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在江南一柄伞

2009-03-19 05:39漆宇勤
岁月 2009年2期
关键词:花伞纸伞角钱

漆宇勤

很多故事的起因与一柄伞有关。

是的,你应该看过那些爱情故事,看过原创的江南的白蛇传和复制的港台剧中不断重复的情节。一柄雨伞衍生出了诸多的情节。

长久以来,我脑海中一直有一个近乎梦呓般的幻想画面:在窄窄的一泓秋水深处,翘角的亭台、轻烟般的细雨,然后一个着宋装的绿衣女子,撑着素雅的花纸伞,在亭台的一角转过头,嫣然一笑,马上又回过头去看着亭台外面,留给观众一个温婉的侧影。

在江南,上好的伞当是那些绢一样美丽的花纸伞。但是,“上好”这个评价其实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认识。我从来没有使用任何一柄纸伞,当然更不知道这种伞的挡雨、遮阳效果如何。从伞的本质来说,挡雨的实用价值当然要优先于入画的审美价值。一个俏佳人,配上一柄漂亮的纸伞,在雨中,淋了个狼狈不堪,这种场景,无论如何有些煞风景。幸好,据说纸伞是在厚纸正反面都涂上蜡,估计防水效果还是不错的。并且这是在江南,江南的烟雨与北方的暴雨是不同的——也只有在烟雨的朦胧中,江南的雨伞才有了这种诗意的美丽。

事实是,我没有得到验证一下梦境中那些美丽花纸伞实用效果的机会。我开始记事时纸伞便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像一个在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走进了雨的内核,再看不见。于是,我最先接触的雨具不是纸伞,而是斗笠。斗笠实际上也有着一种与江南密切相关的诗意。但是,我们为什么不说梦在江南一斗笠,而非要说梦在江南伞一柄呢?细究起来,斗笠还是更适合男性,而花纸伞,因为其脆弱和精巧的性格,变得更加女性化了,与江南的素衣女子总是相关——相对来说,美丽的女子总是更让人亲近一些。斗笠之后,洋布伞登场了。我记得在我上学后,从家里到学校的路上给我遮出一小片天空的便一直是家乡人称呼为“洋伞”的粗布伞。无一例外的,洋布伞总是长柄、弯把、黑色的伞布,带着它,与带着长剑的剑客有几分类似。收起后的洋伞适合做打闹游戏的道具,也可以用来冒充拐杖。但是如果不小心,弯曲的伞把总是会勾搭些路过的事物,诸如路人的衣服等。

黑色的伞布防雨的效果似乎并不怎么令人满意。等到到了学校,伞布早已经渗透,伞内伞外其实都已经是湿漉漉的了。如果收起来的话,伞布一整天都不会干。于是便索性打开,撑在教室后方的空地。那时候的教室空间当然比现在大,摆课桌的地方与空地几乎相当。一到下雨天,空地上的雨伞便挤成一片,课问的打闹便只能从伞与伞之间的空隙中迂回了。终于有一天,这种迂回出了意外,那个彭姓的同学一脚将我的黑色布伞踩踏。拿起来一看,断了一根伞骨。回到家,我告诉母亲:上午将伞当拐杖玩,不小心弄断了。母亲自然免不了一番责骂,而我保持沉默。下午母亲只能花6角钱将伞送到修伞的本家爷爷那里。第二天上学时我出门很早,绕了一段路,来到那个彭姓同学家里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还在桌子上吃早饭。我用力推开比我高了许多的门,走到他们的厅堂,跟他母亲说:昨天你儿子将我的伞弄坏了,我修伞用了8角钱。他母亲问了情况,拿了8角钱给我。我接过钱,转身又推开门,去上学了。我一点都不喜欢这一家人,也许这与他们家开着个小店有关。多年以后,这个场景一直不断重现在我的眼前:昏暗的早晨,我推开门,走到厅堂,然后说:你们家儿子将我的伞弄坏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为我事实上是个非常内向非常老实的孩子,第一次独自与一个陌生的大人打交道。这一行为不是母亲的授意或暗示,也不符合我的初衷,甚至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但是最终我就那么莫名其妙地推开了四尺多高的小门,走了进去,并且那么怯怯地开了口(或者我当时并不是怯怯的)。

这个场景真实的发生了,并且我一直怀疑它具有某种隐喻的意义。但直到今天,我还是没能想起来那8角钱被我用在了什么地方,而那个鲜明的场景所具有的隐喻意义也一直没有得到昭示。很多文字说,江南是一个梦境,而这个梦境的主要元素是什么?石板路、小巷中青砖白瓦的房子、微雨中的花伞、花伞下的笑靥如花。现在,这些元素都已经不存在了,仅仅剩下那个空洞的“伞”的名词。于是,江南,真的只能是入梦了。梦醒的时候,且带一柄花纸伞出来吧,看看能不能再遇见那个穿着细碎蓝花布衣服的女子。

人类的聪明才智似乎在伞的问题上给予了不少关注。很快的,新的雨伞样式替代了那种长柄弯把黑布的“洋伞”样式。雨伞越做越精致越做越漂亮,在防水功能已经臻于完美的今天,雨伞制作的追求不外乎小巧轻便与美观时尚两种。于是,折叠之后可放在口袋里的雨伞出来了,绘上古典图案的雨伞也出来了。这种轻便和美观直接助长了那些美丽或不怎么美丽的女子撑伞的欲望。在防雨之外,伞不再仅仅是“雨伞”,而回归到了“伞”这一单字的词语,在夏季,即使只有微微的阳光,大街小巷也到处流动着各式的花伞。于是,在今天的江南,伞重新具有了实用功能之外被无限放大的审美功能。在小巧的晴雨伞之下,一袭长发,以及优雅转身时俏丽的容颜,这种情景重新长时间地蛊惑着我,就好像那个关于旧时江南水边的幻景重新回来。女友对那些美丽的伞情有独钟。在我买房子之前,她不止一次孩子气地要求我答应她在将来装修时专门设计一个大柜子来放置大量各式各样的花伞。当然这个愿望最终没能实现,因为我始终找不到一柄真正的唐宋时期的花纸伞来作为镇柜之宝,所以干脆放弃这个想法。

是的,找不到真正的花纸伞。在各个旅游景点,其实也是有各种仿古的花绢伞或花纸伞出售的,并且几乎都绘制得非常美丽。可是我尝试了好多次,都没能在这些伞身上嗅出浸染着江南微雨的温婉气息和别样风情。更主要的是,撑伞的那些江南女子已经不在,作为背景的小巷、长廊、河流也已经有了完全不同的色彩。纸伞随着江南都已经成梦。我曾经那么向往的,在一个古典的木质走廊里,挂满了花纸伞,远远的地方,桃花正红,有风吹来,纸伞微微飘动,而我拉着一个古装女子的手行走其间。这种情形是永远不可能出现了。

于是,江南、纸伞,都只是一种遥远的浪漫,在文字编织的梦境中美丽着。

责任编辑刘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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