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元文化语境下的黑人女性身份构建

2009-04-14 04:38赵纪萍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09年2期

赵纪萍

摘要:黑人被贩卖到美洲大陆以来,一直处在主流文化的边缘,黑人女性更是处在边缘的边缘。如何在白人主流文化和男权文化的土壤里构建黑人女性身份成为黑人女性主义文学的一大主题。黑人女作家佐拉·尼尔·赫斯顿在其小说《他们眼望上苍》中以独特的关怀视角和书写策略,对黑人女性身份的构建问题进行了睿智的思考。本文将从文化的角度来解读小说中黑人女性身份的构建问题。

关键词:赫斯顿;多元文化主义; 黑人女性;身份构建

前言

在今天的美国文学界,“再生”的佐拉·尼尔·赫斯顿(1891-1960)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瞩目和重视,成为黑人女性文学研究领域中的一个新热点。她在其代表作《他们眼望上苍》中纵情描绘散发着浓郁乡土气息的南方农村黑人生活,并觉察到家庭和传统妇女身份对黑人女性地位的否定及对自我认知的限制,探讨了黑人女性这一社会弱势群体在一个白人意识形态占据主导地位的父权制社会中构建黑人女性身份问题。

在小说中,赫斯顿着力表现的是黑人文化语境下的黑人经验,尤其是黑人生活的本质。爱丽丝·沃克认为赫斯顿是把“黑人作为完整、复杂、没有被缩小的人”[1] p85 来塑造的第一位作家。赫斯顿坚定不移地站在黑人传统文化立场上,大书特书黑人的自豪感,逼真地再现黑人文化的特征;她还一改美国黑人文学的性别模式,把女性和黑人特征放在突出地位,让一位黑人妇女而不是男人独领风骚,使被遮蔽的黑人女性的自信与自强重新成为社会的关注点,塑造出一位在多元文化语境下努力重塑自我的黑人女性形象。本文以赫斯顿的小说《他们眼望上苍》结合美国的多元文化背景为例探讨黑人女性这一社会弱势群体在寻找自我的道路上经历的迷茫困惑,产生的身份认同危机,并试图探寻黑人女性在这一问题上的出路。

一、多元文化语境下的身份迷失

多元文化共存是美国社会的一大特征。美国是一个多民族的移民国家,其种族成分较为复杂。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聚集到北美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形成了带有较强多元文化色彩的美国文化。同时,美国又是一个以白人为主体的社会,在这种情况下,白人文化形成了美国社会的主流文化,其他有色人种则处于从属地位。其中美国黑人因其特殊的历史经历,与白人主流文化群体之间的碰撞和摩擦显得更为激烈和突出。他们在与白人主流文化群体的互动关系中,常常陷于是同化还是坚守本体文化传统的困惑中。然而黑人女性作为一个群体,更是备受边缘化之苦,她们带着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的双重镣铐,在社会的底层挣扎。尽管身陷多重险境,她们却从未中断在白人意识形态占据主导地位的多元文化语境中追寻她们作为黑人女性的特殊身份认同之路。

在《他们眼望上苍》中,赫斯顿通过珍妮的祖母的口表述了美国传统社会对黑人妇女的界定:

“亲爱的,就我所了解的来讲,白人主宰了一切。或许远在大洋里的某个地方是黑人掌权,但是,除了我们见到的情况之外,我们对此一无所知。因而白人把重负扔下,叫黑人男子把它拾起来。他把它拾起来了,因为他不得不这样做,不过他没有搬运它。他把它交给了他的女人。依我看,黑人妇女是世界的骡子。我一直在祈祷,希望你会不一样。”[2]p14

“世界的骡子”就是多元文化语境下对黑人妇女的传统界定,众多黑人妇女就是在这种传统界定中渐渐迷失了自我,产生了身份认同危机。在白人文化的樊篱中,她们的身份模糊而不确定。美国黑人女性长期处于内部殖民的影响之下,,失去了自我取向的能力,故而她们的黑人女性身份呈现出无法自主的模糊、扭曲乃至错乱,甚至自我他者化,通过对自我厌弃和否定,来表达对白人主流文化的卑微虔诚。在这样的境况下,多数黑人女性都陷入了自我身份的迷失。

祖母南妮想通过孙女珍妮来实现她自己的黑人女性身份的构建。由于深受白人物质主义的影响,南妮认为婚姻就是“有一个一辈子可以依靠的靠山”、“客厅里有风琴,有一所买下来付清款的房子和紧靠大路的六十英亩土地”。[2]p23 而且南妮要将这种自觉的心理标准传递给女主人公珍妮——做洛根的妻子是南妮为珍妮设定的角色,从而使年少的珍妮陷入了不幸的婚姻。把黑人妇女的命运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在美国这个以白人意识形态占据主导地位的男权文化语境下是理所当然的观念,对于曾经长期当奴隶的南妮更是十分自然的。南妮这种深受白人物质主义文化影响的婚姻观没有帮助珍妮成功构建其黑人女性身份,从而她想在孙女珍妮身上实现自己黑人女性身份构建的梦想也随之破灭了。

