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为何如此巨大

隆国强等

全球经济一体化浪潮让世界变成了地球村，中国与世界紧密相连。由于所拥有的信息、立场和分析问题角度的不同，对中国的发展有着各种不同的声音。为了让读者更全面、客观地了解中国的发展，特开辟“世界看中国”栏目。

在任何问题清单上，头号或接近头号的问题总是美中双边贸易中不断扩大的逆差。随着中国全球贸易顺差和国际收支经常项目顺差的扩大，这个问题在近年相应受到更多的关注。在几年的适度增长之后，2005年，中国的全球贸易顺差翻了3倍，达到1000多亿美元。同时，中国的国际收支经常项目顺差猛增，估计达到1500亿美元，几乎占GDP的7％，使中国以美元计算成为世界第二大顺差国，仅稍落后于日本。

事实上，中国对美国的高额双边贸易顺差已存在多年。如图1所示，中国贸易顺差的产生可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这些顺差在90年代稳步增长，到2003年，中国不幸成了美国贸易逆差的最大来源。到2005年，美国对中国的双边贸易逆差达到2020亿美元，创纪录地占美国全球贸易逆差总量7820亿美元的26％。由于美国从中国进口的比例和对华出口的比例在2005年达到5.8倍的历史最高点，美国对华出口不得不以比进口高6倍的速度增长才可能使这种贸易不平衡不再继续扩大。结果是，许多美国人，包括一些国会议员，认为中国取代日本成为亚洲的头号赢利商人，是导致美国工人失业，特别是制造业工人失业的主要根源。

与中国的双边贸易逆差对美国来说是一个复杂且具有多面性的挑战。以下分析提出解释贸易逆差的五种可能性。

①限制性的美国出口许可

中国政府官员经常断言，如果美国准许更多的高技术产品对华出口，双边贸易不平衡就会大大缩小。然而，由于多年以来美国出口管制的自由化，目前只有很小一部分产品需要对华出口许可，所以需要申请许可的潜在出口商品的价值很小，并且美国商务部会批准绝大部分申请。例如，2005财政年度，美国出口商申请了价值30亿美元商品的对华出口许可，商务部批准了24亿美元，即总量的80％。由于申请材料不完整等原因退回了价值5.9亿美元的申请，拒绝了潜在销售中价值0.125亿美元的申请。

这意味着如果美国商务部批准了所有在2005财年被拒绝的许可申请，美国对中国的出口仅仅会增加0.125亿美元，双边贸易逆差只会缩小0.006％。如果批准了所有被退回和拒绝的申请，双边逆差仅仅会降低0.3％。总的来说，中国官员频繁宣称放开出口许可管理会明显减少双边贸易逆差这种说法看起来似乎站不住脚。

②中国经济的开放程度有多高

对巨大且不断扩大的美中贸易不平衡，中国问题专家们给出的最常见的理由是中国在追求重商主义贸易战略，从制度上限制市场准人，同时拼命支持国有公司的出口。但是在美国商场里出现大量的中国商品并不足以说明中国经济对进口相对封闭。

研究这个问题需要从几个视角进行分析。

首先，任何以贸易状况为基础对中国开放程度的评价，必须是基于中国的全球贸易收支或全球经常账户状况，而不是中国与美国的双边贸易。

改革的大部分时期，中国的国际收支经常项目顺差相对适中。如图2所示，在1993—2002年的十年间，中国的经常项目在占GDP2％的逆差和4％的顺差之间浮动，但平均水平为只占GDP16％的顺差。相当于日本在1984—1993年，全球盈余与经济规模相比最突出的十年间，平均占GDP2.9％的顺差的一半。

