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的爱情

慧　子

2008年9月，一场有史以来最为猛烈的金融海啸击倒了华尔街，满目疮痍的街头到处是捧着纸盒的落魄失业者。那些外表一样的纸盒装着各式各样的私人资料。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宣布破产，上万失业者一夜之间被遣散，场景凄然。雷曼大厦附近的停车场，一个仓皇失意的男人错将一只属于别人的盒子塞进了自己的后备厢。他万没想到，这一误放竟挽救了华尔街诸多绝望的灵魂……

错拿失业纸盒

在2008年6月前，麦宪康尼·帕斯的名字红遍了整个华尔街。这不仅因为帕斯作为独立投资分析师曾服务于美林证券、摩根士丹利等著名的金融公司，还因为他是一个股票神投手，他挑选的股票总能翻着跟头上涨，身后的客户总是一大串。但这一切都过去了，2008年6月25日，帕斯服务的摩根士丹利大幅裁员，帕斯从高级投资组合经理的位子上一下跌落到失业者的人潮中。

起初，帕斯对形势估计过于乐观，以为过不了两月，金融形势逆转，他又会被重新请回去。但事情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测。2008年9月14日，随着美国第四大投资银行雷曼兄弟宣布破产，形势急转直下，华尔街利益链上大大小小的银行、证券公司纷纷关门，失业人员一夜间挤满了大街。

帕斯这才感到形势严峻。他的个人积蓄都买了股票，如今，他个人所持股票跌去90％，财富一夜之间大幅缩水。更为严重的是，他刚刚在纽约买了一套房子，房贷还没还完。帕斯粗略地算了一下，可以供他支配的现金不到一万美元，这意味着他必须马上去找工作，否则就会面临断炊断供的绝境。

窘迫之余，帕斯效仿一些失业金领，走上街头，将印有个人履历和电话的求职单向路人发放，正好碰上有几家电视台在采访失业状况，他索性将求职单对着镜头展开。

可是一些受损严重的客户从电视上认出了他，纷纷打电话指责他误导投资，威胁要控告他。9月18日，又一个男人打来电话，问他和乔安妮什么关系。他气愤地回答：“没任何关系。”

乔安妮是他在美林证券工作时认识的一个女人，这位证券顾问有着出众的外貌，是很多男子心仪的目标。帕斯条件十分优越，他认为谈恋爱结婚是最划不来的买卖，只有投入没有利润。但是自从遇到乔安妮后，他就昏了头。

帕斯知识渊博学历极高，外加英俊相貌谈吐超凡，他终于俘获了乔安妮。交往了两年后，他们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就在这个时候，帕斯发现他与一家投行策划的收购计划泄密，差点蒙受巨额经济赔偿。调查结果表明，有人动了帕斯的电脑，将客户信息泄漏到网上。可是，谁会知道他的开机密码?帕斯想到同居的乔安妮，立即警觉起来，直拍脑门骂自己愚蠢。这是华尔街，是一群超级聪明的人，豺狼般为利益厮杀的地方，怎么可以将信任交付给不靠谱的爱情?

可是，乔安妮面对指责断然否认。而事后，她代理的一家投资公司却完成了对同一对象的收购。由此，帕斯断定乔安妮是个流氓经纪人，居然打着爱情的幌子挖他的客户。帕斯提出分手，乔安妮却说她怀孕了，帕斯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想缠住自己结婚，以分得他的财产。他无情地劝乔安妮堕胎，并毫不犹豫地在医院提供的人流预约单上签了字。为了彻底摆脱乔安妮，帕斯断然离开美林，投身摩根士丹利。

但是为什么四年后，还有人在打听他和她什么关系呢?沉思间，电话又来了，还是那个男人。他手里有一张人流预约单，上面签着他的名字，留的电话号码也和他在电视上公布的一样。帕斯警觉了，开始刨根问底。

那男子叫鲍波，是一名外汇交易经纪人。9月15日那天，他被公司裁员，将私人物品清理在好几个纸盒里，封上塑料胶带捧往停车场。没想到那里一片混乱。人心惶惶之际，鲍波将一只不属于自己的盒子装入车后备厢，又将一只装有个人业绩资料的盒子落下。鲍波现在很着急，因为他需要那些资料去寻找新的工作。那个错抱箱子的人看来叫乔安妮，她的电话却一直关机。那天，他恰巧看到帕斯在电视上展示了自己的电话和姓名，这跟留在乔安妮那张人流预约单上的一致，于是他相信帕斯可能是乔安妮的男友或者丈夫。

帕斯第一反应是幸灾乐祸，这个唯利是图的女人也失去工作了。但他转眼间又有些疑惑，那张人流预约单为什么还在乔安妮手里，如果她真怀孕了，应该是在手术前交给医生，如果是假怀孕，就没有任何保存的价值，为什么她保存至今，而且在遣散前还要随身带走?

