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珍珠与庐山

2009-04-21 09:45
文化月刊·遗产 2009年4期
关键词:赛珍珠布克庐山

金 涛

1973年5月6日,美国宾夕法尼亚州,青山农场。

一位备受尊敬的老妇人在忧郁中安息了。生前,她梦想回到她挚爱的中国大地,回到她曾经生活过的镇江、宿县、庐山……但是,无情的风刮断了那驶向中国的帆船的桅杆,她只能老泪纵横,在困惑和失望中 度过了风烛残年,在81岁高龄溘然长逝。按照她的遗愿,墓碑上没有一个英文字母,只镌刻着“赛珍珠”三个汉字。

她就是本名珀尔·布克(Pearl Buck,1892—1973),1931年发表长篇小说《大地》, 193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的美国著名女作家赛珍珠。

油菜花将大地染成金黄的早春时节,我从庐山脚下来到满目青翠的牯岭。薄雾在山间游荡,轻风掠过松林,穿过石桥,我踏着石磴逶迤而上。几十年的风雨转瞬而逝。小径多了几多青苔,春笋在雨夜破土而出,清泉依然不慌不忙地流过涧峪的巨石,血也似艳红的杜鹃在崖上寂寞地绽放。石径两旁,山坡上的树木静静地守护着改换门庭的老别墅,一路上见不到人影。

这里的一草一木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童年曾经在山林沟谷磨下了不少的足印。那是新中国即将诞生的日子,我看见美国学校的黄发碧眼的孩子在那里焦急地等待回国,他们大多与我年龄相仿。我也看见满山的别墅人去楼空,昔日的主人随着旧王朝的覆灭远走他乡。我在那寂静的山林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却始终不知道我的芳邻曾经是鼎鼎大名的赛珍珠,就像我不知道许多老别墅显赫的主人。

我驻足在一幢小巧而朴素的别墅门前——门牌是中四路310号。这幢别墅除了半掩的地下室只有一层,院子也小。一如牯岭依山而建的许多老别墅,欧式风格,粗糙的花冈石垒起的厚实石墙牢牢地扎在山坡,涂上红漆的马口铁屋顶优雅地倾斜,木制的百页窗已被风雨浸染发黑,门前石阶和石墙上爬满了绿苔。拾阶而上,一道回廊,围以石栏。院中高大的树木浓荫蔽地,雾中的小屋更显得晦暗。只是屋里明亮的灯光令人产生错觉,似乎赛珍珠和她的父母亲围炉而坐,笑语声声,忽隐忽现……

其实赛珍珠早在1934年便离开中国,这幢留下她一生美好回忆的老房子几易其主,大概很难找到当年留下的痕迹了。如今这里被辟为赛珍珠纪念馆,对游人开放,这也说明中国人民没有忘记这位老朋友。

赛珍珠的一生与中国结下不解之缘,缘于她的父母都是美国在中国长老会的传教士。她的父亲塞登斯特里克,也有一个中文名字——赛兆祥。这位上帝虔诚的仆人长期在江苏镇江传教。长江中下游的夏季酷热难耐,当庐山这片清凉世界开辟为避暑胜地时,赛兆祥于1897年买下了一块地,盖了一幢小小的别墅,以供妻女在暑季前来度假。于是,每到夏季,庐山的山岭峡谷、飞瀑流泉陪伴赛珍珠度过了童年和少女时代。

赛珍珠出生3个月后就来到了中国,除了回美国读大学的时间,她的前半生大部分时间是在中国度过的。她和街坊邻居的中国孩子一同玩耍,她从小受过中国传统的启蒙教育。她对中国的感情远远超过了对 她的祖国。1917年赛珍珠与传教士约翰·洛辛·布克(J.L.Buck)结婚,从事传教工作。布克是一位农学家,赛珍珠随丈夫迁居安徽宿县。她在这一时 期有机会接触中国的农村,中国农民对土地的深厚感情,面对灾荒、饥馑和社会动荡的悲苦和无奈,他们企望改变命运的憧憬,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盛夏时节,躲避暑热的一家人又像候鸟一样,飞回庐山温馨的小别墅。窗外飘逸的云雾,岩间潺潺的泉声,使她忘记了山外的纷争和喧嚣,那自小就和中国老百姓朝夕相处的丰富经历,那一个个鲜活的、朴实憨厚、善良勤劳的男人女人的命运,突然有一天涌上心头,她再也抑制不住创作的冲动,双手在打字机的键盘上不停地敲打,开始了她的作家生涯。

从此,她的文思像山涧的溪流永不枯竭,她写出了“对中国农民生活进行了史诗般的描述”的《大地三部曲》《异邦客》和《东风·西风》等长篇小说。精通汉语的赛珍珠还耗时5年,将《水浒》译成英文,译名取自《论语》,为《四海之内皆兄弟》(1933年)。她是最早将《水浒》推向世界的人。

1931年春天,《大地》出版,好评如潮,成为全美畅销书,获得普利策奖。并且,很快就出现了德文、法文、荷兰文、瑞典文、丹麦文、挪威文等译本,

1921年秋,她的母亲去世后,全家迁往南京,她与布克在金陵大学执教。布克创办了金陵大学农学经济系,赛珍珠一边教英文,一边仍然勤奋写作。1931年夏天,她的老父亲在庐山逝世,埋葬在牯岭。赛珍珠很快将庐山的别墅卖掉,告别了这个让她无限依恋又十分伤心的老屋。1934年,赛珍珠回国定居。这时她和布克离异。这一年,她已43岁。

庐山,是赛珍珠一生中度过的时间最长、也是最令她难忘的地方。

1938年12月12日,斯德哥尔摩,赛珍珠在热烈的掌声和闪光灯的照耀下登上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领奖台。我依稀听见这位美国女作家以激动的心情倾诉她对中国人民的感情,她的声音穿越时空,今天听来依然令人感动:

“中国人民的生活多年来也就是我的生活,确实,他们的生活始终是我的生活的一部分。我自己的国家和中国这个养育我的国家,在许多方面有相同的见解,首先 是在共同热爱自由这方面相同。今天比以往更是如此,这是真的,现在全体中国人民正在从事最伟大的斗争。当我看到中国空前地团结起来反对威胁其自由的敌人时,我感到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钦佩中国。”她所指的是中国人民神圣的抗日战争。

赛珍珠在瑞典学院诺贝尔奖授奖仪式上的演说辞,题目竟是《中国小说》,这是异乎寻常的。在谈到自己的创作时,她充满激情地说:“虽然我生来是美国人,我的祖先在美国,我现在住在自己的国家并仍将住在那里,我属于美国,但恰恰是中国小说而不是美国小说决定了我在写作上的成就。我最早的小说知识,关于怎样叙述故事和怎样写故事,都是在中国学到的。今天不承认这点,在我来说就是忘恩负义。”她说的是实话,说得多么好啊!

中国人民也是不会忘记她的。在经历了那个荒诞的年代,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终于在1988年由漓江出版社出版,对她的评介和研究也日趋繁荣了。

从中四路的小径走向不远的山谷,路旁耸立着一座古老的哥特式教堂。它没有高耸的塔楼,却像一块巨石一样墩实,也许是山中风雨的浸湿,石墙斑驳黝黑,一根根凸起的扶墙和那一扇扇褪色的门窗,给人以沉稳凝重的感觉,如同一株造型怪异的老树,凝集着岁月的沧桑。教堂始建于1910年,名为耶稣升天教堂。这里就是赛珍珠的父亲赛兆祥布道的地方。

我仿佛看见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子款款而来,从那伸向云端的羊肠小径,从那云雾飘渺的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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