己对种族主义和蓄奴制的观点和立场。蓄奴制的罪恶随着第一个黑人押到美洲并被卖为奴隶时就产生了,美国南方三十多万的奴隶主统治着四百多万的黑人奴隶并残酷地压榨和摧残他们的肉体,其原因并非因为他们犯了什么罪行,而是因为他们的皮肤是黑色的。

出生在南方的塞德潘少年时期生活的山区是人间的伊甸园,人们平等相待没有地位和贫富的差别,然而,随着塞德潘一家迁到海边的泰德沃特,塞德潘走进了罪恶的南方社会,使他受到极大侮辱的是他被一黑人无理地拒之于一家种植园主的大门之外,象人类的始祖亚当吃完禁果后第一次失去了无邪的天真,他发誓要象那个庄园主一样建立起自己的王朝并为此制订了自己宏伟的创业计划。然而,在塞德潘的计划中,他却选择了跻身于南方罪恶的上层社会并与之同流合污,这是他陷入罪恶的第一步。因为当时的美国南方上流社会是建立在奴役、剥削和压迫黑人同胞的蓄奴制和种族主义基础之上的罪恶社会,严重地违背了上帝的宗旨,注定遭致灭亡的报应。其次,他的宏伟计划是基于全盘否定黑人血统的家族计划,本身又是一种更加深重的罪恶。最为严重的是他因前妻血统而弃妻抛子的行为使他陷入一种无力自拔的境地并最终成为该家族毁灭的致命因素。所有这些罪恶对塞德潘家族,特别是对其子女来说,都是摆脱不掉的原罪。并随着家族的发展变得愈加沉重。为了杜绝影响其家族血统的一切可能,塞德潘甚至拒绝承认和前妻所生的儿子查尔斯·波恩。在他看来波恩十六分之一的黑人血统已经割断了他们的父子之情,将会改变南方社会蓄奴制度下纯白人和黑人之间的关系,是自己家族的大忌,因此象当初抛弃八分之一黑人血统的妻子一样把自己的儿子也整个儿否定了。更甚者,该家族的其他成员不同程度地表现出违反天理的种族歧视进一步加重了该家族的毁灭。

塞德潘的妻子艾伦蔑视黑人,象塞德潘一样固执地认为波恩“用自己一丝的黑人血统给她的家庭带来不幸”,从来没有把他看作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塞德潘的儿子亨利也是如此,作为大学同学,他对波恩佩服得五体投地、亲密无间,极力赞同和促成他和自己妹妹的婚事,甚至宁愿放弃继承权离家出走也不屈服于自己父亲的意志,然而一旦知道波恩的黑人血统后就毫不犹豫地开枪打死了自己的兄弟。这种白人对黑人男子破坏白人妇女贞洁的恐惧,实质上是种族主义的严重表现。在蓄奴制的南方社会中,种族歧视和种族压迫的观念被纯化上升为南方神话,成为人们不可违抗、天经地义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不仅为南方上层社会所接受并身体力行,而且也为大多数受剥削受蒙蔽的人所笃信不疑。塞德潘的女儿裘迪丝应该说是一个最值得同情的人物,因为她还没做新娘就守了寡,并义无反顾地亲自安葬了自己的未婚夫,但她在对待查尔斯·波恩的儿子爱坦尼方面也表现出了一定程度上的种族歧视,她把爱坦尼的床铺安排得比自己的低,比克莱蒂的高以示白人与黑人血统多少的区别,从来不允许他和黑人孩子在一起玩耍;即使塞德潘的黑人女儿克莱蒂也是如此,虽说自己是个黑人,却时刻想洗掉爱坦尼身上发黄的部分等等。所有这一切都表明种族歧视充斥了整个塞德潘家族,如同《圣经》中上帝看到人类罪恶无处不在就引发洪水毁灭人类的情况一样,正是种族歧视的顽症完全毁灭了这个家族。貌似庞大的塞德潘家族在现世遭到报应,是其原罪和自身所犯罪恶的结果,这正契合了《圣经》中“原罪与报应”的原型模式。

从宗教的角度看,上帝对人类的惩罚或报应是为了使人类认识自己的错误,进行悔过自新,在不断重复循环的过程中使正义和美德得以回归,如此才有诺亚在大劫之后筑坛献祭以感恩上帝。然而塞德潘却始终找不出自己的错误,对于他的黑人妻子他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这种缺乏忏悔因而也无法得到拯救的报应模式,正是福克纳在沿循《圣经》中的“原罪与报应”的原型模式时独具匠心的地方,所以塞德潘家族最后只能走向全面毁灭。福克纳在该部小说中多层次、多视角、多方位给人们展现了蓄奴制和种族主义的罪恶,即使是在林肯签发了《解放黑人奴隶宣言》之后,美国实际上并没有给黑人带来任何政治和经济方面的权力。纵观美国的历史,黑人奴隶制度和种族主义之所以如此盛行,清教主义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最初美国的清教移民始祖就将黑人和印第安人一样看作魔鬼的化身。在《押沙龙,押沙龙!》中作者也有两处提到黑人是含的后代。根据《旧约·创世纪》的记载,含的父亲诺亚喝醉了酒,在帐篷里赤着身子,含看见了就到外边告诉他的两个兄弟,诺亚知道含的可耻行径以后,向含的儿子迦南发出了一个咒诅,即迦南的后代将受到其他民族的压制和奴役。尽管我们知道,《圣经》中提到的迦南的后代并不是指黑人,但却长期成为美国南方奴隶主引经据典,寻找奴役黑人合法性的宗教依据。这一典故本身即表明了福克纳认为南方奴隶制度不合理,这正是福克纳去掉忏悔—得救环节的另一个原因,其目的是让全体美国人都因南方白人种族主义而受到良心谴责:只有彻底悔改,才能从祖先罪恶的报应中解脱出来,否则就会象塞德潘家族那样遭致毁灭。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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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杨方林,李忠萍.福克纳小说创作中对神话、典故的运用[J].安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2).

(作者简介:蔡晓蕙,井冈山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