听说帕斯和乔安妮已毫无关系，鲍波很无奈地叹气，最后他说：“你最好还是过问一下她，箱子里还有一份诊断病历，上面确诊乔安妮患上了乳腺癌，人流预约单是四年前的，但诊断则是七天前的。”

教堂尴尬相遇

电话关机，乳腺癌，失业……帕斯恨乔安妮，但还不至于希望她死。他动了恻隐之心……

帕斯打电话给美林证券的股票经纪人朱利安。这女人过去是他的助手，他走后不过四年，朱利安就升到了这个位置，而且在美林大幅裁员的情况下，她居然巍然不动，帕斯不得不佩服这个厉害的女人。可惜对于昔日的同事，朱利安一点也不耐烦，只说乔安妮早就不在美林了。

为了寻找线索，帕斯联系上鲍波，拿回纸箱。里面没有业绩表、客户资料、履历介绍，只是照片、病历、口红，没有喝完的速溶咖啡等。箱底信封里装的几张照片引起了帕斯的注意。那是乔安妮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从婴儿到幼儿，她和他紧紧相依，那孩子眉目特别像她。奇怪了，短短几年乔安妮就当了母亲，孩子父亲在哪里?紧紧盯着那些照片帕斯突然浑身战栗起来：那孩子的眉目长得像乔安妮，但是笑容和卷卷的金发，却熟悉得好像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这个3岁左右的孩子和他有着密切的关系。毫无疑问，乔安妮4年前真的怀孕了，那张保存至今的人流单说明——她留下了孩子!

这个发现让帕斯欢喜莫名。他的父母已经故去，没有正式女友，在这个世界上，他孤身一人，如今钱财没剩下几个，工作也没了，帕斯倍感人生失意。可突然间，他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就像一个漂泊的灵魂霎时找到了依托，由此带来的温暖顿时驱走了失去财富的冰冷。他迫切地想找到乔安妮。

2008年9月20日一大早，帕斯再次驱车华尔街，目标是雷曼兄弟银行。英国巴克莱银行收购了它的部分业务，这给一些精英职员制造了重新上岗的机会，帕斯希望到那里碰碰运气，顺便打听乔安妮是不是从雷曼裁下来的。

走在街上，帕斯心头翻滚着种种困惑。一个不忍打掉孩子的善良女人，怎么会用拙劣的手段去谋害一个想娶她为妻的男人?

街边两幅宣传广告吸引了帕斯的视线。一家教堂打出了如果星期天去做礼拜，就赠送一张50美元汽油票的广告；另一个是纽约红十字会的，称如果自愿献血，就给发一

张100美元的汽油票。

这种引诱无疑是成功的。“贪婪伟大”(Greed is.great!)是华尔街信奉的名言，只要有利可图，人们就会把尊严毫不犹豫地揣进裤兜。看到人们纷纷往教堂赶，帕斯也决定改变方向，先弄点汽油钱再说。

蹭汽油钱的场面非常壮观，走道和门外都站满了人。他的眼睛往四处瞟，不远处一个身影特别熟悉……天哪!那人居然是乔安妮，她手里牵着一个孩子，那孩子跟照片一模一样。

帕斯的心猝然急跳，他的第一反应是靠过去，接近那个跟他生命有联系的小男孩。但走到半路，他又突然停住。一切从何说起呢，他签了字，已经放弃了对孩子生命的拥有，而且他窘迫得需要来领免费的汽油票了。这种场合下见面简直尴尬至极。帕斯折回来，呆呆地望着母子俩。乔安妮此时应该在医院治疗才对，怎么也出现在这里，难道她也需要领汽油票渡过难关?她一直关机，难道是付不起电话费?

布道结束了，帕斯却没有站到队伍里去。不知为什么，面对孩子，他开始不齿自己的行为，觉得不能为了50美元丧失做人的起码的尊严和诚信。帕斯躲在暗处，等待乔安妮母子领完油票尾随其回家，看他们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状态中。

乔安妮也没有去领油票，她牵着孩子直接走向停车场。

忏悔的华尔街

乔安妮居然住在纽约中央广场附近的金领公寓。这里的高房价一般人住不起，看来乔安妮的经济状况不错，她到教堂是诚心地做礼拜。两相对比之下，帕斯觉得不管是处境还是灵魂，都跟她隔一档，他丧失了上前相认的勇气，想将4年的事情彻底弄清楚再去找她。

几天后，帕斯好说歹说找到朱利安，询问他走后，他的客户群转到了谁的名下。直到帕斯眼露凶光时。这女人才吞吞吐吐地说，是她接手了他的客户。因为业务量猛增，她才由一个助理交易员上升到独立分析师的位置。

帕斯疑窦顿生。朱利安干脆曝出猛料，说当年在交易信息上做手脚不是乔安妮，而是她。因为从实习生开始，她就在帕斯手下工作。但帕斯冷漠、刻板，对新人没有丝毫的提携之心。尤其是他和乔安妮恋爱后，她认为攀附他以图上升的计划彻底落空，于是决定报复。有一次，她进了帕斯的办公室，见他人不在而电脑居然开着，上面是些客户资料，她挪动鼠标，将资料跟互联网进行了链接……

朱利安说：“你可以控告我，但我手里有你和其他经纪人联合做市的证据!”