祖母南妮只是盲目的接受白人主流文化的影响,并没有排斥黑人文化。而小说中的另外一位黑人女性特纳太太则代表了排斥黑人文化的那一类黑人女性。特纳太太对自己的黑人性极端仇视,从不上黑人商店去买东西。她鄙夷镇上所有皮肤比她更黑的人,她讨厌黑人老是在大声地笑,老是在唱黑人的歌曲。在奴隶制时期,音乐是美国黑人互相交流经验、分享感情的密码,使得饱受苦难的黑人能够互相参与,互相支持,也抚慰着他们受伤的心灵,是黑人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特纳太太对黑人唱黑人歌曲的极端厌恶正是她对黑人文化极端排斥的体现。她认为肤色浅的黑人应该逐渐淡化黑色皮肤,完全接受白人的生活方式,进而融合到白人群体中去。弗朗兹·法农把这种黑人试图学习白人、试图成为白种人的文化想象看成严重的精神妄想症。由于被烙上了黑人的印记,同时徒劳地力求使自己成为白人,黑人就会产生一种过度敏感的心理,他们过分受到外来的限制,从而,作为一个人的基本特征性被异化。通过特纳太太,我们可以看到白人主流文化对黑人价值观念的异化和灵魂的毒害。小说中甜点心和镇上的其他黑人一起大闹特纳太太的饭铺,最后逼得她不得不离开了当地。特纳太太的下场正好说明了脱离黑人文化的黑人女性身份构建是不可能成功的。

美国黑人女性有着特殊的历史文化背景,既是美国社会的参与者,同时又被排斥在美国主流社会之外,她们有着“双重意识”——“……一个人老感到自己的存在是双重的——是美国人,又是一个黑人”。[3]p4 这种若即若离的“双重意识”成为她们身份认同的最大烦恼和困惑,南妮和特纳太太都未能挖掘出作为黑人女性的真正意义,始终困扰在黑白对立的思维模式中,无法成功地构建自己的黑人女性身份。

二、多元主义基础之上的黑人女性身份构建

对自己黑人女性身份的困惑和烦恼伴随着每个黑人女性的成长,因此可以说对个体成长和命运的探索也是对这个群体成长和命运的探索,个人的成长史往往会成为这个群体的寓言。《他们眼望上苍》描写了反抗传统习俗的束缚,争取自己幸福权利的黑人妇女珍妮的一生。小说开篇讲述到:主人公珍妮回到家中,好友菲比来看她,珍妮将自己一生的成长历程娓娓道来。珍妮的成长道路,不仅是她寻找自我价值的旅程,也是她寻求黑人女性身份构建的过程。

珍妮在白人家的后院出生,直到六岁时才清楚自己的肤色,并唤醒了她与肤色连带在一起的黑人女性身份意识。当时大家叫她“阿尔法贝特”(Alphabet),意思是“字母表”,即暗示了珍妮身份意识上的冲突与疑惑,她开始产生“身份焦虑”,感受到身份的不确定性。当个体对自我身份产生怀疑之时,往往会转向他人以期获得自我身份的确立和超越,珍妮的成长过程,一方面是珍妮追寻自我的过程,另一方面也是探索世界、观察他人的过程。个体与他人相遇才会思考自己是谁。珍妮在其成长过程中遇到的黑人女性成为珍妮黑人女性自我形象的他者。通过对他者的言说,可以获得对自我身份的反思,借助对他者价值观的解构,可以获得自我身份的确定。珍妮在人生历程中遇到的那些黑人女性成为其进行自我检验的一面镜子,促进了她黑人女性身份的构建。南妮是珍妮生命中最重要的黑人女性,对珍妮的影响最大,但是她却在对自己价值观的疑惑中郁郁而终;特纳夫人落得个被同伴赶走的下场,这也表达了赫斯顿对一味附和强权者的谴责。尽管南妮和特纳太太都没有成功地构建她们各自的黑人女性身份,珍妮却能从她们失败的教训中获取自己构建黑人女性身份的有益启示。