其次，中国政府已经实质性地减少了进口壁垒。例如，实际执行的平均进口关税水平从1982年的高于50％降至2005年的不足10％。与许多发展中国家相比，中国的平均进口关税税率相对较低。如中国2004年执行的进口税率是10.4％，而印度、墨西哥、巴西和印度尼西亚分别为29.1％、18.0％、12.4％和6.9％。此外，进口关税减免在中国相当普遍，使有效税率，即进口关税收入与进口额的比又远远低于执行关税的平均水平。例如中国进口关税收入占进口额的比重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15％降至2004年的仅2.2％。与此类似，中国政府要求进口许可或数量限制如进口配额的商品种类也急剧下降。截至2005年，除了属于关税配额(TRQ)的那部分配额外，政府取消了所有进口配额。

第三，一个经济体的开放程度可以通过观察进口占GDP的比重来衡量。中国的这个比重从1978年的5％猛增到2005年的30％。这个比例大致是美国进口占GDP比重的2倍，是日本的3倍多。这个比重同样比其他幅员辽阔的发展中国家如阿根廷、巴西和印度等国要高。事实上，只有国土面积小的经济体，如台湾地区和韩国，才有如此高，或者更高的进口率。

最后，事实上整个20世纪90年代，中国是美国公司成长最快的出口市场，这一趋势在2000年到2005年之间还在加速，其间美国公司对华出口增长了160％，而对世界其他地区的出口只增加了10％。

总体上，指责中国的贸易体系反映了限制进口的传统重商主义做法是缺乏根据的。

③中国的低工资优势

毫无疑问，中国的工资水平与美国相比差距悬殊：城市中制造行业的平均月工资仅有120美元左右；城市以外的制造业的平均工资和非技术工人的工资就更低。把分红、奖金和附加福利都算进去，中国城市制造行业平均工资约为每小时1美元，而在美国是大约30美元。

但是，仅仅看工资水平或是劳动力总成本可能会被误导。中国的工资低主要是由于劳动生产率低。例如，世界银行曾做过计算，1995年到1999年期间，美国制造业工人人均劳动附加值是中国的28倍。中国一般的非技术工人可能只能挣到美国同行1/30的工资，但由于中国工人的平均劳动生产率只有美国工人的一个零头，中国公司无法以美国公司价格的1/30来销售同样的产品。

美国恰恰在这些领域保持着比较优势。美国是世界上工资水平最高的国家之一，但它仍是世界第二大出口国，位居另一高工资国家德国之后。美国的政策导向应该是进一步增强美国工人的生产率优势，以便保持美国的高工资水平，而不是试图与中国出口的劳动密集型产品竞争。

④中国在亚洲生产网络中的关键作用

有关美中双边贸易逆差最具说服力的一种解释是，这反映出亚洲生产网络中的组装阶段向中国集中这个现实。

由进口零部件组装的产品占中国总出口的55％，占对美出口商品的65％。当这些产品从中国出口到美国时，美国海关把产品的总价值计为中国的出口额。事实上，平均2/3的这些所谓的“加工出口”的价值来源于中国以外的国家，大部分来自其他亚洲国家。

⑤人民币的低估

需要重点指出的是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中国对美国的贸易顺差就在不断扩大。但是，至少在1994年之前，用几乎任何一种已有标准来衡量，却得出人民币是大大高估了而不是低估了的结论。然而，毋庸置疑，2002年以来人民币的加剧贬值加深了双边贸易中的深层结构性不平衡，那就是中国逐渐发展为亚洲生产网络中的组装地。

这意味着即使美国的全球贸易逆差缩水，美国对华贸易仍将继续出现大额双边逆差。毕竟，自20世纪80年代后半期亚洲的制造商开始将生产转移到中国以来，在美国全球贸易逆差下降的过程中，即从1987年的1600亿美元，占GDP 3.4％的峰值，到1991年的770亿美元，占GDP1.3％的低点，美中双边贸易逆差仍稳步扩大。结果是，如果政策重点放在实现持久减少对华贸易逆差上，几乎注定要失败。美国政府的政策重点反而应该是力争减少中国的国际收支经常项目顺差。

（摘编自《账簿中国》，中国发展出版社，2008年6月第1版，第94—10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