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工阿强

2009-04-08 10:43宋林风
视野 2009年11期
关键词:阿强民工工友

宋林风

阿强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我躺在眼科的病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并没怎么留意到阿强的到来。起先,我还以为是在做梦,直到护士来量体温时,我抬起身看了看,15床果然躺了一个人。

阿强是个民工。那天下午,他在双流一家铜厂上班时,炼铜的锅炉突然爆炸,飞溅的铜渣,让他瞬间失去了光明。

阿强很年轻,只有23岁。在医院,他并没有哭得呼天抢地,甚至,连眼泪也没有。当天,阿强就做了一次手术。晚上,他孤独地躺了一整夜。送他来的那个男人,据说是他的工头,很快离开了。

第二天,阿强让护士帮他拨电话。或许是因为病房太静,或许是因为他的小灵通不隔音,两边的声音都非常清楚。第一个电话打给一个女的,阿强称对方为素芳。素芳的声音,显得很不耐烦,说了几句就说自己忙得很,没时间来看他,挂断了电话。

阿强沉默了一会儿,又让护士拨了另外几个电话。其中一个电话拨通了,对方说:在斗地主,走不开,你没什么事肥?阿强说:没什么事。对方就说,那我们打牌了,你好好治病。

阿强一共打了四个电话,没有接着再打。叹息几声后,他摸索墙壁,摇晃着去了一趟厕所。后来厕所里就满是烟味。

就在这天夜里,阿强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他的往事。他是四川人,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在外漂泊了多年。阿强说,他的工作,两班倒,一班上24小时。一个月能拿到1500元。这笔钱,是他遥远的家中仅有的也是最大的一笔收入。

受伤这件事,阿强没有告诉家人,他不想让他们担心。他说,他打工那个地方经常出事。上次,一位工友摔伤了腿,阿强虽然和他关系一般,还是将他背到了医院。工友住院那几天行走不便,都是阿强背上背下。阿强说,都是出来打工的,需要相互照顾。工友出院后曾感激地对阿强说,在困难时帮他的人,是真朋友。

就是这位工友,阿强出事后,“在斗地主,走不开”,从没来过医院。阿强倒是平静地说:他的这位朋友,喜欢斗地主。他能理解。

第四天,上午8点,进手术室前,阿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最后他叹息了一声……我知道,他在等他的素芳,一位据说非常美丽善良的姑娘。

11点30分左右,阿强被送回病房,他面色惨白,虽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他没有哼一声。他的眼前,蒙上了厚厚的纱布:医生用了三个半小时,摘除了他的双眼。

那天中午我病愈出院。走出医院大门,我看到一个车水马龙的世界,一个光明的世界。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勇气回到住过的那间病房。我不敢想像,没有了双眼的民工阿强,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

半个多月后,我听到一个消息:我住过的那家医院的眼科病房,有一个失去双眼的年轻小伙子,从11楼上跳了下去。

两年过去了,我依然能记起民工阿强。

那天,阿强术后回来时,病房正有其他患者的朋友来看望,有说有笑很热闹。等热闹过后恢复平静时,从没有哭过的阿强,突然哭了。阿强的哭泣,没有声音,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透过厚厚的纱布,阿强的眼角,一颗黄豆大的眼泪,骨碌坠下。在白色纱布的衬托下,这是颗带着红色的眼泪……

(李琴摘自《南方人物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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