在否定了他者的黑人女性身份构建方式后,珍妮也在探索构建自己的黑人女性身份。她将自己的身份构建在多元主义的基础之上,即在共有框架中保持自己的个性。1924年哲学家霍勒斯·卡伦首创文化多元主义思想,认为美国从它立国开始就是一个各种民族文化聚集在一起的联合体。赫斯顿在小说中揭示了美国黑人女性身份构建的途径:坚守自己的民族文化,获得民族尊严,同时也应尊重其他民族文化,倡导多元文化的平等交流、和谐共处。

赫斯顿坚持认为黑人的传统文化始终是黑人的根、黑人的自我本性和黑人生活中的精神支柱,是黑人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强调文化是因为它指明身份、目的和方向,告诉你你是谁,你必须做什么以及怎样才能做到。没有文化,非裔美国人的价值观只是对主流文化的一系列反应,而非裔美国文化则表达了非裔美国人试图通过控制政体,形成保留自己的文化、经济和社会体系而控制自身命运的愿望”[4]p.37。由此可见,黑人文化与黑人的自我定义息息相关,它不仅保证了黑人社区的延续性而且帮助黑人形成积极的个人身份。珍妮在成长过程中,始终把黑人的传统文化视为重新获得黑人女性尊严和身份的源泉。她坚持对自己民族文化的诉求,坚信能够找回被殖民化切断的文化回忆。在这一旅程中,民族文化借助集体无意识的共有本质,而复原了曾经失去的生活方式。在珍妮和迪·凯克生活、劳动的大沼泽地上,赫斯顿倾注了她对真正的黑人、健康的种族的美好愿望。在这块土地上,黑人民众积极乐观,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工作,保持了鲜明的黑人文化特色。在这里,珍妮不断探寻自己黑人女性身份构建的旅程使她没有远离而是越来越走进了“黑色”之中,走进了大沼泽地中,在这里有富饶的黑土地,野生的甘蔗,黑人群体生活,这一切都充溢着黑人传统文化。珍妮完全融入了黑人文化之中,找到了自己的根,这对于她黑人女性身份的构建是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

在显现民族个性的同时,珍妮也积极寻求人类文化的共性,表现了对其他民族文化的尊重,对多元文化的向往。一方面,珍妮认同黑人文化,喜欢融入其中来丰富自己的精神生活;另一方面,她也意识到黑人在主流社会所处的不利地位是物质生活水平落后造成的,对白人的物质主义她是接受和崇拜的。另外,珍妮接触巴哈马人,学习他们的舞蹈,参加他们的活动;珍妮不蔑视印第安人的文化,而洪水中印第安人安全离开,也证明了少数民族的文化也是有力量的。更重要的是,珍妮用自己的行动、自己的话语获得了白人的尊重。在小说的结尾处,她因自卫枪杀迪·凯克而受到控诉,在法庭上她不再是沉默的他者,而是与白人一样拥有话语权的主体,拥有与主流文化对话的权利,从而表明珍妮已经成功地实现了其黑人女性身份的构建。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发现在多元文化语境下不同的文化在黑人女性身份的构建中起着不同的作用:黑人传统文化是黑人女性身份的根源,是历史传统的继承,而学习白人主流文化以及其他少数民族文化的有益和先进的要素则会给黑人女性的生存带来美好的前景。在多元主义的基础上,珍妮植根于黑人传统文化,对白人主流文化和其他少数民族文化采取了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的态度,从而成功地完成了其黑人女性身份的构建。

结语

20世纪60年代的民权运动之后,美国出现了多元文化主义,其目的是从文化的视野来审视各民族的归属性。多元主义论弘扬一种包含的精神和开放的气魄,主张不同文化的融合互补,宣扬交流和对话,而非冲突和对抗。它赞同不同于主流文化基调的他者文化的存在。《他们眼望上苍》正是以超前的视角展现了多元共生、相互依存、和谐共处的世界文化发展趋势。

通过珍妮,赫斯顿创造了一个文学典型,探讨了多元文化语境下黑人女性身份的构建,并赋予主题更加真实、广泛的社会意义。赫斯顿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深邃的洞察力,揭示了多元文化语境下黑人女性被扭曲异化的身份以及由此产生的身份认同危机,并以超前的视角憧憬了人类各民族相互依存、和谐共处的多元文化景观。赫斯顿对黑人女性身份的探求,其目的不仅为了颠覆弱势与强势、边缘与中心的两元对立思维模式,而且表达了对黑人女性身份构建的渴求以及多元文化能够相互依存、和谐共处的美好愿望。

参考文献:

[1] Walker, Alice. 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

Womanist Prose[M].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Publisher, 1983。

[2] Hurston Zora Neale, Their Eyes Were Watching God

[M]. New York: Harper Perenial, 1990。

[3] 威·艾·柏·杜波伊斯. 黑人的灵魂 [M]. 维群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4] Locke, Don C. Increasing Multicultural Underst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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