帕斯顿时目瞪口呆。他竟残酷无情地冤枉了一个好女人。他那可耻的豺狼逻辑葬送了一段纯洁的感情，还差点葬送了一个孩子的生命。他后悔不已。轰走了朱利安后，帕斯飞快赶往乔安妮的住所，他要向她道歉，请求她的宽恕。

可是，门卫告诉他，乔安妮已经将公寓出卖。稍早些时，她已经将大包小包丢上车，看起来像是带着儿子搬走的模样。帕斯赶紧打电话，还是关机。望着深沉的夜幕，帕斯所有的力气抽离，颓然瘫坐在公寓前的花坛边……

半晌，他抱着乔安妮的纸盒往回走，眼光被报亭最新一期《花花公子》封面吸引。这一期的封面不再是妖艳的兔女郎，而是一个面容端庄的女子。帕斯再细看，惊得手里的纸盒轰然落下，那半裸着上身的，正是乔安妮。旁边有一个大大的标题，叫《华尔街玩伴女郎》。

这是一期华尔街女失业白领的专辑。序言里交代《花花公子》试图通过恶搞的方式，直面金融风暴，指出随着危机加重，华尔街正一层层脱下华丽的外衣，甚至解开粉嫩的胸罩，露出本来的脆弱。

作为封面女郎，乔安妮有一大段专访：“失业后，我关掉手机，想过一段平静的生活，并治疗出了问题的身体。但他们希望找一个失业的女金融分析师上封面，我答应了。原因是失业前三天我被诊断出乳癌。我想说，我裸露的只是一副病态的躯体，而华尔街裸露出来的，则是无穷的贪欲、阴谋和狂妄。我可以走向医院，也许还能治愈疾病。可是，如果不让秩序和道德回归，华尔街将无路可走……”

帕斯震动不已，仿佛他就是华尔街的一个病瘤。是的，随着政府各种救市政策出台，纳税人缴纳巨额国家资金可以买人破产银行的股份，给华尔街输入救命的血液。但是如果这里的人心不消除污垢，那么，充满欺骗的资金游戏还将层出不穷，华尔街还是会算计全世界，最终算倒自己。

2008年10月5日，帕斯给《华尔街日报》写去一封署真名的公开信，标题叫《控告我自己》，历数从业以来，他如何钻法律的空子，做资金圈套吸引顾客投资。因为利益驱使和女友翻脸后，他对人彻底失去了信任。为提高个人业绩，他毫不留情地和同僚互相倾轧。不止于此，帕斯还挖了华尔街最大的痛处：“其实，这场危机爆发的最主要根源在于我们内心。不信的话，去清理一下失业汉们捧回家的那个纸盒子，看看里面有多少东西无罪于人。”帕斯坦陈了自己的故事，末了，他说：“在这场财富幻灭的游戏中，我失去的不仅是一份工作，还有一段感情，一个纯真的孩子。就像一个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电话，我被彻底地关在了亲情门外……”

这封信引起报社关注，他们配上评论指出：“华尔街从来都是爱情和信仰的荒地。如今股市凋零，当金钱化为烟云时，亲情和爱情便成了传说中的救命稻草。”

《华尔街日报》这篇一针见血的文章引起了世人共鸣。就像是荒海中突然出现一根浮木，载沉载浮的人们顿时趋之若鹜。街上、公共汽车上、地铁里，到处是争先阅读的读者，他们脸上交杂着悔恨与希冀，仿佛丢失了什么。华尔街不见了过去的荣华，这条世界著名的金融街上再也难见行色匆匆的人们，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风景：曾在这里工作过的精英们，一扫几个月来的阴霾，把这里当成了游乐场。大人们带着孩子在街上玩着滑轮、滑板，神采奕奕，一对对年轻情侣望着那些轰然倒塌的财富象征若有所思，他们的脸上不见了过往的挫败落寞，神色坦然，安享手中的幸福……

这绝不是幸灾乐祸逃避现实，而是劫后余生的人生顿悟。繁华一现的华尔街在沉沦，可永恒的爱情和亲情却终于飘红了。

两天后，一个电话打到帕斯的手机上，那是乔安妮的，帕斯一接电话顿时泪如雨下。喧闹的通话背景后面，有个稚嫩的童音喊着：爸爸，你是爸爸吗……